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女战士江涛被军阀押到了山坡上执行枪决,在行刑前,敌军首领竟捏着她的脸说:“如果你同意跟我,我就让你活下来。”
山风卷着砂石打在秋川河西山坡上,二十四个灰布衣裳的人影在土坑边站成排。
穿马靴的军官用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捏住中间女人的下巴,粗布领口里露出半片缝着红五星的衬衣。
女人后脖颈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黄土扑簌簌落进衣领。
1905年,吉林延吉的山沟里,姜家茅草屋的炕头上添了个女娃。
腊月里北风刮得紧,刚出生的孩子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
十六岁那年,膏药旗插上了奉天城头,这姑娘把裹脚布扔进灶膛,踩着冻裂的脚后跟进了城。
1933年北平城的黄风天,女学生打扮的姜淑贞抱着油印机钻胡同。
油墨缸子里的《赤旗》小报印歪了字,纸边毛毛剌剌的。
警察破门那天,油印机铁板还烫手,审讯室里老虎凳折了人三根肋骨。
七昼夜的辣椒水灌下去,她落下了抽风的病根,在硬板床上挺了三年。
山西牺盟会的训练营里,1937年的北风刮得人脸生疼。
刚能走道的姜淑贞改叫江涛,给新来的后生们讲怎么埋地雷。
腊月里孙楚的兵围了训练营,木棚牢房里二十多人挤成沙丁鱼罐头。
半夜冻醒了,就互相蹭脚底板取暖。
戴金丝眼镜的陈副官来得蹊跷。
头回提审塞了包洋点心,第二回说要娶她当媳妇。
牢房铁门咣当响的时候,馊饭盆边的冰碴子跟着颤。
江涛把点心掰碎了分给咳嗽的老李头,摔了陈副官递的茶碗。
转过年五月,名单上二十四个人要往西山坡送,牢房里撕布条的撕布条,扎血书的扎血书。
行刑那天风大得邪乎,枪栓都拉不利索。
陈副官最后问嫁不嫁,江涛嗓子眼里蹦出的话带着火星子:
“要活大伙活!”
头一枪打在后背上,人往前栽的时候手指头还抠着土。
老乡摸黑来收尸,土坑浅得盖不住脚脖子,谁也没敢立碑。
重庆朝天门码头解放那天,有人瞅见陈副官拎皮箱往轮船上挤。
孙楚跑台湾当了寓公,七七年才咽气。
江涛的骨头在野地里躺了三十九年,迁坟那日太岳烈士陵园的老松树哗哗响。
青石碑上“民族魂”三个字描着金边,日头底下晃人眼。
延吉老宅翻修那年,墙缝里掉出封信。雨水把字迹泡糊了,就末尾那句清楚:
“等胜利了,要在山上种满映山红。”
这话现在刻在烈士碑背面,每个字都描着红漆。
秋川河改道那年,河床底下露出一层锈弹壳,收破烂的老汉摸着凹痕直咂嘴。
山西的伐木工在西山坡挖出个铁疙瘩,铜丝缠的五角星里卡着片指甲盖大的骨头。
纪念馆玻璃柜里摆着这物件,旁边是从刑场挖出来的铁皮盒。
盒里入党申请书的血渍把字洇花了,就签名那笔道力透纸背。
训练营旧址现在盖了小学校。早些年工人挖地基,刨出半截烧黑的旗杆。
校长让学生们挨个摸那铁杆子,说是要记住冰碴子糊窗的年代。
有个娃娃问江涛长啥样,老师指着墙上的画像——其实是照着当年女学生照片画的,风把刘海吹得乱糟糟。
孙楚在台湾的墓修得气派,大理石碑上刻着“抗日名将”。
前些年有游客往碑上泼红漆,保安逮着人罚了款。
看坟的老头说,总有人半夜来吐口水,擦都擦不干净。
西山坡如今漫山遍野的山茶树。
看林的老汉说,花开时节常听见女人哼小调,调门跟当年刑场上飘的一模一样。
有年腊月大雪封山,护林员瞧见个蓝布衫姑娘在前头引路,追到山脚下回头一瞅,雪地上光溜溜的。
当年挨枪托的老太太咽气前,非让人把她葬在刑场对面。
如今那坟头年年有新鲜山茶花,花茎上缠的红绳褪了色也不摘。
村里老人说,山茶花最耐寒,冰碴子底下都敢开花,像极了当年那帮年轻人的倔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