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族聚会结束后,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姜扶摇没有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张A4纸,放在了傅应寒面前。纸上,是她画的一张示意图——一把轮椅的脚踏板,上面用红笔标出了几处磨损最严重的位置。
「脚踏板的磨损,主要集中在右脚内侧,说明你在尝试站立时,重心会偏向右侧——你的神经痛,应该在左腿更严重。」她在傅应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能站,但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一旦超过,剧痛就会发作,接下来三天,你都得躺着。」
傅应寒沉默地看着那张图纸,指环转得越来越快。良久,他拿起那张图。「你观察得很仔细。」他算是默认了。
「我做公关的,最擅长的就是观察细节。」姜扶摇迎上他的目光,「你瞒着这个秘密,我大概也能猜到。轮椅能让你在傅家这种地方,看起来像个没威胁的病人。他们小看你,其他人反而会主动来帮你。很高明的伪装。」
空气仿佛凝固了。傅应寒的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感。「你不怕我灭口?」
听他说要杀人灭口,姜扶摇笑了。她指了指身边的包,说:“我死了,有些东西就会自己跑出去,跑到所有报社的桌子上。”她看着傅应寒的眼睛,脸上的笑也收了回去。“你翻了船,我也得跟着淹死。所以那些东西,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有别人看见。”
傅应寒手上的指环,戛然而止。他将那张示意图仔细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你想要什么?除了清算那些人。」
「傅氏集团,公关部总监的位置。」姜扶摇毫不犹豫,「我要靠我自己的能力,名正言顺地留在傅家,而不是靠一场随时可能解除的婚姻。」
傅应寒看着她,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欣赏。「可以。」他点头,「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个忙。」他身体微微前倾。「下个月的家族年宴,我需要站着,完成开场致辞。五分钟,有你在,就够了。」
7民政局门口。天阴得厉害,冷雨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姜扶摇刚办完手续,一个狼狈的身影就冲到她面前。是傅云琛。他没打伞,昂贵的羊绒大衣被雨水浸湿,贴在身上。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傅家大少,如今眼中只剩下乞求。
「扶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一把抓住姜扶摇的手臂,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冷刺骨。「钱我已经还了,案子也了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姜扶摇把伞撑开,雨点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噗噗”的声音。伞把她和傅云琛隔开了。她说:“你差点让几百个人没饭吃。”雨水顺着傅云琛的脸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看着他,接着说:“那些钱,后来我又给他们挣回来了。”
「你就是为了报复我!为了傅太太的身份!」傅云琛的情绪彻底失控。
这一次,姜扶摇用力甩开了他。她从包里拿出两个红色的本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是刚签好字的结婚证。「我今天来,的确是和傅应寒领证。但你搞错了一件事,」她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一份正式的聘书,「我要的,从来不是傅太太这个头衔,而是这个——傅氏集团公关总监。」她将聘书举到他眼前,上面“姜扶摇”三个字签得力道十足。「被你抛弃的女人,靠自己的能力,也能站到配得上任何人的位置。有没有傅应含,都是如此。」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傅应寒静静地看着雨中的这一幕。他没有下车,没有干预。他在等她,等她亲手为过去画上句号。
姜扶摇不再看傅云琛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的裙摆,但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结束了这一切。「傅云琛,以后别再来烦我。」她的声音穿过雨幕,「我的战场,早已经不是你能碰的了。」
8傅氏家族年宴,暗流涌动。酒过三巡,一位家族长辈终于发难,要求傅应寒“证明自己有能力执掌傅氏”,否则就该交出权力。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位那把轮椅上。
傅应寒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姜扶摇身上。她正站在公关部团队的中间,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她看着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傅应寒深吸一口气,双手扶住轮椅的扶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嗡”的一声,全场哗然。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将他挺拔却微颤的身影,投在每一个人的眼底。
他站起来了。腿一直在抖,像秋风里的叶子。他抓着台子,开始说话。「傅氏近两年的数次危机,都是依靠公关部出色的方案化险为夷……」汗珠子从头发里钻出来,一颗一颗往下掉。他看见姜扶摇在台下看着他,嘴巴动了动,没出声,但他知道她说的是“撑住”。与此同时,她冷静地示意助理,将公关部今年的业绩数据PPT投放到大屏幕上,用惊人的数字,巧妙地转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左腿的神经开始发出尖锐的抗议,剧痛袭来,他握住演讲台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虽然需要轮椅代步,但傅氏的未来,依靠的是一个高效的团队,而不是我个人是否能够站立……」
他的身体开始轻晃,台下几位长辈已经开始骚动。就在这时,姜扶摇突然端着一杯水走上了台。她将水杯递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傅总,喝口水再讲。这是公关部为您准备的温盐水,可以缓解神经疲劳。」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喝了一口,感觉腿上的疼好像轻了一点。他就这么站着,把话说完了。「我在此宣布,关于傅云琛挪用公款一案,已正式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同时,免去傅振华先生、傅振邦先生在董事会的一切职务——这是所有股东共同的决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踉跄。姜扶摇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他大半的重量。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谢谢。」她目视前方,平静地回道:「盟友该做的。」
9年宴结束,傅应寒的卧室里。他重新坐回了轮椅上,脸色苍白如纸。姜扶摇正半跪在他面前,用药膏为他按摩着酸痛的小腿肌肉。
房间里很安静。「三个月的试婚期,快到了。」傅应寒突然开口。他看着她,那枚一直戴在手上的铂金指环,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转动。
姜扶摇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我知道。」她抬起头,「公关总监的聘书已经生效,就算解约,我也能留在傅氏。」
傅应寒伸出手,握住了她沾着药膏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我不是要解约。」他停顿了一下,眼神认真得前所未有,「我用那五分钟站起来,是为了保住傅氏,也是为了……保住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资格。」他松开手,从轮椅侧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款式简约的男士指环,与他之前戴的那枚截然不同,旧的那枚像面具,新的这枚才像是他真正的骨头。「我不想再做盟友了。」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姜扶摇,你愿意让我从你的盟友,变成你的丈夫吗?」
姜扶摇看着那枚崭新的指环,沉默了两秒。然后,她笑了。「傅应寒,你这可不是臣服,是更高明的谈判——不过,我同意。」
10姜扶摇坐在傅氏集团公关总监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她的面前,并排摆放着三份文件。第一份,是那张已经到期的《婚前协议(试行)》。她拿起笔,用一道决绝的横线,划去了上面“傅云琛前未-婚妻”的备注,然后在旁边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五个字:“傅氏集团公关总监”。第二份,是崭新的劳动合同,她翻到最后一页,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姜扶摇。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傅应寒操控着轮椅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第三份文件。那是一份傅氏集团的股权赠与协议。「这是给你的。」他说,「不是作为傅太太的附赠,是给公关总监姜扶摇的业绩奖励。」
姜扶摇拿起那份协议,只看了一眼,便抬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傅总,你就不怕我拿到股权,反过来夺你的权?」
傅应寒也笑了,他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指环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我相信我妻子的能力与忠诚。」
姜扶摇将股权协议轻轻放下,与那份划掉过去的契约、以及代表未来的劳动合同并排放在一起。阳光照耀在这三份文件上,她的名字“姜扶摇”,在每一份文件上都清晰可见,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的姓氏,也不再带有任何不堪的前缀。傅应寒看着她,看着被阳光包裹的她,手上那枚新指环,停止了转动。它像是终于找到了,那个能让它永远安定的最终锚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