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我被外出打工的父母丢给了农村的爷爷。

爷爷特别绝情，对我说最多的话就是。

“你这个拖油瓶，吃饱了就滚去放牛，这个家里可不养闲人！”

他不准我进他的卧室。

不准我上桌吃饭。

不准我跟同村的孩子玩。

也不准我靠近家里的亲戚。

甚至每次逢年过节，他都不准我跟回来探亲的爸妈过夜，因为怕我会告状。

好不容易捱到高考结束，我终于能解脱。

但一向恶毒的爷爷，却在我离开那天流下了眼泪，他摆摆手，还是嫌弃的语气。

“滚远点，再也别回来。”

可我前脚刚走，爸妈就找上了我。

“你爷爷给你的存折呢？快交出来。”

我一脸懵地看向他们：“存折？什么存折？爷爷这么多年没把我打骨折就不错了。”

1

高考成绩一出来，爷爷就下了逐客令。

“高考结束，你也十八岁了，还想继续赖在我这当拖油瓶吗？”

我赌气开口：“不用你催，我现在就走！”

这个鬼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

我早就受够了每个冬天都被冻裂的手脚。

也受够了每天跟着熏臭的水牛出去吃草以及寄人篱下的屈辱。

我暗自发誓，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该带的破烂都带上，别留在我这儿占地方！”

爷爷倚在门口，絮絮叨叨。

他依旧一脸冷漠怨毒的表情，这么多年看我的眼神也好像从没变过。

那是在看一个不值钱拖油瓶的眼神。

我从五岁那年，就被外出打工的爸妈丢给了爷爷。

那时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早知道是个孬命的崽子，当初稳婆接生完就应该直接把你扔在大雪天里冻死！”

他嫌我是个累赘，十三年来从没给我一个好脸色。

见我站在原地不动，他忍不住催促我。

“要走就赶快收拾，磨磨叽叽等着我伺候你吗？”

我的心紧了紧。

原本因为离开，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产生的一丝眷恋，也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这时姑姑从田里干活回来，阴阳怪气地问我。

“哟，少杰这次考了多少分啊？咱们老李家不会真的养了一个大学生出来吧？那到时候你爸妈可得好好感谢你爷爷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爷爷就不耐烦打断她。

“他一个拖油瓶能考上什么破大学，分明是落榜了滚去城里打工的。”

我张张嘴，刚想辩解，他又吼我。

“干什么？说你拖油瓶还不服气？想跟我顶嘴不成！”

“这么多年你吃了家里多少粮食，现在成年了还不趁早滚蛋！”

他总是这么强势又不讲理。

我捏着口袋里670分的成绩单，终究是转身不再搭理他们。

姑父回来，见我要走，上前揽住我的肩膀。

“少杰真的要走啊？不多住两天吗，你一个小伙子跑那么远打工，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姑父是倒插门，和姑姑还有爷爷生活在一起。

我爸是爷爷唯一的儿子，但早早离家，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姑姑在一旁阴阳怪气。

“长大了，心野了呗，白养他十几年，到头来还是翅膀一硬就飞了。”

爷爷一把推开我，挡在我和姑父面前。

“你留这个废物干什么？多一张吃饭的嘴，你继续负担吗？”

“你要是想养这个拖油瓶可以，你给我出粮食钱！”

姑父讪笑一声，不再说话。

爷爷气冲冲地冲进屋，把我的衣服东西一股脑塞进蛇皮袋，像丢垃圾一样丢出门口。

“走！现在就走，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对于爷爷的绝情，我早就司空见惯。

我拎着蛇皮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等我上了大巴车之后，忽然看见一道佝偻的身影踉跄赶来。

“少杰！”

这是爷爷第一次喊我的名字而不是拖油瓶。

他气喘吁吁地追上车，给我塞了两个煎饼、三个鸡蛋还有两个大苹果。

他的语气还是很硬：“路上吃，别好不容易养这么多年，又饿死在路上了。”

不等我回答，他就转身下了车。

我透过车窗玻璃看他。

忽然发现这个绝情的爷爷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佝偻着背，消瘦的身影在风里微微颤栗。

他背对着大巴，用干瘪的手背悄悄抹眼泪。

我的心陡然被刺痛。

为什么？

爷爷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嫌我是累赘吗？

为什么我离开他会偷偷地哭？

2

长途的大巴上，气味很难闻。

我抱着爷爷最后给我塞的一堆东西昏昏睡去。

一直到天黑，我才到站。

我拖着破破烂烂的蛇皮袋，顺着记忆里的地址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回去看我了，我问过爷爷。

但每次他都会很恶毒地告诉我：“你爸妈早就不想要你了！”

“你生下来就是一个拖油瓶，你自己不清楚吗？他们如果要你，怎么把你丢给我一个老头子？”

我每次都会因为他的话暗自落泪。

他永远不会安慰我，只会火上浇油。

“你有什么好接受不了的？你这个拖油瓶我都接受十几年了，我怎么没哭呢？”

可我不信。

爸妈离开，是因为要出去赚钱。

他们每年也都会给爷爷打钱，不然我吃喝衣服还有上学哪有钱？

“爷爷就是世界上最绝情的人。”

我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终于找到了地方，我忐忑地走到门前。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紧张地敲响那扇铁皮大门。

心里还在思考着如果见到他们，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我要告诉他们我高考高了670分，而且我已经成年，可以出去打暑假工了。

我在心里一遍遍排练，结果门一打开，出现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喂，你找谁？”

小男孩不客气地瞪着我。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龙龙，谁在外面。”

“不知道，一个捡破烂的臭乞丐。”

他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愣在外面，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开门前的激动和期盼都变成了一把钝刀，重重砍在我的心上。

爸妈有了新的孩子吗？

为什么新的孩子没有被送到乡下爷爷家，而是留在身边？

他们有钱养小儿子，却没钱养我吗？

门再次打开，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次开门的是我妈。

看见我，她满脸诧异，甚至眼底一闪而过嫌弃。

“少杰？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喉咙堵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并没有让我进门的意思。

冷漠的态度，让我浑身发僵。

“问你话呢，你聋了？”

我捏紧手里蛇皮袋的一角，局促地开口。

“妈，我高考完了，我想来找你……”

她不耐烦地打断我：“找我干什么？那个死老头子不要你了？”

她不耐烦地皱起眉，说着，直接拿出电话给爷爷打电话质问，吵了没几句，她就不耐烦地把手机塞到我手里。

爷爷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尖酸又刻薄。

“你这个死崽子！你不是说去打工的吗？跑去找你那对便宜爹妈干什么？你拖累我还不够，还要去拖累他们？”

我哭出了声，跟他对吵：“我来找我爸妈也有错吗？”

他对着我大声吼。

“我难道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他们不要你了！你还去找他们干什么！你现在就赶快从那里滚开，要么滚出去工作，要么就滚回来继续给我放牛！”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就是怕我影响到你宝贝儿子的生活，对吧？你就是一个自私鬼！”

“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电话那端突然陷入沉默。

我把手机塞给我妈，哭着跑开。

凌晨的街头，我真的像一个没人要的乞丐。

所有人都嫌弃我是个累赘。

就连我的亲生父母也不例外。

我蜷缩在昏暗的路灯下，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和痛苦。

我以为过去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的十三年是人间地狱，但离开那个村子，我才发现，处处都是地狱。

哭累了，肚子开始饿，我颤颤巍巍打开爷爷塞给我的烧饼。

刚打开包着烧饼的布，就掉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

打开一看，竟然是几百块钱。

我的泪瞬间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感动。

3

我找到一份暑假工。

在一家饭店当服务员，虽然很辛苦，但是老板包吃住。

我从早上九点跑到凌晨一点，一双脚都磨起了泡。

每晚疲惫地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第一次萌生了放牛好轻松的想法。

放牛的时候我可以窝在草垛上看书或者打瞌睡。

虽然很臭，但并没有工作这么累。

但我又忽然想起爷爷那张冰冷刻薄的脸。

想到他那么讨厌我，我就情愿在外面这样受累。

终于熬到九月，我拿着自己攒的生活费去了城里最好的大学。

刚刚办好入学手续，就被老师通知有一个乡下寄来的包裹。

“老师，会不会是寄错了，我并没有什么包裹。”

班主任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地址填的是我们学校，收件人是你的名字和你的身份证号，应该错不了。”

“兴许是你的家人给你寄的。”

我苦涩一笑，我的家人连我考没考上大学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给我寄东西。

我怀着疑虑取回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彻底傻眼了。

过去的认知在迅速崩塌，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爷爷……”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一封信。

信上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走远点，永远别回来，你爸妈不要你了，但是爷爷要你，好不容易把你养大，别在外面饿死了，少杰，以后的路要自己走。”

我的心忽然像千万只蚂蚁爬过。

我不敢相信，一向刻薄尖酸的爷爷会说出这些话。

他不是嫌我是个拖累吗？

他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头，又怎么学会给我寄包裹。

我忽然想起临走那天，他佝偻着身影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为什么？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我爸妈就找到了学校。

“李少杰，你可真是有本事，竟然上大学都瞒着我们？”

一见面，我爸就劈头盖脸地质问。

他上下打量我，眼底都是我猜不透的贪婪。

“你爷爷给你的存折呢！拿出来！”

我顿了一下，“爷爷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会给我存折？”

我妈不信，直接上来搜我的口袋。

“李少杰，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我们是你的亲爸亲妈，你不会想私吞那笔钱吧！”

他还没搜出东西，姑姑和姑父也从外地赶来。

“少杰！存折不能给他们！”

姑姑一把拽过我，丝毫不顾及我会疼。

“你别忘了你是谁养大的，这十三年，你吃的喝的，可都是我跟你姑父的，你爸妈这么多年一毛钱都没往家里寄过！”

我心一沉。

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爸和妈在外面打工这么多年，竟然一毛钱都没给爷爷寄过？

“现在老头子死了，你们倒是跟狗一样闻着味儿就来了，想要分遗产，我告诉你没门！”

又是一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开。

我一把拉住姑姑的手。

“你说什么，我爷爷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星期，肺癌，早就治不好了，都十几年的老病根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从来不让你上桌吃饭，他怕你年纪小，传染给你，你遭不住。”

我僵在原地，心像是被人撕开一个大口子。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爷爷得癌症的事。

“李秀莲，少杰是我们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让他把存折给你！”

妈妈又一把把我拽过去。

姑姑呸了一声。

“你们的儿子？你有脸告诉少杰，你们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缺德事吗？要不是我爸在中间拦着，少杰早就死几百回，骨头都泡烂了吧！”

“李秀莲，你别胡说八道！你以为你们就是什么好人，你们不就是惦记着老头子那点存款吗！”

“你说谁？”

他们当着我的面扭打起来。

而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崩塌。

他们到底对我做过什么？

爷爷又为我做了什么？

他们扭打完，又齐齐转向我，对我大声怒吼。

“李少杰，你还不快点交出你爷爷的存折！你难道真的想私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