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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家里寄的最后一笔钱,是我的「断亲」通知书

图片使用AI生成「卡里是最后五万,从此我们两清。」电话那头是林悦,我妹,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像密集的冰雹砸过来。「林默你

图片使用AI生成

「卡里是最后五万,从此我们两清。」

电话那头是林悦,我妹,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像密集的冰雹砸过来。「林默你不是人!你为了那个富婆连家都不要了!爸妈养你这么大,你就是个畜生!」

我没说话。

耳朵里还嗡嗡响。那几个字,跟刷子似的在脑子里刮。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窗外高架桥上,车灯拉成一条光带,没声音。都凌晨三点了,这城市还没睡。

我也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钱你给得倒是痛快,是那个女人给你的吧?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跟我们断干净了?」

我把手机贴回耳边,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我自己的。「是。」

一个字。

电话那头瞬间的死寂,比刚才的咒骂更刺耳。然后,是更猛烈的爆发,哭声里带着绝望的恨意。「我恨你!我这辈子都恨你!你永远别回来!」

「嘟。」

我挂了电话。

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她的名字,那个很久没换过的头像,还是几年前在大学门口拍的。我背着她,她笑得像个傻子。照片有点模糊了。

我点了进去。

长按,选择「拉黑」。

确认。

屏幕上跳出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干脆利落。

做完这一切,我的手指还在抖。不是那种剧烈的,是细微的,从指尖的神经末梢传来,不受控制的痉挛。我把手掌握成拳,用力抵在桌子上。

好了。最后一个了。

通讯录里,再也没有一个姓林的。

墙真凉。我站不住了,人就顺着墙滑了下去。地铁刚好从底下过,整个房子都跟着抖。桌上的水杯嗡嗡响。

一切都按计划开始了。

记忆像潮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

一年前,老家客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茶叶和绝望混合的味道。我妈坐在沙发上,一直在哭,很小声,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猫。

我爸跪在地上。

他对着我,这个快六十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背驼得像只虾米。「小默,爸对不起你,爸不是人。」

我盯着他,没让他起来。

「多少?」

「一……一百万。」他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一百万。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愤怒,是空白。世界安静了,我妈的哭声,窗外的蝉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我爸那张布满褶皱和恐惧的脸。

赌债。高利贷。

他说,那些人给了最后期限,还不上钱,就先卸他一条腿。然后是我妈,然后是刚毕业的林悦。他们说,知道林悦在哪家公司实习,长得挺水灵。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对他的父子之情,碎了。碎得像地上的灰。

我妈哭着求我。「小默,你救救你爸,你救救我们家啊。」

我看着她,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男人。我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计算着所有的可能性。报警?他们会报复。慢慢还?利滚利,永远还不完。

没有路了。

唯一的生路,是把我和他们,彻底切开。

我站起来,走进房间,拿出一张纸,一支笔。

「写。」我把纸笔扔在我爸面前。「写下来,就说你欠的赌债与我无关,自今日起,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你的所有债务,你的生老病死,都和我林默没有半点关系。」

我爸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妈也停止了哭泣,冲过来想抢我手里的笔。「你疯了!他是你爸!」

「从他碰上赌桌那天,他就不是了。」我拨开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一个踉跄。我看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你不签,我现在就走。他们找谁,我管不着。你签了,我来想办法。」

他抖得像筛糠。

他攥着那支一块钱的笔,手抖得厉害。第一支没水。扔了。第二支,笔尖直接戳破了纸。换了第三支,才算把名字划拉上去,那字根本认不出来。按手印时更乱,红印泥蹭得他满手都是,纸上也脏了一大块。

我拿过那张纸,吹了吹,折好。

「从今天起,我会每个月给你们打钱,用来还债。但你们要记住,」我看着他们三个,包括已经吓傻了的林悦,「对外就说,我为了一个有钱的女人,抛弃了你们。我攀了高枝,成了白眼狼,不管你们的死活。你们越恨我,越好。」

「为什么?」林悦颤声问。

「没有为什么。」

我用手机拍下协议。又把复印件贴在墙上,正对着我的床。每天早上,我不想睁眼。但一睁眼,它就在那儿。

凌晨四点。

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我习惯性地用手按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得吃点什么。

我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走。这破楼里总是一股潮味,散不掉。楼道的灯意料之中地坏着。我拿手机照着,小心地躲开地上的水和垃圾。

整个城中村,就那家便利店还亮着灯。二十四小时不关门。远远看着,就那么一小块地方是亮的。

自动门打开,暖气和关东煮的香气一起涌过来。我走到货架前,目光扫过那些包装鲜亮的零食、面包、三明治。最后,停在最下面一排的方便面区。

我拿起一包红烧牛肉面。五块。

又看到了旁边新出的,带一大块肉的,十五块。

我站起来。又坐下。最后还是把那包十五的拿在了手里。

不对。

我盯着手里的面,像在看一个仇人。然后,把它放了回去,重新拿起那包五块的。又从另一个货架上拿了一根火腿肠,两块五。

结账的时候,前面是一家三口。小女孩吵着要吃烤肠,她爸爸就给她买了两根。妈妈在一旁笑着,帮她擦嘴。他们身上有种很温暖的家的味道。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一包临期方便面,一根最便宜的火腿肠。

心里某个地方被刺了一下。酸酸的,麻麻的。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对。就是觉得,好像只能这样。

结完账,我坐在便利店的窗边,用免费的热水泡了面。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打开手机里的计算器,那是我用得最多的软件。

屏幕上是一长串数字。

「债务总额:100 万。」

「已还:45。5万。」

「剩余:54。5万。」

「每月最低还款:2.5 万(含利息)。」

我算了算。工资,加上周末接的那个活儿。再把房租水电扣了,吃饭的钱也得留下。这么一算,一个月,差不多能有两万八。对,就是两万八。每一笔钱都要记下来。

快了。就快结束了。

我把碗底的汤都喝干净了。热汤下肚,绞着疼的胃才松开一点。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活过来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划开屏幕,是一条微信消息。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大学同学,叫赵磊。

他没说话,直接甩过来一张截图。

截图很长,是一条朋友圈。

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悦的头像。

「我今天正式宣布,我没有哥哥了。我哥叫林默,一个为了钱可以抛弃家人的畜生。他在外面找了个富家女,就逼着我们跟他断绝关系,连爸妈的死活都不管。我不知道那个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变成这样。我只知道,我们家养了一条白眼狼。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附上我们家最后一张全家福,从此,这个人,与我们家再无关系。」

配图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爸妈笑得很勉强,林悦眼睛红红的。我站在最边上,我的脸上,被用黑色的笔,涂成了一团漆黑的墨。

像一个狰狞的窟窿。

我盯着那张截图。

很久。

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我按亮,再看。那团涂黑的墨迹,像一个黑洞,要把我吸进去。周围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打印机工作的嗡鸣声,茶水间隐约的笑谈声,都变得遥远。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方寸之间的光亮,和上面刻着的罪状。

赵磊又发来一条:「兄弟,这什么情况?你……你真这么干了?」

后面跟了个震惊的表情。

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是皱着眉,带着点鄙夷,又有点不敢相信。我们曾是睡上下铺的兄弟。他知道我有多在乎家人。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另一个朋友发来的,也是这张截图,配了三个问号。

紧接着,大学的班级群里,许久不发言的我被@了。有人把截图发在了群里。

「卧槽,林默这么狠?」

「看不出来啊,平时挺老实一男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为了钱什么干不出来。」

信息一条条往上刷。

我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

我感到一种窒息,像被人用湿毛巾捂住了口鼻,空气稀薄,肺部灼痛。我下意识地想解释,想辩白,想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

可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爸欠了一百万赌债?我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们?谁会信。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我为了洗白自己编造的更恶劣的谎言,把脏水泼回父母身上。

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屏幕看不见了,但那些字好像烙在了我的眼皮上。尤其是,那张截图的最下面,我妈的微信头像,默默地,点了一个赞。

那个小小的、红色的心形图标,比林悦一千字的咒骂还要锋利。

就那句话。我感觉心被攥了一下,喘不上气。

我扛起这个家的方式,就是离开它。

我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种自我催眠。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重新拿起手机。找到赵磊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三个字。

「她说的没错。」

发送。

然后,我退出了那个喧闹的班级群。

世界清静了。

我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扭曲的安心。他们越恨我,就越安全。这个计划,成功了一半。

我打开工作软件,代码在屏幕上滚动。我强迫自己看下去。

我需要赚更多的钱。

更快地。

下班时,天已经黑透了。

我没进地铁站,就顺着大马路一直走。这儿的天空从来不是黑的,被灯光染成了奇怪的红色。我上了一座天桥,桥下的车灯拖成长长的一条。一辆接一辆,没个完。

风很大,吹得我有点冷。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看着它响,不想接。但它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响。

我划开了接听键。

「喂。」

「林大孝子,最近怎么样啊?」电话那头是一个轻佻油滑的声音,我认识。豹哥。

我的心沉了下去。

「钱下周会准时打给你。」

「哎,别急着说钱嘛。」豹哥在那头笑了,背景音里传来哗啦啦的麻将声。「聊聊天。我听说,你跟你家里人闹掰了?你妹妹在朋友圈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啊。」

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天桥的栏杆。冰冷的金属硌得我手心生疼。

「你找人监视他们?」

「这哪叫监视,这叫关心。」豹哥的语气更得意了,「你爸妈昨天还挺乐呵,在楼下跟人打牌呢。看来是真信你不管他们死活了。你这儿子当的,真『孝顺』啊。」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像一把盐,狠狠撒在我正在流血的伤口上。

我能想象那个画面。我爸妈在人前强颜欢笑,背后却要承受邻里的指指点点。而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别耍花样。」麻将声停了,豹哥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以为你跟他们断了关系,这笔账就算你一个人的了?我告诉你,只要钱没还清,你们一家人,谁都跑不掉。你妹妹,长得不错,在哪上班我也知道。」

恐惧。

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我唯一的筹码,就是让他们相信,我已经和这个家彻底决裂。只有这样,豹哥他们才不会轻易动我的家人,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催款工具。

可现在,这个工具似乎不那么牢靠了。

我的心情就像,就像那种,你知道吗,坐过山车停在最高点。不对,也不完全是。反正就是悬着。

「我说了,钱会准时给你。」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就好。」豹哥又笑了起来,「对了,通知你一下。下个月开始,利息再加一分。你慢慢还,哥陪你玩。」

电话挂了。

我站在天桥上,看着脚下的车流。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跳下去。

一了百了。

但不行。我死了,这笔债就会像索命的恶鬼,重新扑向我爸妈和林悦。

他们恨我,总比跟着我一起掉进深渊要好。

恨,至少是安全的。

我在天桥上站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才转身,走进无边的夜色里。

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我终于赶在一个项目上线前,多赚了一笔奖金。我不敢休息,周末又去接了两个私活,给人写小程序。

身体被掏空了。

胃越来越不听话。有时候疼起来,能把我折腾一整晚。我就只能蜷着,死死盯着墙上那份协议。疼也看,不疼也看。就这么看到天亮。

最后一行代码敲完,抬头一看,窗外全黑了。走出大楼,一股冷风吹过来,脸上冰凉。下雨了。那种细细密密的雨。

我没带伞。

想着省点钱,就没打车,沿着路边的屋檐走。路过一个公园,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公园里空无一人。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滑过脸颊,冰冰的。

不远处,一个昏黄的路灯下,有个佝偻的身影。是个老奶奶,她正撑着伞,蹲在地上,从一个布袋里拿出些猫粮,倒在地上。几只流浪猫很快围了过来,埋头吃着,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老奶奶就那么蹲着,温柔地看着它们,嘴里还念念有词。

「慢点吃,别抢,都有份。」

雨夜,路灯,老人,猫。

那画面很安静,很温暖。像一幅旧油画。

我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那一刻,好像稍微松弛了一点。我从口袋里摸出白天没舍得吃的面包,硬邦邦的,早就凉了。

我走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一只橘色的猫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把面包掰了一半,轻轻放在地上,然后退回长椅。那只猫犹豫了一下,还是跑过来,叼起面包,跑回了猫群里。

老奶奶站起来,看到了我。她冲我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小伙子,有心事?」她问。

我摇摇头。

她也没再问,只是说:「下雨天,早点回家吧,别着凉了。」

说完,她收好布袋,撑着伞,慢慢地走远了。

回家。

我看着她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我没有家了。是我自己亲手毁掉的。

我坐在那,雨越下越大。我浑身都湿透了,却不想动。

手机在口袋里固执地嗡嗡震动。

我拿出来,屏幕上全是水。我抹了一把,看到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老家的一个表弟,我们关系不算近。

他发来一行字。

「默哥,你在哪?你妈住院了!心脏病!」

我几乎是跑回出租屋的。

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去。我试了一次。又试了一次。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开了门,我钻进去就把门反锁了。我靠在门上,听着自己喘气的声音。雨水从裤脚滴下来,地上很快湿了一小片。

心脏病。

我妈一直有这个毛病,但不严重。怎么会突然住院?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林悦的电话。那个我发誓再也不会打的号码。我从黑名单里把它拖了出来。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你还打电话回来干什么?」林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没什么起伏。就好像,我们不认识一样。

「妈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在哪家医院?严不严重?」

「呵。」她冷笑一声,「你还知道你有个妈?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她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悦!」我几乎是吼了出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妈到底怎么了?」

「被你气的!」她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自从你走了之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天天看着你的照片哭!现在好了,你满意了?她突发心梗,在市医院抢救,医生说要马上做手术,要二十万!」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钱……钱我来想……」

「你闭嘴!」她尖叫着打断我,「林默我告诉你,我们家就算是砸锅卖铁,去借高利贷,也跟你没关系!你一分钱都别想出!我们丢不起那个人!」

「我就是,就是觉得,你懂吗?」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你听好了,妈的手术费,我们自己想办法。你,就当死了。以后我们家的任何事,都跟你无关。你敢来医院,我就报警!」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举着手机,呆立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她最后的咆哮。

巨大的无力感,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我以为我计划好了一切,我以为我能控制所有事。可我忘了,生命里总有意外。

我保护不了他们。

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愤怒,痛苦,却无处发泄。

「啊!」

我嘶吼一声,一拳砸在身边的墙上。粗糙的水泥墙面,瞬间磨破了我的指节。

疼。

钻心的疼。

但这种疼,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我看着那抹红色,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哭没有用。愤怒没有用。

得想办法。

我必须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解决这笔钱。

我翻遍了所有的银行卡,加上刚拿到的奖金,凑在一起,只有五万多。还差十四万。这么短的时间,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医院的催款通知截图,不知道是哪个亲戚发在家族群里的。那红色的缴费单,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站起来,又坐下,最后还是站起来了。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然后,我停了下来。

我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个红色的房产证。那是我工作好几年,掏空了所有积蓄,在一个小城市买的房子。我的退路,我的根。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最后,我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很久没联系过的号码。

一个房产中介。

电话接通了。

「喂,小张吗?我是林默。」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我那套房子,挂出去。加急,价格可以低一点,要求只有一个。」

「尽快出手。」

房产中介的门口,阳光有点刺眼。

我眯了眯眼。

小张递过来一支烟,我摆摆手。他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空气里散开。「林哥,真想好了?这价格,比市场价低了快十五万,亏啊。」

「想好了。」我说。

签合同的时候,我的手很稳。白纸黑字,我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顿了顿。好像这一笔下去,我在这座城市最后的根,也就断了。

买家没废话。手机上叮咚一声,定金就到了。他说剩下的过完户三天内给。

我拿着那份签好的合同走出中介门店。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暖意。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一种同样前所未有的虚无。

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好像……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无处落脚。

我把那把房子的钥匙,从钥匙串上取下来,放在了中介门口的花坛边上。阳光下,它闪着最后的光。

再见了。

我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医院。」

钱会在明天到账。我找了个信得过的朋友,让他帮忙用一个陌生的账户,把钱匿名打进医院的缴费系统里。理由就写「爱心人士捐赠」。

很蠢的理由。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我想去医院,远远地看一眼。

看一眼我妈,看一眼林悦。就一眼。

医院缴费大厅里全是人。消毒水味冲得我头疼。

我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看到了林悦。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坐在缴费口对面的椅子上,抱着头,肩膀一抖一抖地。脚边放着个旧布袋,鼓鼓囊囊地。她瘦得脱了相,两个眼睛又红又肿。

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我想过去。

我想告诉她,别怕,钱的事,哥来解决。

但我不能。

我只能站在这里,像个偷窥的贼。

大厅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进来几个人。带头的那个是个光头,花衬衫,脖子上挂着条死粗的金链子。

是豹哥。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怎么会来这里?

那光头一眼就锁定了林悦。他冲身边的人歪了歪头,就那么直直地走过去。他脸上那笑,看得人发毛。

「哟,这不是林家妹子吗?怎么,在这哭呢?」

林悦猛地抬起头,看到豹哥,脸「唰」地一下白了。「你……你们来干什么?」

「干什么?你哥欠我们的钱,说好今天还,人影都没见着。我们只好来医院看看伯母了。」豹哥说着,朝旁边的病房区努了努嘴,「听说要做手术?钱够吗?不够的话,哥哥可以借给你啊,利息好商量。」

「我哥的债,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林悦站起来,声音发抖,但还是强撑着。

「断绝关系?」豹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小妹妹,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那玩意儿,法律上都不认,你以为我们这行会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跑了,就你们还。」

几个小混混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林悦。

大厅里的人都远远地看着,没人敢上前。

「你们别过来!」林悦害怕地往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上,退无可退。

我不能再等了。

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我脑子一热,拨开前面的人就冲了过去。我挡在了他们和林悦中间。就那么站着。

「你们冲我来,别动她。」

空气瞬间凝固了。

豹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更开心了。「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孝子林默吗?怎么,装不下去了?」

林悦也呆住了。她在我身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背影。「哥……?」

我没有回头。

「豹哥,我们说好的,钱我还,不牵扯我家人。」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是说过。」豹哥掏了掏耳朵,「可我改主意了。我发现,看你这样子,比单纯收钱有意思多了。你不是想当英雄吗?行啊。」

他朝旁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一把揪住林悦的胳膊。

「放开她!」我吼道,想冲过去,却被另外两个人死死架住。

「哥!救我!」林悦吓得哭喊起来。

「二十万。」豹哥伸出两根手指,「现在,立刻,拿出二十万。不然,你妹妹今天就跟我走了。」

「我没那么多钱!」

「你有。」豹哥拍了拍我的脸,力道很重,「你不是刚卖了房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钱呢?拿出来。」

我身后,林悦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大概是听到了那句「卖了房子」。

我挣扎着,像一头被缚的野兽,但无济于事。那两个人的手像铁钳一样。

混乱中,我口袋里的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一本小小的,封皮已经磨损的笔记本。

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摊开了。

那是我记账用的本子。

林悦离得最近,她弯腰把地上的本子捡了起来。

她的手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是我的字,密密麻麻。

「2022 年8月10日,债务起始:1,000,000元。来源:父亲赌债。」

「2022 年9月5日,还款:28,000元。来源:8月工资+奖金。」

「2022 年10月5日,还款:27,500元。来源:9月工资。」

「2022 年11月10日,变卖旧电脑,+3,200元。」

……

一页,一页。

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每一笔还款。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全都在这本小小的账本里。

林悦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她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豹哥也看到了那个账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把这些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看到了吗?」我喘着粗气,对着林悦,也对着所有人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富家女,没有什么抛弃家人。」

「只有一百万的赌债。」

「我让他签断绝关系协议,我让你们在外面骂我,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相信,我们真的决裂了!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动你们!我扛起这个家的方式,就是离开它!」

我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所有人都安静了。

林悦手里的账本掉在了地上。她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悔恨,有心痛。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哥……」

医院的走廊,长长的,白得晃眼。

警察来了,带走了豹哥那伙人。我录完口供,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林悦。

她眼睛还是红的,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看着我。

「妈……手术很成功。」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那就好。」

我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

「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她哽咽着,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看着她,心里很平静。

我轻轻推开她伸过来想拉我的手。

「真正的离开,不是关上门,是锁上门,再把钥匙扔进海里,让他们以为你早已远航。」

我说完,转身就走。

不需要解释了,也不需要安慰了。

「哥!」她在我身后哭喊。

我没有回头。

我一直往前走,走向走廊的尽头,走向出口的光亮。

就在我快要走到尽头时,旁边一间病房的门开了。我爸扶着我妈,慢慢走了出来。他们大概是做完了检查。

他们看到了我。

也看到了我身后,哭倒在地的林悦。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我。他们的脸上,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

但没笑出来。

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一步,一步,走出了医院大门。

外面阳光刺眼。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觉得很累。

好像什么都还清了。

又好像……欠了自己一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