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的霞光被厚重的落地窗切割,斜斜地劈入星辉酒店顶层的宴会厅。空气里浮动着香槟发酵后的微醺甜香,与宾客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的、奢靡的气息。
可这片喧嚣的中心,却出奇的安静。
姜扶摇站在那里。那件红色的礼服是傅云琛让人送来的,布料很滑,贴在皮肤上。厅里很亮,水晶灯挂在很高的地方,光照下来,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周围人脸上。那些人都在看她,嘴巴一张一合地动着,声音像苍蝇。她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听。她只是站着,背挺得很直,因为不这样,她觉得自己会倒下去。只有一片皮肤在灯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上好的冷瓷。她太美了,也因此,她此刻的处境便显得愈发可悲。
新郎,傅氏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傅云琛,在婚礼开始前三十分钟,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我们不合适”。
那些话飘进耳朵里,像针一样。她听见了“不要脸”,还听见了“活该”。「新郎跑了,新娘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儿……脸皮可真厚啊。」「丢人丢到家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傅家怎么会真心看上这种女人?不过是玩玩罢了。」
姜扶摇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座水晶杯堆成的香槟塔上。塔尖微微有些斜,折射出的光斑也显得支离破碎。正如她此刻崩塌的人生。
她伸出手,去碰面前那座杯子垒起来的塔。杯子是玻璃的,很凉。她的手有点抖,把最上面那个快要掉下来的杯子扶正了。另一只手在裙子口袋里,摸到了手机。她用大拇指在边上按了一下,手机没亮,但她知道有个东西已经在记录了,在把那些声音都吃进去。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明。她没转头,但眼角的余光已经把那几个议论声最大的人,连人带声音,都记了下来。
然后,她转过身。那双桃花眼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寒水,越过一张张幸灾祸乐或故作同情的脸,精准地锁定在宴会厅角落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傅应寒。傅云琛血缘关系上最小的叔叔,傅氏集团背后真正的掌权者。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姜扶摇提着裙摆,那双七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她就这样穿过那些幸灾乐祸或故作同情的脸,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走向了那个角落里的男人。
她在傅应寒面前两步远处站定,微微俯身。「傅先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他们说,我是被抛弃的笑话。」
她停了三秒,直视着傅应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男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铂金指环,此刻,那枚指环在他的指节上开始缓慢地转动,一圈,又一圈。
「那么请问,」姜扶摇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您是作为他的长辈来观礼,还是作为我的新郎来救场?」
她说完,直起身,顺手将一直握着的手机揣回礼服口袋。
全场震惊。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被抛弃的新娘,竟敢当众对傅家的掌权人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
傅应寒手上的指环转速陡然加快,随即又猛地停顿。他深邃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眼前这个女人。五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时,他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可以。」
2傅家老宅的书房,是另一个世界。一进书房,就是一股老木头和旧书纸的味道,很厚重。墙上挂着一幅草书——“权”。
一盏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将光束投在书桌上,把姜扶摇和傅应寒的脸都切成一半明一半暗。
桌上摊着一份《婚前协议(试行)》。傅应寒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三个月试婚期,期满可解约。你的条件很谨慎。」他的声音比在宴会厅时更低沉。
姜扶摇将自己带来的一个文件夹推了过去。「我不需要爱情。」她的语气很冷静,「我要的是‘傅太太’这个身份,用它来清算那些今天羞辱我的人——顺带,我能帮你处理傅氏集团的公关危机,比如上个月的产品质量流言。」
傅应寒锐利的目光从协议上抬起,扫过她那份公关案例文件夹,眼神里带着审视。他伸手拿过文件夹,翻开了第一页。「你做过功课。但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姜扶摇的指腹,轻轻地点向了旁边那本《康复理疗基础》的封面。「您需要一个知道您秘密……」她刻意停顿,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傅应寒转动指环的手指微微一顿,「……不会因为这把轮椅而逃跑,并且还能帮您稳住外界那些虎视眈眈视线的人。我恰好,两者都能做到。」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台灯的光线勾勒出傅应寒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表情依旧高深莫测,但那枚铂金指环,却彻底停止了转动,像一只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鸟。
他合上她的公关文件夹拿起了桌上的钢笔。筆尖落下,簽下“傅應寒”三個字。「成交。」
他將鋼筆遞給她。姜扶摇接过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叔侄的长辈与晚辈,而是缔结了契约的盟友。
就这样,一切都定了下来。
3深夜的傅家老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姜扶摇被安排在了二楼的客房,就在傅应寒主卧的斜对面。傅应寒操控着电动轮椅从走廊经过,滚轮在地毯上滑过,几乎没有声音。
他本不该停留。但路过她房门口时,门没关紧。傅应寒从门缝里看进去,看见姜扶摇坐在镜子前面。她脸上的东西都擦掉了,脸很白。眼泪就那么往下掉,一道一道的,她也不出声。她拿着一块棉花,一下一下地擦脸,好像那不是她的脸,是一块需要擦干净的桌子。擦完了,她把口袋里那些撕碎的纸片又掏出来看,看完,又一片一片塞了回去。
像一个受伤的战士,把刺进身体的箭头拔出,然后重新放回自己的箭袋。
傅应寒停在门外的手指,下意识地搭在了轮椅的扶手上。无名指上的铂金指环,又开始无声地转动。一圈,两圈。停下。
他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半掩的门框。“叩叩。”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明早九点,傅氏公关部开会。」
门内没了动静。两秒后,姜扶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很坚定。「知道了。」
傅应寒没有再多说。他操控着轮椅,滚轮声渐行渐远。
4一声巨响。姜扶摇瞬间惊醒,她第一时间不是冲向声源,而是侧耳倾听。走廊上传来了佣人匆忙的脚步声。不行。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她迅速套上一件睡袍,拉开房门,正好截住睡眼惺忪的佣人。「没事,」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先生在处理工作,不小心碰倒了书架。他不喜欢人打扰,你回去睡吧。」佣人被她镇住,迟疑地点点头,退了回去。
支走佣人后,姜扶摇才快步走向书房。她没有敲门,直接拧开了门把手。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微缩。
那把轮椅翻倒在地,像一头被折断了脊骨的钢铁巨兽。而傅应寒本人,则狼狈地跌落在地毯上,蜷缩着身体。他双手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小腿,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透。他紧咬着牙关,从喉咙深处泄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他的双脚,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僵硬地绷直。
是肌肉痉挛。
姜扶摇反手锁上门,快步走到他身边跪下。她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摸出一个便携式理疗仪。「《康复理疗基础》第127页的手法,用这个会更快。」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傅应寒猛地睁开眼,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地瞪着她。「不需要……」
「需要。」姜扶摇直接打断了他,手上动作不停,将理疗仪的电极片精准地贴在他痉挛最严重的小腿肌肉上,「昨晚公关部的会议资料,我已经修改完毕,发到了你的邮箱。你需要尽快恢复,明天午的董事会,你要亲自去应付那群老家伙——这是双向配合,不是同情。」
“双向配合”四个字,像一把钥匙。他不再反抗。五分钟后,痉挛渐渐平息。
他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大口喘着气。姜扶摇默默地收拾好理疗仪,然后抽出一张湿巾,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傅应寒看着她,那枚一直静止的铂金指环,不知何时又开始缓慢地转动。「你早就知道,我能站?」他的声音沙哑。
姜扶摇将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你的轮椅脚踏板,磨损得非常不自然。只有长期、反复地用作站立时的借力点,才会在特定位置留下那种深度的磨损痕迹。」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但我没兴趣拆穿一个强者的伪装,除非,它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
次日上午九点,傅氏集团顶层董事会。傅应寒坐在轮椅上,面色虽有些苍白,但气势却比以往更加凌厉。他用姜扶摇连夜修改出的那份堪称完美的公关方案,将所有董事的质疑驳斥得体无完肤。会议的最后,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公关部副经理的身上——一个曾在婚宴上对姜扶摇出言不逊的女人。「另外,经查实,王副经理于上月擅自向竞争对手泄露公司机密,即刻开除,法务部会跟进后续。」
他没有看姜扶摇,但姜扶摇知道,这是他对她昨夜“双向配合”的回应。一次创伤的暴露,换来了一次精准的清算。他们的盟约,在秘密与利益的交换中,被齿轮般地紧紧咬合在了一起。
5傅家的家族聚会,设在一家奢华的中式餐厅。姜扶摇一身简约的黑色长裙,坐在傅应寒身侧,像一抹清冷的墨色。
不和谐的声音,终究还是来了。傅云琛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满眼的怨毒。「扶摇,」他刻意提高了音量,「从我的未-婚妻,变成我小叔叔的……护工,这滋味,应该不错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推到姜扶摇面前。是一张在夜色中偷拍的模糊照片,只能看到一个酷似傅应寒的男人站立的侧影。「不过我小叔叔也真是辛苦,坐轮椅坐久了,偶尔想站起来透透气,还得跟做贼似的躲着人。」
“站起来”三个字,像一颗炸雷。众人哗然。
傅应寒的面色一沉,无名指上的指环开始飞速旋转。然而,没等他开口,姜扶摇动了。她夹起照片,“撕拉”一声,将其撕成了两半。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已经从手包里拿出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一段录音清晰地播放出来。「……那笔钱我先挪用了,等股市这波赚回来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是傅云琛的声音。
「傅云琛,」姜扶摇将手机递到他煞白的脸前,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上个月你挪用傅氏子公司三千万公款炒股的录音,需要我在这里,给大家公放一遍吗?」她收回手机,目光冷冽如刀,「还有,你悔婚,是因为你早就劈腿了合作方的女儿。别把你的渣滓行径,归咎于我配不上你。」
「你……你血口喷人!」傅云琛恼羞成怒,「小叔叔!你就任由这个女人污蔑我?这场婚姻本来就荒谬绝伦——」
「云琛。」傅应寒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他从身侧的文件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你手里的照片,是合成的。」他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但你挪用公款的证据,扶摇已经全部发给了我。」他指了指那份文件,那是正式的司法移交函。「你的继承权归零,市场部实习专员的职位也保不住了。去把挪用的钱还上,然后准备接受调查吧。」
「你偏袒她!」傅云琛彻底崩溃了。
傅应寒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身旁的姜扶摇身上。「她是傅太太,也是傅氏集团新聘任的公关顾问。」他的声音响彻全场,「有人羞辱她,就是质疑傅氏的眼光;有人损害傅氏的利益,就要付出代价。这两件事,性质一样。」
一场精心策划的挑衅,被碾压得粉碎。他们的盟友关系,在这一次并肩作战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