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的百年党史展览，展出了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张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它是1980年12月11日温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颁发的，持有人叫章华妹。营业执照的左下角贴着章华妹的照片。很难想象，照片上这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绽放着灿烂笑容的年轻姑娘，竟是改革开放之初第一批“吃螃蟹”的勇敢开拓者。 说起章华妹，很多人第一反应是“中国第一张个体营业执照”的持有者。但要真说清楚她的故事，不是一个“第一”就能概括的。 她是一位极其普通的温州姑娘。恰恰是这样一位普通人，闯出了一条非同寻常的路。那一年是1980年，距离十一届三中全会刚过去两年，中国刚刚开始“摸着石头过河”。 章华妹家住温州解放北路，九口人挤在一个屋檐下，父亲是工人，母亲体弱多病。父亲一个月三十多元的工资，撑起全家人的生活，拮据到极点。按当时的就业制度，只有极少数人能靠分配进厂进机关。她两个哥哥接过了父母的“顶岗名额”，轮到她，就没了份额。 1979年，她18岁，还没找到“工作单位”，其实就是还没“饭碗”。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处境，而是那一代青年的普遍焦虑。特别是在像温州这样的城市，人口多、资源少，返城知青、待业青年遍地都是，靠国家“统包统配”的老办法，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人。 温州人向来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章华妹的父亲就是个例子。他年轻时做过布匹生意，懂点买卖的门道。在别人都在犹豫观望的时候，他却主动鼓励女儿去摆摊。“先混口饭吃，别饿着。”他说得朴实，但那时这是要冒风险的。 章华妹就从卖小百货做起。她摆一张桌子在家门口，卖纽扣、缝纫线、纪念章、表带，能卖的都卖。别看东西不起眼，一个月能赚二十多块，差不多赶上她爸的工资了。这对一个手头拮据的家庭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改善”。 但那时候的小摊小贩，不是合法生意，而是“投机倒把”。街头经常巡逻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看到她这样的小摊，就会上前没收商品、罚款。有时候刚摆好摊，风声一来，她就要收拾东西逃回屋里。就这么干着“东躲西藏”的营生，不容易。 还有一样压在心头的，是来自社会的眼光。在那个年代，做生意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人人都觉得，能进单位、工厂才算“正经人”。章华妹一开始摆摊，她的朋友、同学见了都不说话，有的人干脆绕道走。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人们还没从“计划经济”的思维中走出来。她也委屈，但没办法，家里需要这份收入。 1980年下半年，国家出台了《关于城镇个体工商业户登记管理若干规定》。这个文件的意义，在今天看来十分清晰，但在当时却充满不确定。文件虽下来了，执行细则迟迟未出，谁也不敢率先试水。很多地方的工商局观望再三，不愿“带头犯错”。 而温州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当时的温州市工商局在市政府支持下，决定先干再说。他们调研了一大批无证商贩，发现其中八成以上是全家无业或收入微薄的家庭。个体经营不仅解决了他们的生计，也为社会提供了市场补充。事实说明，政策该落地了。 但执照怎么发？没有现成样本，温州市工商局的工作人员就亲自设计了一个模版，请新华印刷厂赶印了2万份。注册信息全是用毛笔手写，照片贴在左下角，还必须是待业青年。编号从“东工商证字第10101号”开始，第一张，就发给了章华妹。 拿到营业执照那天，是1980年12月11日。执照上写着：姓名章华妹，住址解放北路83号，经营范围小百货，经营方式零售。右下角盖着红章，发证机关是温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这一刻，她成为了“合法商人”。而这张纸，也成了中国第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而后的故事也很真实。拿了执照，生活没有立刻变得顺利。章华妹继续在摊位前守着、磨着，风雨不改，逐步建立了“口碑”和“回头客”。她的小摊越做越大，后来成立了“华妹服装辅料有限公司”。 2004年，浙江电视台一次寻找“中国第一个个体户”的活动，把章华妹推到了聚光灯下。她从一个街头摊主，变成家喻户晓的改革先锋，也迎来了事业的第二个高峰。 但她自己一直说：“我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当年饿着肚子，干了别人不敢干的活儿。”她说得谦虚，但不低估自己，也不神化经历。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改革记忆。 章华妹的故事，也绝不是孤例。上世纪80年代初，温州遍地是像她一样的“个体户”。他们有的做皮鞋，有的做眼镜，有的拉小推车四处兜售商品。在体制还没有完全打开、规则还没确立的时候，是他们先跳下水，摸索着向前走。 他们被看作“投机分子”，甚至是“扰乱秩序”的人。可后来，他们又成为解决就业、满足供需、推动流通体系建设的重要力量。从最初的避讳，到逐步被接受，到最后被鼓励支持，这个过程，也正是中国改革步步推进的写照。 到了今天，我们回头看1980年，会觉得那是“改革春风初起”的时代。但当时的人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春风”。他们只知道，如果不冒一点风险，生活就不会变好。改革的力量，很多时候不是靠口号推动的，而是靠一群平凡人的选择积累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