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勃有拥立之功,被封为右丞相,每次退朝,汉文帝总是恭敬地目送周勃离开。有一天,周勃照旧得意洋洋地第一个走出宫殿,突然有人说:“丞相,你马上要大祸临头了!”
周勃的铜鞋钉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转头看见说话的是个穿皂衣的小个子,腰里别着个算筹筒,看着像太府寺的书吏。这人他有印象,上个月查核各府库钱粮时,自己还骂过这小子“酸文假醋”。周勃瞪圆眼睛:“你小子欠打?信不信老子让人把你丢去喂马?”小个子却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丞相可知道,陛下昨晚翻的是《韩非子》哪一篇?《说难》!说的就是臣子功高难相处的道理。”
周勃的手不自觉按上腰间金印,想起昨天退朝后,汉文帝突然叫住他,指着远处飞掠过的鸿鹄说:“丞相看那鸟儿,飞得太高了,会不会摔下来?”当时自己还笑着说“陛下洪福齐天,鸟儿也得绕着走”,现在想想,后背直冒冷汗。小个子从算筹筒里抽出一根竹筹,在地上画了个圈:“丞相瞧这圈,满则溢,亏则稳。您如今就像那装满粟米的陶罐,陛下每天看着,就怕罐子裂了缝。”
“那该咋办?”周勃不由自主弯下腰,胡子都快扫着地面。小个子往四周看了看,用筹子敲了敲墙角的石狮子:“要破局,先做‘三笨事’。第一,把您府里养的二十个门客全打发走,尤其是那些会舞文弄墨的;第二,明天上朝故意把笏板拿反,说话结结巴巴;第三,把您大儿子送去给太子当马夫,美其名曰‘教导骑射’,实则当人质。”周勃听得直咋舌:“你小子知道的事儿不少啊!”小个子苦笑着摇头:“我爹当年在韩信府上管账,就是没学会装笨,被牵连砍了头。”
第二天上朝,周勃特意换了双磨破后跟的旧靴子,刚踏上台阶就踉跄了一下,笏板“啪嗒”掉在地上。满朝文武憋笑憋得脸通红,汉文帝皱起眉头:“丞相这是怎么了?”周勃捡起笏板,故意拿反了,结结巴巴地说:“启禀陛下,老臣昨晚......昨晚吃坏了肚子,这脑子就跟灌了浆糊似的......”他偷偷抬头,看见汉文帝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着。
退朝后,周勃立刻让人把府里的门客全叫到前院。有个耍嘴皮子的门客不服气:“丞相养我们多年,如今说赶就赶?”周勃抄起一根枣木棍就往那人屁股上抽:“养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老子现在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还管得了你们?都给我滚去菜市场卖菜!”门客们抱头鼠窜,小个子书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冲周勃竖了竖大拇指。
当天下午,周勃就把大儿子叫到跟前,塞给他一套马夫的粗布衣裳:“从明天起,你就去东宫当值,给太子牵马擦鞍。记住,多干活少说话,要是敢提一句‘我爹是丞相’,老子打断你的腿!”大儿子哭丧着脸:“爹,我好歹是个郎官,怎么能去当马夫?”周勃狠狠瞪他:“当马夫能保命,当郎官可能丢命!当年彭越被剁成肉酱时,他儿子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没过多久,长安城就传遍了“周丞相老糊涂”的消息。有人看见他在市集上和卖菜的老头争一颗葱,有人看见他给孙子换尿布时把裤子穿反了,还有人说他连自己家的大门都认错,在隔壁王都尉家门口拍了半个时辰门。汉文帝听说后,有次在狩猎时故意问左右:“周勃真的傻了?”随从憋着笑回:“可不嘛,昨天还把兔子当成鹿追呢。”皇帝哈哈大笑,一箭射中远处的靶心:“傻点好,傻点安稳。”
就这样过了半年,吕后的旧部突然在代地谋反,汉文帝急得直拍桌子。这时有人想起周勃,说他当年平定诸吕,深谙用兵之道。汉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派人去传旨。使者到周府时,正看见周勃蹲在墙根和一群孩子玩“丢瓦片”,鼻涕都快流进嘴里了。使者强忍着笑说明来意,周勃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使不得啊!老臣连弓弦都拉不动了,昨天给孙子做木剑,还把手割破了......”使者无奈,只好回宫复命。
后来叛乱被年轻将领平息,汉文帝看着庆功宴上蹦跶的小将,忽然想起周勃,派人给他送去两坛美酒。周勃收到酒后,特意让人把空酒坛摆在门口,逢人就说:“陛下惦记我呢,给我送酒喝!”其实酒坛底下早被他钻了洞,酒全倒进了院子里的石榴树坑。
直到汉文帝去世,汉景帝即位,周勃都一直顶着“老糊涂”的名号。有次景帝心血来潮,召他进宫聊天,问起当年诛吕的旧事。周勃揉着眼睛装迷糊:“陛下说啥?老臣只记得年轻时卖过蚕茧,哪懂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景帝摇摇头,挥挥手让他退下。看着周勃蹒跚的背影,景帝对身边人说:“周丞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周勃去世时,家里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还是景帝赐了一副薄木棺。出殡那天,长安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只见送葬队伍里抬着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箱箱算筹和农具。有人说他一辈子白活了,空有大功却活得像个草民;也有人说他才是真聪明,用一辈子的“糊涂”换了子孙的平安。毕竟在那个伴君如伴虎的年代,锋芒毕露的人大多成了刀下鬼,而装聋作哑的人,反倒能在夹缝里活出个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