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称帝的第三年,曾大封功臣,最为显赫的是“开国六公爵”,根据《明太祖实录》记载,“开国六公爵”实际是七个人。
明明是“六公爵”为何却是七个人?原来,《明太祖实录·卷一百二十》记载:
“三年,召贞就第,加特进荣禄大夫、驸马都尉、右柱国、曹国公。”
这段古文翻译出来便是:当年,在加封曹国公李文忠时,还特地将李文忠的父亲李贞也加封为了曹国公。也就是说:曹国公实际有两位。

李贞
这里的另一个曹国公李贞,正是朱元璋的二姐夫。被加封为曹国公这年,他年已67岁。
这一次加封直接让李贞成了朱元璋称帝后唯一被加封的同辈亲戚,然而,说是同辈,但李贞和朱元璋始终差着年岁,他们相差了25岁,他们是实际意义上的两辈人。
破例“父子同爵”可不仅仅是李贞享受到的唯一特例,这一次被开特例,仅仅是他被开诸多特例的开端。李贞后来被赐穿唯有皇帝才可穿的五爪龙袍,朱元璋还直接让他住进了皇宫,他死后,朱元璋为他辍朝三日且亲自写祭文,完了之后,还追封他为陇西王。
李贞并无任何战功,却直接被追封为王,这是明朝历史上的绝无仅有。李贞究竟有何本事,可以让朱元璋对他如此盛宠?这个问题的答案,得先从朱元璋本人的性情入手进行分析。
朱元璋晚年重杀戮是人所共知的事,光是蓝玉案、胡惟庸案,遭到杀戮者,就达到了四万五千多人,可谓血流成河。
朱元璋造下杀戮,通常是因为三种原因:第一种是功高震主,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者;第二种是可能对自己儿子朱标构成威胁者,这实际可以并到第一种,都属于“功高震主”;第三种是没啥太大功劳,但创业成功后恃宠而骄、广结党羽、心怀鬼胎者。
反推之下,不难发现:朱元璋不喜欢太强势的人,尤其不喜欢有点功劳就居功自傲的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在老虎面前,“示弱”方是生存之道。
而“示弱”的最顶级方式就是“仁慈”,尤其极致的仁慈。朱元璋身边,能够称得上“极致仁慈”者,有三位:一位是原配妻子马皇后,一位是儿子朱标,另一位正是本文的主角李贞。
马皇后和朱标深得朱元璋宠爱,他对马皇后的宠爱,我们通过他在马皇后死后再不立后,就能窥见一二。而他对朱标的宠爱,则也可通过朱标死后他的行为窥探出:朱标死后,他坚决将皇位传给了朱标之子朱允炆,而非自己的其他儿子,足见他对朱标的疼爱。

朱元璋与朱标
朱元璋对马皇后、朱标极致宠爱,对同样拥有“极致仁慈”的李贞亦是如此。
李贞的“极致仁慈”可以通过三件事情佐证。第一件事,发生在他侍奉母亲之时,《明太祖实录》对该事件是这样记载的:
“贞尝侍食,值太夫人怒投其食器于地,贞徐拾之,食如初,恭敬愈至。”
意思是:李贞的母亲脾气不好,经常发脾气,有一次,他伺候母亲吃饭,结果母亲又无故生气将饭碗扔在地上。李贞怕浪费饭菜(可能也觉得浪费会损害母亲的福报),于是便弯腰捡起饭菜,直接吃了起来。吃饭以后,对母亲仍像当初那样恭恭敬敬。
第二件事,还是与李贞和母亲有关,该事件发生在李贞父亲去世后。原来,李贞父亲去世后,他的四个弟弟嚷嚷着要分家,李贞就说:“父亲虽然已去世,但咱们的母亲仍在,怎么能分家呢?这样,只要你们等到母亲百年再分家,我愿意把我的那份让出给你们,我一分不要。”
四个弟弟听了后,便真的没再闹分家。母亲去世后,李贞践行诺言,真的将薄田分给了四个弟弟。
第三件事,是李贞散尽家财保卫家乡。元朝末年,天下大乱,李贞见同乡有人大肆扩张田地房产,积累财富,就叹息说:“这是什么时候啊,还想成为富家翁吗?”
李贞选择了截然相反的方式,他捐出家中的财产,杀牛杀猪,准备酒食,将同乡人召集起来,呼吁大家团结起来守卫家乡。
李贞对家乡人极好,对自己的外甥朱元璋更是疼爱有加。早年,朱元璋家贫,朱家所有亲戚中,也就李贞家称得上小富,朱元璋吃不饱,就经常光着脚来李贞家蹭饭吃。李贞经常宁可自己吃不饱,也要让朱元璋吃饱。朱元璋发达后,每念及此,总会感慨万千。
李贞的极致仁慈,不仅让他得到了朱元璋的爱重,也让朱元璋对他全无忌惮,毕竟,仁慈等于示弱,而示弱,恰是“伴君”的最佳方式。

朱元璋画像
李贞得朱元璋爱重的另一方面原因,与他极其懂得感恩有关。李贞和朱元璋一样是农民出身,妻子死后,他曾带着小儿子李文忠逃难。逃难过程中,他和儿子李文忠也是一路乞讨。他在1354年12月,也就是51岁那年,才投奔朱元璋。
一路上,父子俩吃野草、睡露天,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他曾日夜向上苍祈祷,希望父子俩的性命能保住。在滁阳见到了朱元璋后,朱元璋供给他们他们衣服和生活用品,让他们父子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
朱元璋对他们父子的恩情,让李贞感激不已,他曾对着儿子感叹:我们能脱离祸乱,找到重八(朱元璋)已经算是重生。如今,他又给我们如此好的生活,我们该怎么报答呢?
当时的朱元璋正开疆拓土,急需良将,李贞为报答朱元璋,让自己儿子李文忠跟着朱元璋,听候他的差遣。
元朝至正十七年,朱元璋派猛将攻打浙南一代,结果,诸暨大战时,猛将被敌方重兵围困,情况非常危急。此时,前线急需援军,可朱元璋的大将凑巧都不在身边,他心急如焚。
此时,知晓前线境况的李贞大胆提议说:“保儿(李文忠乳名)如同你的儿子一样,现在你有难处,应该让他为你分忧!”
朱元璋听了之后一愣:李文忠的确曾得到自己亲自教诲,且也在战场厮杀过,可单独领兵打仗,他却从未有过,这,这行得通吗?
朱元璋思考再三后,决定让李文忠带五千人马驰援。最终的结果是:李文忠不负众望,仅仅用六天时间,就打败了敌军,解了围困。也从此时起,李文忠成了朱元璋手下可独当一面的大将。
这之后,李文忠一路过关斩将,成功助朱元璋收复浙南、江西、福建等地。明朝建国后,李文忠又跟着徐达、常遇春北伐。常遇春病逝后,李文忠接替常遇春抗击北元,功勋卓著。这也是后来朱元璋大封功臣时,将李文忠排在武将第三(即仅次于徐达、常遇春)的原因所在。
在李贞眼里,儿子李文忠就是替他们父子去报恩的,所以,只要受到奖赏,他和儿子便感恩戴德。而若自己的儿子出现任何“不好”的言行,他一定会旁敲侧击地督促儿子改正。
有一段时间,因为李文忠接连打胜仗,频繁立大功,他难免有些飘了。李贞敏锐地察觉到儿子有些骄傲,他并没有和儿子讲道理,只是默默打开箱子,取出了一床破旧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这床被子是他的妻子、李文忠母亲朱佛女临死前亲手缝制的。他们乞讨那两年,两父子都是靠着这床被子取暖。
李文忠见父亲突然地又将破被子盖在身上,瞬间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了,这是父亲在提醒儿子:“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啊,我们是蹭沦落到乞讨为生的,如今的一切都是舅舅朱元璋恩赐的,不是你自己的功劳啊!他的恩情,咱们这辈子也报答不了啊。”
李文忠当场跪在父亲面前认错,并从此给自己取名为“思本”,意为永不忘本。

李文忠画像
李贞一直将朱元璋视为最大的恩人,他在朱元璋面前永远谦卑,被邀请住进皇宫后,他日日穿着粗布麻衣锄土种菜,依旧和以前那般。每次朱元璋来了,他都会说:“陛下,农夫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朱元璋每次听了都说:“姐夫何必如此谦逊,你我本就是一家人。”
李贞的艰苦朴素深深打动了朱元璋,有一次,见李贞穿了打补丁的衣服,朱元璋忍不住劝他说:“我赏赐了你那么多绫罗绸缎,你大可不必衣服破了还穿在身上。”李贞却回答说:“如今陛下奉行勤俭治国,作为陛下亲人的我如何还做不到,怎么让人信服呢?”朱元璋听了,当即热泪盈眶。
李贞总是设法报恩,甚至抓住一切空隙替朱元璋分忧。而朱元璋也经常将自己的苦恼讲给李贞听,每次,李贞都能给他适当的精神力量。
李贞住进皇宫,却依然在皇宫过农民生活,这样的他,等于给了朱元璋一面大镜子。他只要去李贞家,就像照镜子一般,能瞬间静下心来思考“本”字,提醒他不要忘记来时路,不要忘记民间疾苦。
发现了这面大镜子的好处后,每逢过年过节,朱元璋都会带着全家来李贞家吃饭。他常说:“如今国泰民安,皇家富贵,正是因为当年姐夫教导的勤俭持家之道。这才是一家人最宝贵的家训!”
朱元璋很多为百姓利益出发制定的政策,很多都是受到了李贞的影响。某种程度上,未直接参与朝政的李贞,一直在深深影响着大明的国策。

影视剧中的朱元璋与李贞
洪武十一年,即公元1378年,李贞病重。着急的朱元璋赶忙急调他的儿子李文忠回家,李文忠从战场匆匆归家时,其父已经病入膏肓。
1378年11月1日,正在批阅奏折的朱元璋得知李贞病危的消息。他迅速放下手中的一切,急急忙忙跑到了李贞的床前。见到李贞后,他握着他的手问:“还认识我吗?”此时的李贞已经口不能言了,但他的意识仍清醒,他仰头看着朱元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朱元璋见状,也跟着泪流满面,两位老人就这样握着手,哭成了一团。
李贞的死,让朱元璋悲痛欲绝,需知,李贞是他最后一个同辈的亲人,他的死,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同辈亲人。
李贞死后,其殊荣可谓无人能及。除了前面提到的追封陇西王,亲自写祭文,为他辍朝三日外,还包括:将李贞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全追封为王。而这一特赏,整个明朝仅此一家。
李贞得朱元璋盛宠,绝非无缘无故。其盛宠,终归于各种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因果。还是那句老话:尘世间,从未有无缘无故的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