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间传承百年的当铺，叫“阴阳当”。
白日当阳物，专收活人抵押的珍宝。
午夜当阴物，专收死人典当的执念。
白日是弟弟看店，和普通当铺一样鉴宝估价。
黄昏交接，我们姐弟换班，晚上我坐镇，与那些不肯轮回的魂灵做交易。
今夜是地藏王菩萨开地狱门之日，阴气最盛，万鬼齐出。
也是一年中最凶险的一晚，我早已备好镇魂香和往生咒，只待午夜开门。
刚准备清场，一声巨响，木屑飞溅，古老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当铺的门却被猛地踹开。
我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午夜将至，阳人退散，此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为首的男人是全网最火的打假主播沈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来直播拆穿“封建迷信”。
他看我的眼神满是轻蔑。
“就这破店还敢玩神秘？今天我就当着全网几百万人的面，揭穿你们这种江湖骗子！”
他身后的助理也跟着起哄。
“知不知道我们彻哥，打假界的阎王爷！”
我瞥了他一眼，没听过。
我只知道，他再不滚，真正的地府判官就要来勾他的魂了。
1
“什么阎王爷？”
我冷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叫沈彻的男人。
“我只知道，阎王殿前的规矩，可比我这儿多多了。”
沈彻身后的助理，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立马把镜头怼到我脸上。
“家人们听听！都什么时候了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还敢威胁我们彻哥！你算个什么东西？”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锅，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这神婆长得还行，可惜脑子有问题。】
【彻哥干她！拆穿这种江湖骗子，净化网络环境！】
【还阎王殿？笑死我了，她怎么不说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女儿？】
我弟弟从柜台后跑出来，挡在我身前。
“你们要干什么！马上就要午夜了，请你们立刻离开！”
我弟叫周安，胆子小，但此刻却鼓足勇气护着我。
沈彻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我弟，一把将他推开。
“小屁孩滚一边去，今天你彻哥我就要在这儿待到天亮，我倒要看看，午夜之后会有什么牛鬼蛇神出来！”
周安踉跄几步，撞在货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的眼神瞬间冰冷，心中的耐心开始瓦解。
“我再说最后一遍，出去。”
“否则，后果自负。”
沈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我，对着镜头狂笑。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让你的‘鬼朋友’出来咬我吗？”
“来啊！我等着！”
他嚣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今天我就坐在这儿，要是没鬼，你这破店就得关门！要是有鬼，我沈彻当着全网的面，给你磕头叫祖宗！”
“好。”
我缓缓坐回柜台后的太师椅上，不再看他们一眼。
“这可是你说的。”
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正一点点，逼近那个最阴的时刻。
滴答。
滴答。
当铺内，直播的灯光晃得我眼睛生疼。
但更让我感到刺眼的，是沈彻团队的嚣张。
“彻哥，你看这个！”
那个尖嘴猴腮的助理，名叫猴子，他拿起柜台上一块墨玉镇纸，在手里抛来抛去。
“这玉看着不错，估计是这神婆从哪个批发市场淘来的高级货。”
“回头拿去鉴宝，看看能值几个钱！”
我眼皮都没抬，声音却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别碰。”
“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那块镇纸，压着的是一个吊死鬼的三寸执念，怨气极重。
沈彻嗤笑一声，从猴子手里拿过镇纸，对着镜头展示。
“装神弄鬼。”
他故意将镇纸凑到眼前，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家人们看，平平无奇一块破石头，她都能编出故事来。”
“还什么‘不能碰’？我看就是怕我们识破她的把戏！”
他说着，手一滑，像是故意的。
啪！
镇纸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2
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从碎裂的玉石中逸散出来，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沈彻的手腕。
他毫无察觉，反而一脚踩在碎片上，碾了碾。
“你看，碎了，什么事都没有。”
沈彻得意洋洋地冲我挑眉。
“倒是你，弄坏了你的道具，不会要我赔吧？”
我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不用。”
“很快，你就会用更贵重的东西来赔了。”
沈彻的团队开始在店里肆无忌惮地翻找，他们把这当成了一场寻宝游戏。
更像是一场针对“封建迷信”的“大扫除”。
他们推倒了摆放着老物件的木架，古朴的瓷器、泛黄的画卷、锈迹斑斑的铜镜，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
一个女助理甚至打开了我准备好的镇魂香，拿在鼻尖闻了闻，一脸嫌弃地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
“什么破香，一股中药味，难闻死了。”
那是我用七七四十九种至阳之物调配，用来安抚今夜百鬼的。
现在，全被他们毁了。
周安气得浑身发抖，想去阻止，却被两个壮汉摄像师死死按住。
“放开我弟弟。”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沈彻走到周安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笑容带着胜利者的嘲讽。
“你姐姐这么能耐，让她叫鬼来救你啊。”
“小弟弟，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你要相信科学。”
他笑得无比灿烂，像一个传播福音的圣人，却不知自己早已踏入了深渊。
直播间的弹幕里，满是赞美和狂欢。
【彻哥太帅了！不仅打假，还顺便给无知少年做思想教育。】
【正道的光！】
【那个神婆脸都黑了，哈哈哈，我看她还能装多久！】
我看着墙上的挂钟。
还差一分钟。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无知者，无畏。”
“也，无救。”
随着午夜的临近，当铺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阴气浓郁到极致的表现。
直播间的观众们虽然看不到，但不少人也开始在弹幕里表示“感觉有点冷”、“气氛不对劲”。
然而，沈彻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胜利”之中。
他环视着一片狼藉的当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知道，今晚的直播效果，绝对会炸裂。
沈彻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紫檀木箱上。
箱子不大，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一把黄铜锁锁着，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彻哥，你看这个箱子！”猴子凑了过来，指着木箱，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这玩意儿看起来最像‘道具’了，是不是里面装着什么机关或者烟雾弹？”
沈彻眼神发亮，他认定这就是我装神弄鬼的“核心道具库”。
“打开它！”他兴奋地对着镜头说。
“家人们，最后的压轴好戏来了！今天，我沈彻就来揭开这百年老店的终极秘密！”
我摇摇头，声音已然冰冷到了极点。
“这里面的东西，你们见不得。”
3
“呵，心虚了？”
沈彻冷笑，对两个摄像师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放开周安，一左一右地向我逼近。
“要么你自己打开，要么我们帮你打开。”
周安急得大喊：“姐！不能开！绝对不能开！”
他拼命挣扎，却被摄像师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靠近我。
那是“阴阳当”的根本，里面存放的，是百年来所有死魂灵典当的执念之物，我称之为《百鬼录》。
一旦打开，里面的执念与外面的阴气里应外合，这家当铺会立刻变成人间炼狱。
沈彻失去了耐心，他从助理手里拿过一根撬棍，径直走向木箱，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既然你不配合，就别怪我用强了！”
“住手！”
我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和警告。
沈彻的撬棍停在半空中，得意地看着我。
“怕了？”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就在这时，那个叫猴子的助理，在我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发现了一本线装的册子。
“彻哥，你看这是什么！”
他献宝似的举起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字——阴阳账。
这是我记录阴当交易的账本。
猴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念了起来。
“宣统三年，典当人，水鬼刘氏，当物，恨意一缕。当金，来世一个好姻缘。”
猴子念完，夸张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家人们听听，这故事编得还挺像样！还水鬼呢！不如说我是玉皇大帝的私生子！”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表情更加轻蔑。
“民国二十六年，典当人，战死小兵，当物，对家乡的思念。当金，托梦老母报平安。”
他语气抑扬顿挫，学着说书人的样子。
“哎哟，还挺感人，就是不知道这小兵托梦成功了没，哈哈！”
沈彻和他的团队笑得前仰后合，直播间里更是一片嘲讽的海洋。
他们把那些沉重的、绝望的执念，当成了笑话。
他们不知道，账本上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不肯离去的魂灵。
而今夜，这些魂灵，全都在门外等着。
等着午夜开门，进来交易。
猴子还在念。
“啧啧，还有一个，典当人，吊死鬼张秀英，当物，三寸执念……”
他话音未落，沈彻突然打断了他。
“停！”沈彻眼中闪过一丝更疯狂的光芒，他对着镜头，语气激动地宣布：
“家人们！光是念这些‘故事’还不够过瘾，今天，彻哥就给你们来点更刺激的！”
他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型激光笔，又让助理打开音响，里面播放着诡异的音效。
“既然这位‘神婆’口口声声说有鬼，那今天，我就来个现场‘驱鬼’！”
他将激光笔在当铺里四处乱晃，制造出光影效果，音响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我沈彻，今天就当着全网几百万人的面，向这些所谓的‘鬼魂’宣战！”
4
他指着当铺深处，表情夸张。
“来啊！你们不是不甘心吗？你们不是想报仇吗？来找我啊！来啊！”
他甚至走到之前被毁坏的镇魂香碎片旁，一脚踩了上去，碾得粉碎，嘴里叫嚣着：
“什么镇魂香！我看就是一堆垃圾！你们这些鬼魂，能把我怎么样！”
我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压抑而危险。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一丝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你……会后悔的。”
沈彻却只是狂笑着，他举起双手，对着镜头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仿佛已经赢得了全世界。
噹——
噹——
噹——
老式挂钟，敲响了十二下。
午夜，到了。
钟声落下的瞬间，当铺里所有的灯，“滋啦”一声，灭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搞什么鬼？”
沈彻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想用停电来吓唬我？太小儿科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他惊疑不定的脸。
然后，他看见了我。
我依然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只是脸上再无此前的愤怒和隐忍。
甚至，在对他笑。
“你想要的午夜场……”
“现在，开始了。”
“砰！”
当铺的大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猛地关上，上了锁。
“谁！谁在外面！”
猴子吓得尖叫，冲过去拼命拉门，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了一样。
“别费力气了。”
我轻声说。
“阴阳当的门，午夜之后，阳人出不去，阴人……拦不住。”
我的话音刚落，他们脚下，那些被沈彻踩碎的墨玉镇纸碎片，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被女助理扔在地上的镇魂香，无火自燃，冒出的却不是安神的清香，而是刺骨的寒烟。
整个当铺的温度，骤然下降。
沈彻和他的团队成员，忍不住抱紧了胳膊，牙齿都在打颤。
“装神弄鬼……都是特效……都是机关……”
沈彻还在嘴硬，可他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那个被他嘲笑的阴阳账本，哗啦啦地自动翻页，停在了“吊死鬼张秀英”那一页。
一个幽幽的女声，仿佛贴着所有人的耳后响起。
“是谁……在念我的名字……”
“啊！”
猴子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射。
光柱扫过之处，货架上那些平平无奇的当物，都开始浮现出淡淡的虚影。
一把生锈的剪刀，一个破碎的胭脂盒，一双小小的绣花鞋……
每一件物品背后，都站着一个模糊而扭曲的身影。
沈彻的呼吸变得无比沉重，他终于意识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你……你到底是谁？”
我站起身，走到柜台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台面。
“我？”
“我是这家当铺的掌柜。”
我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
“欢迎光临，阴阳当。”
“今夜的第一笔生意，就从你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