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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娘滩上绣花魂

民国三年,浔阳城西三十里外的望娘滩,已是深秋时节。江风卷着枯叶在渡口打旋,老槐树下三五个船夫拢着衣袖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

民国三年,浔阳城西三十里外的望娘滩,已是深秋时节。

江风卷着枯叶在渡口打旋,老槐树下三五个船夫拢着衣袖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瞥向上游那座孤零零的青砖楼阁。

"又没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船夫压低声音,"今早捞起来的,是邻镇的木匠刘三,手里死死攥着块红绸,上面的鸳鸯...右眼是个血窟窿。"

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望娘滩的绣花楼闹鬼,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打从光绪末年,那座楼里就常有红衣女鬼夜半绣花的传闻。男子若被那绣帕吸引,轻则失魂落魄,重则暴毙滩头。

"说什么悄悄话呢?"一个清朗声音打断众人。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肩挑货担,面容俊秀,眼中透着不信邪的光,"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怪?"

老船夫眯眼打量:"外乡人吧?听我一句劝,离那绣花楼远点。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年轻人笑了:"巧了,我陈远舟偏就喜欢去不该去的地方。"他拍了拍货担,"这里面装的都是苏杭上好的绣线丝帕,正想去会会那位懂行的。"

众人面面相觑。老船夫摇头:"二十年前,那楼里住的是苏婉卿,浔阳城最有名的绣娘。她那手苏绣,连京城里的贵人都指名要。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她许配的李家少爷进京赶考,一去不回。苏婉卿等了他三年,绣了九十九对鸳鸯,最后在绣第一百对时...悬梁自尽了。"老船夫声音压得更低,"自那以后,那楼就闹鬼。月圆之夜,总能看见穿红衣的女子在楼上绣花..."

陈远舟挑眉:"说不定是哪位姑娘借住在那儿,被你们以讹传讹。"

"借住?"老船夫冷笑,"你去打听打听,这二十年来,有多少不信邪的折在里面?刚才说的刘三,三天前还信誓旦旦说要拆穿谣言,今早却漂在望娘滩上,面如金纸,双眼圆睁,像是见了极恐怖的东西。"

陈远舟不再争辩,挑起货担往绣花楼方向走去。身后传来船夫们的叹息:"又一个送死的..."

绣花楼矗立在望娘滩上游的僻静处,青砖墙爬满枯藤,两扇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陈远舟推开虚掩的大门,吱呀声在空寂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院中杂草丛生,唯独通向正屋的石径干干净净,像是常有人走。他迈进正堂,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淡淡脂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典雅却蒙尘,唯有西窗下的绣架一尘不染,上面绷着块红绸,一对鸳鸯已绣完大半,唯独右眼处空白。

"有人吗?"陈远舟扬声问道。

内室传来细微响动,似是穿针引线之声。片刻,一个身着暗红绣花襦裙的女子款步走出。她面罩轻纱,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乌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根银簪。

"客人有何贵干?"声音轻柔如风。

陈远舟放下货担:"路过此地,卖些绣品丝线,顺便讨碗水喝。"

女子目光掠过货担,伸手取出一卷猩红绣线:"这颜色...正合适。"她指尖触到陈远舟的手,冰凉如雪。

陈远舟强忍缩手的冲动:"姑娘好眼光,这是上等的朱砂染线,不易褪色。"

女子付了几枚铜钱,陈远舟接过时注意到钱币湿冷,似刚从水中捞出。他试探问道:"姑娘独自住在这荒废的楼里?"

"等人。"女子简短回答,转身走向绣架,拈起绣花针,猩红丝线在她指间穿梭,"等他回来,绣完这对鸳鸯。"

陈远舟看着她飞针走线,忽然发现地上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心头一紧,借口天色已晚,匆匆告辞。

回到客栈,陈远舟彻夜难眠。那女子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次日清晨,他再次造访绣花楼。

这一次,楼内情形大不相同。绣架上的红绸,鸳鸯的右眼已用猩红丝线绣好,那红色鲜艳得诡异,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苏婉卿——他已知晓她的名字——静坐窗前,面色比昨日更加苍白。

"他不会回来了,对吗?"她忽然开口,声音空灵。

陈远舟鼓起勇气:"你等的是李鹤年李公子?"

苏婉卿手中绣针一顿:"你认得他?"

"来时听船夫说起过。"陈远舟谨慎回答,"据说李公子进京赶考后,便音讯全无。"

苏婉卿幽幽叹息:"他们都说他负心薄幸,中了举人后便娶了京官千金。可我知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起身从妆匣中取出一封泛黄书信:"这是他最后一封家书,你看日期。"

陈远舟接过一看,落款是光绪二十八年重阳前夜。信中李鹤年言辞恳切,说已启程返乡,定会在重阳日赶到,与她完婚。

"重阳..."陈远舟若有所思,"正是望娘滩涨水的季节。"

苏婉卿点头:"他那日确回来了,只是不是走着回来,而是顺着江水漂回来的。"

陈远舟心头一震:"什么?"

"那日黄昏,我在楼上绣花,忽见江中漂来一具尸体,近了一看,竟是他..."苏婉卿声音颤抖,"他浑身是水,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袱。我央人将他打捞上岸,才发现他胸口插着一柄匕首。"

"他是被人害死的?"

苏婉卿眼中泛起血丝:"是。我将他葬在后山,打开他紧抱的包袱,里面是给我的凤冠霞帔,还有一封血书..."

"血书?"

"上面只有三个字——'小心沈'。"苏婉卿握紧手中绣针,"我本想报官,可当夜就有一伙人闯进绣楼,搜找什么东西。我躲在地窖中逃过一劫,听他们对话,才知是沈家的人。"

陈远舟眉头紧锁:"沈家?难道是浔阳城首富沈万金?"

苏婉卿冷笑:"正是。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鹤年归乡途中,偶然得到沈万金勾结土匪的证据。沈家为夺证据,派人半路截杀..."

"所以你..."陈远舟不敢说下去。

苏婉卿眼中淌下血泪:"那夜,我穿着他送我的嫁衣,在这梁上自尽。死前发誓,定要为他报仇雪恨。"

陈远舟背脊发凉:"那这些年...死在望娘滩的那些人..."

"多是沈家派来搜寻证据的家丁,或是与命案有牵连之人。"苏婉卿幽幽道,"我以绣帕为媒,引他们来此,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那刘三木匠又是为何?"

苏婉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便是当年动手的凶手之一。沈万金的贴身护卫,这些年来改头换面,以为能瞒天过海。"

陈远舟默然。原来所谓的勾魂女鬼,不过是含冤而死的女子在替爱人报仇。

"你可知道,"苏婉卿忽然盯着他,"你长得很像他。"

陈远舟苦笑:"实不相瞒,李鹤年是我舅父。家母正是他胞妹。"

苏婉卿怔住,眼中血色渐退。

陈远舟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我舅父的遗物,家母一直珍藏。我此次来浔阳,便是听闻沈万金病重,想趁机查清当年真相,为舅父申冤。"

苏婉卿接过玉佩,泪如雨下。那泪滴在绣帕上,猩红的鸳鸯眼渐渐褪色。

"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他的亲人..."她身影开始模糊,"证据就在绣楼地窖的暗格中,我一直守护着..."

"苏姑娘!"陈远舟急唤。

苏婉卿的身影如烟消散,只余声音在空中回荡:"告诉他...我不怨他了..."

陈远舟按照指示,果然在地窖中找到沈万金勾结土匪、杀人越货的证据。他将证据公之于众,沈家顷刻倒塌,沈万金在病榻上被缉拿归案,不久便一命呜呼。

案件了结后,陈远舟重回绣花楼。月光下,他仿佛又见那个红衣绣娘凭栏远眺,只是这一次,她回头对他微微一笑,身影渐渐化作万千光点,随风消散。

望娘滩的绣花楼从此再无鬼影。只有细心的人会发现,每年重阳,楼前会多一束新鲜的白菊,那是陈远舟前来祭奠那位为爱坚守二十年的刚烈女子。

而那块绣着鸳鸯的红绸帕,他一直珍藏着。上面的鸳鸯双目完好,一黑一红,仿佛见证着一段跨越生死的深情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