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码RED（07：00-10：00）
周六清晨七点，顾言还在梦里调试一段永远运行不完的循环。
手机震动把他从代码的迷宫里拽出来。屏幕上是母亲发来的微信：「言言，我和你爸今晚七点去你家，给你们包饺子。好久没见言蹊了，想她了。」
后面跟着一个大笑的表情。
顾言盯着这条消息，睡意瞬间消散。他坐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木地板的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七点。
今天他们要去爬香山，陆景明约的，八点在山脚集合。按照正常节奏，爬山加午饭至少要到下午三点。回家布置现场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安全余量半小时……
他打开计算器，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动。
17：00必须下山。
这意味着登顶后只能停留半小时，午饭必须速战速决，而且不能有任何意外。
任何。
他把消息转发给沈言蹊，备注只有两个词：「CodeRed」
这是他们的暗语。红色代码，最高级别警报。
三秒后，沈言蹊回复：「爬山取消？」
顾言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思考了整整十秒。
「取消更可疑。按计划。」他最终回复。
因为陆景明是他的大学同学，如果突然拒绝，以陆景明的性格，一定会追问理由。而任何理由，都可能引发新的麻烦。
更何况，还有姜芷。
作为项目经理，姜芷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和沈言蹊的工作绑定在一起。上周的项目复盘会上，她当着全组的面说：「顾言和沈设计师的配合度很高，建议以后延续这个搭档模式。」
她话说得挺随便。可顾言看见了，她的眼睛在他和沈言蹊身上来回地溜，像在看两只小白鼠。
所以今天这场爬山，取消不是选项。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每一步都得算好，必须在五点前脱身。
07：45，顾言站在玄关穿鞋时，沈言蹊从房间里出来。
她穿着深蓝色冲锋衣，扎着马尾。脸上看不出什么。但顾言发现，她的手在拉链头上停了停，才拉上去。
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两人对视了三秒，谁都没说话。
所有该说的，都在那条「CodeRed」里说完了。
二、集结（08：00-08：30）
香山脚下。早上的太阳从树叶缝里漏下来，一块亮一块暗的。
陆景明到了。他那件荧光黄的冲锋衣，人堆里一眼就能瞧见。他看见顾言，大步跨过来，手伸老远：「老顾！总算到了！」
握手的瞬间，顾言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度和力度。很热情，很用力，维持了整整三秒。
这是陆景明一贯的风格，热情到让人无法拒绝。
顾言心里数着数，没等陆景明握实就把手抽了回来。「堵车，晚了点。」
「没事没事，还早。」陆景明笑得很灿烂，「对了，沈设计师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言蹊走过来，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地铁延误了。」
「没事！」陆景明立刻迎上去，「来，我帮你拿包。」
「谢了，不用。」沈言蹊往旁边让了让。「我自己来，不沉。」
陆景明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收回来：「那行，一会儿累了随时说。」
顾言就站在边上。他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几道印子。
08：23，姜芷到了。
她一身黑，戴着墨镜，背着个大包，看着挺专业。墨镜摘下来那一下，她的眼光先扫过沈言蹊，然后才落到顾言身上，停了两秒。
「都到齐了。」她说，声音很平静，「那就出发吧。对了，我带了运动相机，记录一下今天的行程。」
她说着，从包里掏了个小相机，咔哒一声，扣在胸前的带子上。
镜头对着前方。
也对着他们所有人。
顾言觉得后背有点发毛，像有双眼睛在背后。他下意识去看沈言蹊，发现她也正盯着那个相机，眼神有点不对劲。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
整个过程不到半秒。
但姜芷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很浅的弧度。
三、试探（08：30-10：00）
山路不算很陡。就是台阶上有点湿，空气里都是土腥味儿。
陆景明走在头里，时不时回头喊：「脚下看重点啊，这儿滑。」
08：47，他突然放慢脚步，和顾言并肩：「老顾，你周末一般都干嘛？我看你朋友圈很少更新。」
「写代码，看书。」顾言回答得很简短。
「还是老样子啊。」陆景明笑了，「不出去玩玩？一个人多无聊。」
「习惯了。」
「那要不以后一起？我认识几个朋友，周末经常组局，户外运动、剧本杀什么的。」陆景明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沈设计师要是有兴趣也可以一起。」
顾言的脚步顿了一下，幅度很小，小到可能只是踩到一块不平的石头。
「看她。」他说。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来。
但捏着登山杖的手，关节微微泛白。
09：13，意外来了。
前方的台阶上还残留着晨露，沈言蹊踩在一块青石上，脚下微微一滑。
她的身体侧了一下。
顾言的手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去。
指尖距离她的后背不到五厘米，在空中悬停。
他看见自己的手指，映在她深色的衣服上，影子有点变形，像个没说完的话。
理智在0.3秒内重新上线。
他收回手，改为出声提醒：「小心台阶。」
声音比预期的要紧，尾音微微上扬，暴露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
沈言蹊稳住身形，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快，快到可以解释为礼貌性的感谢。但顾言知道，她看到了。看到了他那个没完成的动作，看到了他藏在克制背后的紧张。
前面传来陆景明的声音：「都还好吗？」
「挺好的。」沈言蹊应道，转身继续往上走。
她的步伐依然稳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顾言注意到了。她腰上那件外套，拉链的位置不对。是刚才她躲的时候，在石头上蹭的。
一个只有近距离观察才能发现的细节。
而他发现了。
姜芷从旁边经过，脚步在他们身边停留了不到一秒。她没有回头，但顾言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通过某个角度的余光，正在解剖刚才那个场景。
09：35，姜芷追上沈言蹊，语气很随意：「沈设计师，你的水杯很特别，哪里买的？」
沈言蹊低头看了眼包上挂的杯子，银灰色的，样子挺简单。「哦，网上买的，烂大街的牌子。」
「是吗？」姜芷笑了笑，「我好像在顾工的桌上见过同款，只是颜色不一样？他的是深蓝色的对吧？」
空气凝固了两秒。
沈言蹊的手在杯子上攥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了。「那牌子是挺多人在用，我们公司就好几个。」
「也是。」姜芷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但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前面的顾言听到了这段对话。
他的手机恰好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母亲发来一张照片，超市里一排排的饺子皮，配文：「你爸说要吃韭菜馅的，我多买了点皮，晚上多包一些。」
他皱了皱眉，迅速回复：「好。」
他刚放下手机，就觉得有人在看他。一回头，沈言蹊的视线正好挪开，手在背包带子上拨了一下，又拨了一下。
但她的余光一定瞥到了他的屏幕。
因为她垂下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09：58，四个人在一处平台上短暂休息。
陆景明拧开保温杯，热气腾腾的茶香飘散开来：「沈设计师，喝点热茶？我带了菊花茶，下火。」
「谢谢，我自己带了。」沈言蹊礼貌地拒绝。
「那你平时喜欢喝什么？」陆景明追问，「下次我准备你喜欢的。」
「白水就好。」
「这么养生啊。」陆景明笑着，突然转向顾言，「老顾，你知道沈设计师平时喜欢喝什么吗？你们合作这么久，应该了解吧？」
这是第一次直球试探。
顾言抬眼看他，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不清楚，工作交流比较多，私人习惯不太了解。」
「是吗？」陆景明拖着长音。「我怎么觉得你们挺熟的。上次看文档，你俩那节奏，跟说好似的，半夜还一起在线。」
「项目紧。」顾言的回答依然简短。
但他的手指在登山杖上敲了两下。
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沈言蹊听到了。
她垂下眼睛，假装在整理鞋带，实际上是在掩饰表情。因为她知道，陆景明说的那些「深夜同时在线」，其实是他们各自在房间里工作，偶尔会在客厅的饮水机前碰到，互相点点头，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
那些深夜的节奏重合，不是巧合，是共享同一个屋檐的必然。
但这件事，不能说。
10：04，继续上山。
姜芷走在顾言旁边，突然开口：「顾工，上次项目复盘的时候，你提交代码的时间很特别。」
「哪里特别？」
「比如上周三，你23：47提交了一版优化方案，沈设计师23：52提交了对应的UI适配。」姜芷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数据，「前后只差5分钟，而且这种情况出现了不止一次。」
顾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可能是巧合，或者她看到我提交了就跟进了。」
「嗯，我也这么想。」姜芷笑了笑，「不过一般情况下，设计师适配UI至少需要十几分钟，她能这么快跟进，说明你们沟通得很及时。是线上沟通吗？」
「线上。」顾言回答得很快。
太快了。
快到像是提前准备好的答案。
姜芷点了下头，没再问。但她的眼睛在顾言侧脸上多待了几秒钟。
就那几秒。她忽然走快了，几步就到了最前面。把顾言一个人甩在后头。
顾言感觉后背有汗渗出来，不是因为爬山的消耗，而是因为刚才那段对话。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0：17。
距离必须下山的时间，还有6小时43分钟。
而第一轮试探，才刚刚开始。
四、观景台（10：17-11：00）
10：17，四人到达第一个观景台。
这地方看得远，半个城都在脚下。远处的楼在雾里看不太清，跟画上没画完的地方似的。
陆景明吸了口气。「还是爬山舒服。上班憋死了，周末就该出来换换气。」
他走到栏杆那儿，拿手机拍了几张。然后猛地一转身：「来来，大家合个影？」
「我来帮你们拍。」姜芷主动接过陆景明的手机。
于是陆景明站在中间，左边是沈言蹊，右边招呼顾言：「老顾，过来。」
顾言走过去，站在陆景明右侧，和沈言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往中间挤挤，不然拍不全。」姜芷举着手机，声音很平静。
陆景明马上就往沈言蹊那边挤。顾言也被推着往中间靠。
最终，四个人挤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
顾言能感觉到沈言蹊的体温透过冲锋衣传来，还有她因为紧张而略微加快的呼吸声。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的距离了。
上一次这样，还是两个星期前。他爸妈突然打视频过来，他俩只好挤在一个手机镜头里装样子。
「笑一个。」姜芷说。
咔嚓。
照片定格。
姜芷把手机还给陆景明，陆景明放大照片端详：「拍得不错，老顾你表情能不能别这么严肃？笑一个嘛。」
「我不太会拍照。」顾言说。
「那沈设计师呢？你笑得挺自然的。」陆景明把手机递过去，「你看，这个角度很好看。」
沈言蹊扫了眼照片，客气地点点头。「谢谢。」
但她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的时间，比必要的长了两秒。
因为照片里，顾言虽然站在最边缘，但他的身体微微倾向她这边，角度很小，小到可能是无意识的，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视线不是看着镜头，而是在看她。
那个视线的角度，出卖了他的注意力。
沈言蹊把手机还回去，指尖微微发烫。
10：34，休息时间结束，准备继续上山。
姜芷突然开口：「对了，我看项目文档，你们俩提交代码的时间经常是深夜，很拼啊。」
这个话题刚才提过，现在又提，明显是故意的。
顾言回答：「项目紧。」
「而且经常是前后脚。」姜芷继续说，语气很随意，像聊家常，「比如你23：47提交，沈设计师23：52提交。你们是在线上沟通吗？还是……」
她停顿了一下，笑了笑：「还是住得比较近，方便当面讨论？」
空气再次凝固。
沈言蹊的手指捏紧水杯，杯身的金属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顾言听到了那个声音，知道她在紧张。
「线上沟通。」他回答，声音很稳，「公司用的协作工具可以实时同步进度。」
「也是。」姜芷点点头，「不过能配合得这么默契，还是很难得的。上次项目复盘，大家都说你们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
这四个字在空气里回荡，像某种暗示。
顾言没有接话，沈言蹊也沉默着。
只有陆景明哈哈大笑：「那可不，我看他们工作群里的对话，经常是一个发了需求，另一个秒回方案，效率高得吓人。」
「可能是工作久了就有默契了。」沈言蹊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和之前的搭档也是这样。」
她提到「之前的搭档」，是在刻意制造距离感。暗示她和顾言的配合不是特殊的，只是工作习惯。
顾言听懂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的位置，微微刺痛了一下。
五、午餐战场（11：47-13：30）
11：47，陆景明突然停下脚步：「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前面有个餐厅，我之前来过，味道还不错。」
顾言看了一眼手机：11：47。
距离17：00的deadline，还有5小时13分钟。
按照原计划，午餐应该速战速决，最多半小时。但看陆景明的样子，显然想坐下来好好吃一顿。
「我请客。」姜芷抢先开口，语气不容拒绝，「今天难得出来，大家放松一下。」
这是项目经理的权力展示。她有预算，有权利，也有理由把这次爬山定义为「团队建设」。
12：15，四人在山腰的餐厅落座。
餐厅有一面墙是玻璃的，能看到山下的景。太阳光照进来，桌子上晃着亮光。
姜芷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主位，拍了拍左手边的椅子：「顾工，你坐这里。」
顾言坐下。
陆景明自动坐在对面，沈言蹊犹豫了一秒，坐在顾言右手边。
这座位，有点意思。姜芷坐的那个位置，正好能同时看见顾言和沈言蹊。陆景明在对面，抬头就是沈言蹊。顾言和沈言蹊挨着，可姜芷在，他俩谁也不敢乱动。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观察场。
12：23，服务员过来点餐。
陆景明接过菜单，很绅士地先递给沈言蹊：「沈设计师，你看看想吃什么？」
「随便吧，我都可以。」沈言蹊说。
这是她今天第四次说「都可以」。
顾言注意到了。
因为他知道，她不是真的「都可以」。她对茴香过敏，不吃香菜，而且不喜欢太油腻的东西。
但这些私人信息，此刻不能说。
「那我随便点了啊？」陆景明划拉着菜单。「红烧肉，水煮鱼，再来个花菜。」
「水煮鱼少放辣椒。」顾言突然开口。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他。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在座的人里，只有沈言蹊不能吃太辣。而他怎么会知道？
「我也吃不了太辣的。」他又补了一句，说话比刚才快了点。
这是说谎的信号。
姜芷人往后靠，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
「那就少放辣椒。」陆景明笑了笑，继续点菜，「再来个茴香馅的饺子？这家的手工饺子很好吃。」
「不要茴香的。」沈言蹊立刻说，然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快，补充道，「我不太喜欢茴香的味道。」
「那换韭菜的？」
「也不要韭菜。」顾言接话，「等会儿还要继续爬山，韭菜太刺激。」
陆景明耸耸肩：「那就来个白菜猪肉的。」
点完菜，服务员离开。
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姜芷突然开口：「你们俩对吃的很有默契啊，一个说不要辣，一个说不要韭菜，配合得很好。」
「巧合吧。」沈言蹊说，声音很轻。
「是吗？」姜芷笑了，没往下问。她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但那个笑容，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12：31，上菜时出现了一个小意外。
一个服务员端着个双人餐过来了。「你好，情侣套餐是哪位的？」
四个人都愣住了。
没人点过情侣套餐。
服务员意识到拿错了：「不好意思，拿错了，是隔壁桌的。」
她端着盘子去了隔壁桌。那桌有一对小年轻，头挨着头在看手机。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姜芷注意到。
当那份情侣套餐经过时，顾言和沈言蹊同时看向那个托盘。
视线停留的时间，都是整整一秒。
然后同时移开，同时低头看菜单，同时端起水杯喝水。
这种同步性，不是巧合。
是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才会有的习惯性同步。
姜芷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很浅，转瞬即逝。
12：47，正式进入逼问环节。
菜上齐了，大家开始吃饭。
陆景明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给沈言蹊：「沈设计师，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谢谢。」沈言蹊没有拒绝，毕竟拒绝太多次会显得不礼貌。
她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但顾言注意到，她皱了一下眉，幅度很小，一闪而过。
他知道那个表情的意思。太肥了，她不喜欢肥肉。
但她还是咽下去了，然后喝了一口水。
陆景明没注意这些，还在那儿说：「好吃吧？他家红烧肉最牛。」
「嗯，不错。」沈言蹊礼貌地回应。
顾言低头吃饭，筷子在碗边敲了两下。
那是他压抑情绪的习惯动作。
因为他想说「她不喜欢肥肉，你给她夹瘦的」，但这句话不能说。
说了，就暴露了。
12：53，陆景明的筷子放下了。
他靠在椅背上，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看向沈言蹊：「沈设计师，问你个私人问题，不介意吧？」
沈言蹊的手指收紧了筷子：「什么问题？」
「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在餐桌上炸开。
空气凝固了。
沈言蹊的筷子停在碗上面。上面夹着片青菜，菜上的油就快滴下来了。
她能感觉到三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陆景明的期待，姜芷的审视，还有……
她不敢看顾言。
「……没想过。」她最终说，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怎么会没想过？」陆景明笑了，「那你喜欢什么性格？外向的还是内向的？」
「……都可以吧。」
这是她今天第五次说「都可以」。
顾言低着头，好像在专心吃饭。但他的筷子在碗边上碰了两下。
这个声音很轻，但沈言蹊听到了。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他，只是一瞬，又立刻移开。
但姜芷捕捉到了这个眼神。
「顾工，」姜芷突然开口，「你呢？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顾言抬起头，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没想过。」
他用了和沈言蹊一模一样的回答。
陆景明哈哈大笑：「你俩答案一模一样，还说不默契？」
笑声在餐厅里回荡，但没有人接话。
沈言蹊的筷子到底还是放下了。那片青菜掉进碗里，溅起点油，刚好落在她手背上。
她没有擦。
顾言看见了那点油。看着它在她白得过分的手上滑下去，留下一道亮亮的痕迹，最后滑进袖口里。
他想说「用纸巾擦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因为那样会暴露他一直在看着她。
13：05，姜芷的杀招来了。
她放下筷子，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然后看向顾言：「顾工，问你个问题。」
「嗯？」
「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像什么呢。就像，突然被人用冰块贴了一下后脖子。不对，比那还厉害。
作为项目经理，姜芷有权力关心下属的生活状态。这是职场的灰色地带，说是关心也行，说是越界也行。
但此刻，没人敢指出她越界了。
顾言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一下：「没有。」
这个回答在技术上没有撒谎。他确实没有女朋友，他有的是「妻子」，虽然是假的。
「那有喜欢的人吗？」姜芷继续追问。
「专注工作。」顾言的回答滴水不漏。
姜芷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我还有机会？」
这句话是半真半假。可以是玩笑，也可以是试探，还可以是……真心话。
沈言蹊的筷子在半路顿了一下。她还是去夹菜了，但那一下看着很僵。
她夹的那块豆腐，在筷子上晃了两下，掉回了盘子里。汤汁溅了出来。
顾言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他知道她在紧张。
「姜经理说笑了。」他回答得很得体，「工作和私人生活，我还是会分开的。」
这个回答很聪明。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而是把问题推到「工作和生活要分开」的原则性高度。
但姜芷没有放过他：「分开是对的。但我现在不是在说工作，是在问你私人意愿。」
「我……」顾言罕见地卡壳了。
因为无论他怎么回答，都会暴露些什么。
说「没兴趣」太伤人，会让姜芷记恨;说「可以考虑」又会引发新的麻烦，让沈言蹊误会。
而最关键的是。
他不想让沈言蹊以为，他真的会考虑姜芷。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愣住了。
为什么他会在意沈言蹊怎么想？
「顾工，」前方传来沈言蹊的声音，「这边台阶有点滑。」
不对，现在不是在爬山，是在餐厅。
他回过神来。发现沈言蹊在看他，那眼神像是在喊救命。
她在帮他解围。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顾言站起身，逃离了这个话题。
他进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手。
镜子里那个人，脸有点白。额头上全是细小的汗。
他掏出手机，给沈言蹊发了条消息：「坚持到15：00，我们找理由撤。」
消息发出去三秒后，显示「已读」。
她回复：「嗯。」
就一个字。
顾言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打了「辛苦了」三个字，又删除了。
最终什么都没发，关掉手机。
六、登顶（13：34-15：20）
13：34，四人继续上山。
沈言蹊走在前面，步伐比之前快了一些，像是在逃离什么。
顾言跟在后面，和她保持着精确的一米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同事之间的安全距离。
但他的视线，每隔三分钟，就会落在她的后背上，停留两秒，然后移开。
姜芷默默记录着这个频率。
14：23，最后一段陡坡。
台阶越来越陡，石头上滑得很。山顶风大，吹得人晃晃悠悠。
沈言蹊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脚下突然一歪。
「啊。」她轻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
顾言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冲锋衣的拉链甩来甩去，撞得叮当响。
三步并作两步，他跨过中间的台阶，冲到她身边。
他跪下去的时候，膝盖在石阶上磕了一下。裤子都磨破了，但他没觉得疼。
他的手悬在她的脚踝上方，不敢碰，又不舍得移开。
「是右脚对吧？」
这话就这么说出来了。像脑子里还没想好，嘴巴就自己动了，把什么都给卖了。
空气凝固。
沈言蹊呆住了，就那么看着他。这个人，平时离她一米远的人，现在就跪在她面前。眼睛里全是乱的，还有害怕。
「你怎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知道是右脚？」
顾言也愣住了。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行，搜索所有可能的解释，所有合理的借口。
但什么都找不到。
因为答案太简单，简单到无法伪装。
他知道，是因为她的右脚踝有旧伤。
他知道，是因为某个雨天她在家里穿拖鞋，他看到过那道浅浅的疤痕。
他知道，是因为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因为他每天晚上经过客厅时都会看到她架高的右脚，因为他会在冰箱里放好冰袋，因为……
因为他在乎。
「……猜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大部分人崴脚都是右脚。」
后面传来姜芷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近处的人才听得见：
「是吗？我记得统计学上是左右各50%。」
顾言的手指蜷了起来。
沈言蹊看着他，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看着他努力恢复平静的表情，看着他最终站起身，和她拉开距离。
那个距离，精确到厘米，是他们这半年来小心维护的安全距离。
但刚才那三秒钟，那个距离崩塌了。
而现在，他正在用尽全力，把它重新建立起来。
「我来背你吧。」陆景明走过来，伸出手。
顾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握成拳。
沈言蹊看到了他的手，看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看到他克制着某种冲动。
「不用，」她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自己可以。」
「那怎么行？」陆景明坚持，「你脚崴了，怎么下山？」
「我扶着她，你们先上去。」顾言开口，语气不容拒绝。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而是用陈述句。
陆景明愣了一下，看看顾言，又看看沈言蹊：「那……行吧，我们在山顶等你们。」
「我陪你们。」姜芷突然说，「陆景明你先上去占位置，我陪他们慢慢走。」
这是她的目的。单独观察。
陆景明想了想，点点头：「那你们小心，我先上去。」
他离开后，山路上只剩三个人。
姜芷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顾言蹲下身，仔细检查沈言蹊的脚踝：「能动吗？」
「能，就是有点疼。」
「我看看。」他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脚踝，隔着登山鞋，感受肿胀的程度。
动作很轻，很专业，像做过很多次。
「应该没伤到骨头，」他判断道，「但需要冰敷，下山后马上处理。」
「嗯。」
两人的对话很简短，但有种奇怪的默契。
就像医生和病人，像护理人员和被护理者，像……家人。
姜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14：52，三人慢慢往上走。
顾言扶着沈言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隔着厚厚的冲锋衣，感受不到温度，但能感受到她的重量。
她很轻，轻到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把她整个人扶起来，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那样太亲密了。
「顾工，」姜芷突然开口，「你和沈设计师，是不是……」
顾言的身体微微一僵：「是不是什么？」
「……合作很默契。」姜芷笑了笑，「上次项目复盘，大家都说你们像一个人。」
又是这句话。
「可能是工作久了。」顾言回答。
「嗯，我也这么觉得。」姜芷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观察到一个细节，想跟你确认一下。」
「什么细节？」
「你的水杯和沈设计师的水杯，是情侣款对吧？」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顾言和沈言蹊同时僵住。
「不是情侣款，」顾言说，「只是同一个牌子，颜色不一样。」
「是吗？」姜芷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这是上周我在茶水间拍的，你们俩的杯子并排放在一起，我仔细看了，除了颜色，其他都一样。杯盖上有同款的小挂件，一个是月亮，一个是星星。」
照片上，两个杯子挨着，上面的挂件被太阳照得有点晃眼。
「那是……」沈言蹊想解释，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那确实是情侣款。
是两个月前，顾言在网上买水杯时，她说「这个不错」，然后他问「要不要也买一个」，她说「好啊」，于是就买成了配对的。
当时觉得没什么，只是方便记住哪个是谁的。
但现在看来，这就是铁证。
「可能是巧合。」顾言说，声音有些无力。
「如果只是这一个细节，确实可能是巧合。」姜芷笑了笑，「但加上其他的呢？比如你们提交代码的时间，比如你知道她脚踝有旧伤，比如……」
她停顿了一下：
「比如今天午餐时，你说不要韭菜，她说不要茴香，你们对彼此的饮食习惯，比普通同事了解得多太多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的伪装。
沈言蹊的脸色苍白，咬着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言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姜经理想说什么？」
「我想说，」姜芷收起手机，表情变得严肃，「作为项目经理，我有权利知道团队成员之间是否存在会影响工作的私人关系。」
「我们没有影响工作。」顾言说。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姜芷说，「你知道公司的规定，办公室恋情一旦被发现，会被调往不同城市。上次市场部就有先例。」
沈言蹊的手指捏紧了顾言的衣袖。
顾言感受到那个力度，知道她在害怕。
「我们只是同事。」他最后挣扎了一下。
「是吗？」姜芷盯着他的眼睛，「那我追你，你介意吗？」
这个问题是陷阱。
如果他说「不介意」，就默认了可以发展关系，那沈言蹊会怎么想？
他说「介意」？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介意？
「……这不合适。」顾言最终说，「工作和私人生活要分开。」
「哪里不合适？你单身，我单身，都是成年人。」姜芷步步紧逼。
「我……」
「顾工，」前方传来沈言蹊的声音，「山顶到了。」
她在用这个理由，结束这场对话。
三人终于到达山顶。
15：17，陆景明已经在观景台等着：「你们终于到了！我都等半天了。」
他走过来，看到沈言蹊的脚：「还好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
「没事，」沈言蹊勉强笑了笑，「休息一下就好。」
15：20，顾言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17：00，还有1小时40分钟。
但更大的危机已经不是时间，而是姜芷。
她已经几乎确定了，只是还没有实锤证据。
而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七、山顶拍照（15：20-15：42）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陆景明找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兴奋地招呼大家：「来，沈设计师，我帮你拍张照，这个角度特别好！」
沈言蹊站在栏杆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陆景明举起手机：「往左边一点，对，就这样。笑一个！」
咔嚓。
「很好看！」陆景明把手机递过去，「你看。」
沈言蹊看了一眼照片，点点头：「谢谢。」
「顾言，你也来，帮沈设计师拍一张。」陆景明把手机塞给顾言，「你们合作这么久，帮同事拍张照不过分吧？」
顾言接过手机，举起来。
镜头里，沈言蹊站在栏杆那儿，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城市。
风把她头发吹乱了。她伸手顺了一下。那一下，看着有点累。
他知道她的脚还在疼，知道她此刻只想尽快下山，回家处理伤口，然后应付今晚更大的危机。
但她还在笑，笑得很职业，很得体，很……假。
「顾工，你离远点，」陆景明在旁边指挥，「要把风景拍进去。」
顾言后退三步。
「再远点。」
他又后退两步。
「再远一点，对，就这样。」
沈言蹊看着镜头里越来越远的顾言，突然有种错觉。
他在离她越来越远。
不只是物理距离，还有别的什么。
「够了。」她说话了。声音很轻，但听着没得商量。
四个人都愣住了。
「够了吗？」陆景明没听清。
「这个距离就够了。」沈言蹊重复道，看着镜头，也看着镜头后面的人。
顾言停住，手指在快门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按下。
咔嚓。
照片定格。
他把手机塞回给陆景明，看都没看一眼，自己走到了观景台另一头。
姜芷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15：35，短暂的休息结束。
陆景明伸了个懒腰：「下山吧，等会儿找个地方吃晚饭？我知道山下有家烤鱼店，特别好吃……」
「不好意思，」顾言打断他，掏出手机，假装刚看到消息，「我晚上有事。」
「什么事？」陆景明好奇地问，「这么急？」
「……家里有事。」顾言回答得很含糊。
「家里？」陆景明愣了一下，「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这个问题像一个陷阱。
顾言卡壳了0.5秒。
就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没一个是对的。
「我也有事，」沈言蹊突然开口，「要不改天吧，今天大家都累了。」
她在救场。
但这个救场来得太快，快到显得刻意。
姜芷靠在栏杆上，语气悠闲：「你们俩都有事？真巧。」
空气再次凝固。
「是挺巧的，」沈言蹊说，语气尽量平静，「那我们就先下山吧。」
15：42，四人开始下山。
顾言走在最前面，步伐很快，像在逃离什么。
沈言蹊跟在后面。脚脖子那儿一阵阵地疼。她咬着牙，走得和平时一样，不想让人看出来。
陆景明和姜芷走在最后，低声交谈着什么。
顾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一直落在他和沈言蹊身上。
像两把刀，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
八、撤退（16：03-17：00）
下山的路比上山快，但也更危险。
台阶湿滑，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16：03，姜芷故意放慢脚步，和顾言并行。
「顾工，说实话，」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喜欢沈言蹊？」
这个问题来得太直接，像一拳打在心脏上。
顾言沉默了两秒：「……没有。」
「那为什么她受伤，你比谁都紧张？」
「同事之间互相关心，很正常。」
「是吗？」姜芷笑了，「但你对其他同事，可没这么紧张。上次小王加班到凌晨，你连问都没问一句。」
顾言没有回答。
因为无法回答。
姜芷接着说：「我不会乱说。但我是PM，项目里的人什么关系，我得知道。不然活儿没法分。」
「我们只是同事。」顾言重复道，声音有些僵硬。
「是吗？」姜芷停下脚步，看着他，「那我追你，你介意吗？」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而这一次，更加直接，更加危险。
顾言转过身，看着她：「姜经理，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你单身，我单身，我们都是成年人。」姜芷步步紧逼，「如果你说不合适，是因为公司规定，那我可以申请调岗。如果你说不合适，是因为你不喜欢我，那我也能接受。但如果你说不合适，是因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停顿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直说？」
前面传来沈言蹊的声音，有点急。「顾工，这儿台阶不好走。」
她在用这个理由把他叫走。
顾言看了姜芷一眼，快步走向沈言蹊。
姜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16：28，四人到达半山腰。
陆景明提议再休息一下，但被顾言拒绝了：「时间来不及了，我家里真的有急事。」
「到底什么急事？」陆景明有些不满，「神神秘秘的。」
「私事，不方便说。」
这个回答太生硬，生硬到明显是在敷衍。
陆景明皱了皱眉，没有再问，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16：55，终于到达山脚。
停车场里，四个人站在一起，气氛有些尴尬。
「那就……下次再约？」陆景明说，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热情。
「好，下次。」顾言点点头。
「沈设计师，」陆景明转向沈言蹊，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以后联系。」
沈言蹊犹豫了一秒，扫了码。
陆景明点开她的微信，看到那个备注，手指头停住了。
他把手机屏幕对着沈言蹊：「这个备注……是你自己设置的？」
沈言蹊看到屏幕，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陆景明的手机上，她的微信昵称下面，显示着一行小字。那是他自己加的备注：「顾言的……？」
这是一个测试。
他在试探她的反应。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沈言蹊说。她声音很稳，但捏着手机的手指泛白了。
「没事，瞎问问。」陆景明笑了笑，把手机收了。但那眼神，不一样了。
姜芷在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那我们周一见。」
这句「周一见」，像一个宣判。
四人分开，各自离去。
顾言和沈言蹊假装往不同方向走，各走了一百米，然后同时拐进地铁站。
九、空城计（17：00-19：00）
17：08，电梯里。
两人一言不发，各自站在电梯的两端。
电梯门上，他俩的影子一左一右，中间空了一大块。
明明站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像隔了一个世界。
沈言蹊终于说话了。「陆景明……他好像，知道了。」
「嗯。」
「姜芷也是。」
「嗯。」
「怎么办？」
顾言沉默了很久：「……先回家。」
17：23，到家。
门打开的瞬间，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分头行动。
顾言去主卧，把次卧的衣服搬过来;沈言蹊去卫生间，把他的剃须刀摆进主卫。
两人的动作很快，很机械，像执行程序。
但当顾言抱着衣服经过主卧时，看到床上那件沈言蹊的睡裙，手指停顿了三秒。
那是一条浅灰色的睡裙。棉的，软塌塌的，领口有一圈小花边。
他见过她穿这条裙子。有天半夜，她在客厅倒水，月光照进来，她整个人看着毛茸茸的，不怎么真实。
他当时想说句「晚安」。但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点点头，回了自己房间。
「怎么了？」沈言蹊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他站在原地发呆。
「……没事。」顾言把睡裙叠好，放在枕头边，然后继续去搬其他东西。
17：41，沈言蹊在整理梳妆台。
她把两个人的洗漱东西放在一块儿。牙刷挨着牙刷，毛巾挨着毛巾。装得跟真的一样。
然后她注意到，顾言的牙刷和她的，是同一天买的。
两个月前的某个周末，他说「牙刷该换了」，她说「我的也是」，于是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了同款不同色的牙刷。
当时觉得没什么，只是顺路。
可现在，这两支牙刷就这么并排立着，像在跟谁示威。
我们属于同一个家。
沈言蹊盯着那两支牙刷，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18：04，顾言在客厅摆结婚照。
照片是半年前拍的。那时候他俩还不认识，被家里人按着头去拍，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擦拭相框，指尖摩挲过沈言蹊的脸。
照片里的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白裙子，笑得很客气，也离人很远。
那时候他觉得，这只是一场交易，半年后就会结束。
但现在……
他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结束。
沈言蹊从房里出来，就看见他站在客厅，举着那个相框，人有点僵。
两人对视，空气里有什么在流动，很微妙，很危险。
「时间差不多了。」沈言蹊打破沉默，声音很轻。
顾言点点头，把相框放在显眼的位置，然后去换衣服。
18：28，所有准备工作完成。
两人站在客厅，检查所有的细节。
主卧衣柜里，他俩的衣服挂在一起。洗手间，两套牙具并排。茶几上，两个杯子。饭桌上，两副碗筷。
一切都像真正的夫妻生活。
只是少了一样东西。温度。
18：31，门铃响了。
顾言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沈言蹊站在他身后，隔着一步远。她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把累和烦都收起来，换上一张笑脸。
门打开前的那一秒，顾言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歉意，有疲惫，有无奈，还有……别的什么。
「妈，你们来了。」
十、父母突袭（18：32-20：30）
顾母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言言，妈给你们带了好多菜，都是你爱吃的。言蹊呢？」
「妈，我在。」沈言蹊从客厅走出来，甜甜地叫了一声。
「哎呀言蹊，好久不见了，让妈看看。」顾母放下东西，拉着沈言蹊的手，「怎么瘦了？是不是言言没照顾好你？」
「没有，顾言对我很好。」沈言蹊说，语气自然，像说了一千遍的台词。
但顾言听到「顾言对我很好」这句话，心脏的位置，微微跳快了一拍。
18：47，开始包饺子。
顾母在厨房忙活，沈言蹊帮忙，顾言和顾父在客厅喝茶。
「言言，你脸色不太好，」顾母从厨房探出头，「是不是太累了？」
「爬山爬的。」顾言回答。
「爬山？」顾母愣了一下，「言蹊也去了？」
「……嗯。」
「你们俩周末都在一起，感情真好。」顾母笑了，「不像我们那时候，你爸周末只知道打牌，都不陪我。」
沈言蹊端茶的手微微发抖。
因为顾母说「你们周末都在一起」，这句话太接近真相了。他们确实周末都在一起，但不是因为感情好，是因为住在一起，无法分开。
19：17，意外来了。
顾父突然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顾言和沈言蹊同时紧张起来。
因为主卧卫生间里，虽然摆了顾言的剃须刀，但沈言蹊的化妆品也在。那些瓶瓶罐罐摆得很刻意，一看就是临时放的。
顾言想跟过去，但又不能太明显。
沈言蹊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手心全是汗。
时间仿佛静止。
三分钟后，顾父从卫生间出来，神色如常。
他什么都没说，但在经过顾言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就早点休息。」
那一拍，像是看穿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穿。
19：43，顾母在厨房问沈言蹊：「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沈言蹊正在洗菜，听到这个问题，手一滑，水龙头的水溅到衣服上。
「呃……再等等吧。」她说，声音有些飘。
「也是，你们才结婚半年，不急。」顾母笑了笑，「不过妈跟你说，要孩子得趁早，年纪大了不好生。」
半年。
这个时间刚好够让假的变真，也够让真的变假。
沈言蹊低头洗菜，没有回答。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再过半年，这事儿就结束了。他俩就又是陌生人，谁也别再找谁。
到那时，孩子这个话题，就更加荒谬了。
20：08，终于吃完饭。
顾母收拾碗筷，顾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沈言蹊在厨房帮忙，顾言站在客厅，看着这个临时搭建的「家」。
明明所有的道具都齐全，所有的细节都到位，但就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真实感。
少了那种真正生活在一起的人才会有的松弛感。
他们绷得太紧了。真的，太紧了。说每句话前，脑子里都要过一遍，生怕哪里不对。
但真正的夫妻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夫妻，会在对方面前放松，会吵架，会撒娇，会有无数个不完美的瞬间。
而他们只有完美的伪装。
20：27，父母终于要走了。
「下次再来看你们。」顾母拉着沈言蹊的手，「有空回家吃饭，别总是两个人在外面。」
「好的妈。」沈言蹊乖巧地回答。
门关上的瞬间，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十一、战后余生（20：30-21：30）
20：33，沈言蹊开始收拾餐桌。
顾言站在原地，看着恢复原状的家。父母走了，伪装可以卸下了。
「我去把衣服搬回次卧。」他说。
「嗯。」
20：47，顾言抱着衣服经过主卧。
沈言蹊在床边坐着。外套扔在椅子上，头发有点乱，整个人看着都蔫了。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脚还疼吗？」他问。
沈言蹊抬起头，看着他：「好多了。」
「需要冰敷吗？冰箱里有冰袋。」
「不用了，谢谢。」
两人对视了三秒，然后顾言继续往次卧走。
衣服放回原位，生活恢复原样。
就好像刚才那几个小时，什么都没发生过。
20：56，各自房间的灯都亮着。
顾言坐在电脑前，新建了一个文档：「关于取消协议的可行性分析v1.0」
光标闪烁，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手机震动。
陆景明发来消息：「今天玩得开心吗？」
顾言没回。
又一条：「沈设计师人很好，我是认真的。下次想约她单独见面，你觉得有机会吗？」
顾言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慢慢收紧。
陆景明在向他宣战。
而他，没有立场阻止。
因为他和沈言蹊，只是协议伙伴，只是假夫妻，只是……陌生人。
他关掉手机，闭上眼睛。
但脑海里全是今天的画面。
她崴脚时的轻呼，她坐在床边的疲惫，她说「顾言对我很好」时的语气，她看着他的眼神……
那些画面像碎片，拼凑成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好像真的在意她了。
不是协议伙伴的在意，不是室友的在意，是……别的什么。
21：07，隔壁房间。
沈言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疼的是心脏的位置。
她想起下午那一刻，顾言冲过来时的眼神，那么慌乱，那么真实，完全没有平时的冷静和克制。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
他在乎她。
真的在乎，不是演戏，不是协议义务，是真的在乎。
但这个认知让她更加难过。
因为他们的关系不能往前走。
协议是枷锁，公司规定是枷锁，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枷锁。
他们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离得这么近，但谁也碰不到谁。
手机亮了。
姜芷：「言蹊（私人微信昵称），今天观察了一天，我想跟你聊聊。周一我办公室，有些事要确认。」
沈言蹊盯着这条消息，手指发颤。
她知道姜芷要说什么。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她打字：「姜经理，能明天再说吗？我有点累。」
发送。
但她知道，明天只是拖延，该来的还是会来。
21：23，两个房间的灯同时熄灭。
黑暗中，顾言睁着眼睛。
他听到隔壁传来翻身的声音，听到床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听到她的呼吸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
这半年，他早就习惯了这些声音。
甚至能判断她是什么睡姿，能知道她什么时候睡不着，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墙很薄。
薄到两个世界，只隔着一层石膏板。
21：28，他听到她起身倒水的声音。
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在他的门外停留了两秒，然后走向厨房。
水龙头打开，水杯碰撞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又在他门外停留了两秒，最后走远。
那四秒的停留，他屏住呼吸，等待敲门声。
但没有。
21：30，手机同时亮起。
陆景明建了一个群：「香山登山队」
群成员：陆景明、姜芷、顾言、沈言蹊
陆景明：「下周再约一次？这次去海拔更高的。听说怀柔那边有个山，风景更好，而且难度更大，更有挑战性。」
姜芷：「好啊，我没意见。」
顾言和沈言蹊没有回复。
但两个人都看到了这条消息，看到了「海拔更高」四个字。
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
而他们，已经快无法呼吸。
十二、尾声（21：45-21：47）
21：45，顾言的房间。
整个屋子就电脑屏幕这点光。光标在空白的文档上一闪，一闪。
他打下一行字：
「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第一次见面时，就告诉你。」
手指停住。
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我觉得这个协议很荒谬？」
告诉她「我们应该找别的办法？」
还是告诉她……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删除。
改成：
「协议作废。我想重新开始。」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然后点了保存草稿。
文件名：《未发送的告白v1.0》
21：46，沈言蹊躺在床上，手机举在脸上方。
她打开自己和自己的对话框，开始打字：
「如果他先说，我就不逃了。」
看着这行字，她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然后点击撤回。
撤回记录显示：2分钟前
。说明她打了很久，删了很久，犹豫了很久。
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翻了个身，脸埋进了枕头。
枕套上还残留着今早出门前喷的香水味，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想起很多瞬间。
顾言第一次笨拙地做早餐，煎蛋煎糊了，但她还是吃完了;
有天半夜她加班回来倒水，冰箱里有盒水果，切好的。
她来例假疼得下不了床，他隔着门问了句「要红糖水吗」。声音很轻，好像怕吓着谁。
还有今天，他冲过来时的眼神，蹲在她面前时的慌乱，说「是右脚对吧」时的失控……
这些事儿，一件一件的，凑在一起。就像……像什么呢。说不上来。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但这个事实，太危险了。
危险到一旦承认，就会失去所有。
「笨蛋。」她对着黑暗说，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自己。
21：47，走廊里一片漆黑。
两扇门紧闭，中间隔着三米的距离。
三米。
六步。
只要六步，就能从一扇门走到另一扇门，就能敲响那扇门，就能说出那些话。
但那晚，没有人迈出那六步。
他们都在等。
等对方先敲门，等对方先开口，等对方先承认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可是他们忘了，两个都在等的人，注定等不到答案。
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
而他们，已经快无法呼吸。
但没有人愿意先说。
「我们下山吧。」
「一起。」
后记：
「屏幕亮起，显示一行代码：」
```python
whileTrue：
ifcourage>fear：
break
else：
continue
```
**【注释：】**
如果勇气大于恐惧，跳出循环。
否则，继续等待。(图片使用AI辅助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