1949年,老红军黄明生返回宁都老家探亲,却四处找不到亲人了。最终,在当地干部的率领下,在一处破庙找到了黄明生的瞎妹妹。此时,黄家妹妹已经嫁给了一个老乞丐,靠着在街头卖唱为生。
江西宁都的秋收时节,山坳里飘着新稻的焦香。
黄小英蹲在灶台前添柴火,手指摸到裂缝里嵌着的半块红薯干——这是二十年前哥哥离家前藏的,早被老鼠啃成了碎渣。
她不知道,三百里外的省城民政局,此刻正有个穿军装的男人攥着介绍信,挨个窗口打听黄家后人的下落。
老周头在门槛上摸索他的竹板。
这个五十六岁的盲艺人,十年前在破庙稻草堆里捡到个血葫芦似的小姑娘。
当时他自个儿还吃着百家饭,却把最后半碗米汤喂给了昏迷的小英。
如今两人搭伙卖唱,老周头在前头敲竹板,小英攥着他衣角跟在后头,赶集的人都说他们走路像螃蟹钳子分不开。
民政科干事找到这对盲艺人时,他们正在县城茶馆唱《十八相送》。
老周头咳得接不上气,小英摸出块发霉的饼子要塞他嘴里。
干事刚喊了声“黄小英同志”,卖唱姑娘突然抄起条凳要砸人。
直到听见“你哥当师长了”,她才松了手劲,条凳腿上的陈年血迹簌簌往下掉。
黄明生接到电报那天,正给新兵讲穿插战术。
警卫员看见师长把电报捂在胸口转了三圈,突然蹲下来揪着操场草皮直哆嗦。
吉普车开到村口时,将军的皮鞋陷在烂泥里拔不出来,他索性光着脚往山神庙跑,脚底板被碎石划得血肉模糊。
兄妹重逢的场景让庙里的泥菩萨都落了泪。
小英攥着打狗棍不撒手,直到黄明生哼起幼时哄她睡觉的采茶调。
将军摸到妹妹眼窝里凹凸的疤痕,突然想起1934年那个雪夜。
那时候,白匪军冲进村时,他正躲在自家红薯窖。
地窖口的缝隙里,他看见火光中母亲被麻绳勒紧的脖颈,听见八岁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个戴大盖帽的刽子手,用铁钩子剜人眼珠比杀猪还利索。
老周头蹲在庙门口吧嗒旱烟。这个从七岁就开始流浪的老艺人,在旧社会见过太多人间惨剧。
他记得小英刚瞎那会,整夜整夜地学狼嚎,他就把竹板塞她手里教节奏。
如今姑娘的《苏区十送》唱得比他还地道,赶场时总有人往他们陶碗里丢铜子。
县医院的白墙照得小英心慌。护士给她洗头时,满盆黑水里漂着虱子尸体。
隔壁病床的老周头蜷成虾米,胃里的观音土块硌得他直哼哼。
黄明生站在病房外数药单子,忽然明白当年藏在灶台下的红薯,终究没能护住妹妹的半世周全。
进京前夜,老周头把半布袋铜钱换成红糖,悄悄塞在小英包袱里。
火车开过黄河时,小英突然摸出两副竹板,塞给哥哥一副说:
“你敲快的,我唱慢的。”
车厢里响起错拍的莲花落,老周头沙哑的和声混着车轮哐当声,惊飞了芦苇荡里的白鹭。
北京胡同的日头晒得人发懒。小英不肯住机关大院,非要跟老周头挤大杂院的东厢房。
有天下雨屋顶漏得凶,两人拿搪瓷盆接水玩儿,叮叮咚咚的倒像三弦配扬琴。
黄明生拎着石灰来补房顶,听见妹妹在屋里笑:
“周叔你把盆挪左边些,这儿接的水够煮面汤了。”
1958年冬至,老周头在炕上咽了气。
临终前他摸出个油纸包,里头是攒了五年的粮票。
小英把竹板放进棺材时,将军正顶着北风跑合作社,用两包飞马烟换了半斤桐油——老周头说过,好棺材得拿桐油抹三遍才防虫。
小英在盲人厂学编竹篓的第三年,胃里的旧伤要了她的命。
咽气前她攥着哥哥的将星肩章,喉咙里咕哝着宁都土话。
黄明生把两盒骨灰带回老家,埋在村口老槐树下。
当年母亲就是在这儿被白匪吊死的,如今树根缠着两座青石碑,蚂蚁在碑文上爬出蜿蜒的小路。
如今那棵老槐树早枯了,树洞里却年年春天钻出新枝。
放牛娃总说,半夜路过能听见树梢沙沙响,像竹板敲着《十送红军》的调子。
村里老人眯着眼说,这是当年没唱完的莲花落,在地下接着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