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丰少年:苦读求道的 “儒门弟子”
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 年),建昌军南丰县(今江西南丰)的一个儒学世家,曾巩降生。曾家世代研习儒学,祖父曾致尧曾任尚书户部郎中,以 “清廉刚正” 闻名;父亲曾易占历任太常博士、知袁州,是当地有名的学者。作为家中长子,曾巩自幼便在浓郁的儒学氛围中成长,三岁时便由母亲吴氏教读《论语》,五岁能诵《诗经》,八岁已能撰写千字短文,被邻里称为 “南丰神童”。
少年曾巩的成长,离不开父亲的严格教导。曾易占不仅要求他精读儒家经典,更注重培养他 “经世致用” 的理念。有次曾巩读《孟子・梁惠王上》,对 “五十步笑百步” 的典故产生疑惑,曾易占没有直接解答,而是带他到田间观察农夫劳作,指着因 “耕作方法不同” 导致的 “丰歉差异” 说:“治理百姓如耕种田地,方法不当则民生困苦,看似努力实则无用,这便是‘五十步笑百步’的道理。” 这番话让曾巩恍然大悟,也让他从此明白:“读书不是为了科举功名,而是为了造福百姓。”
南丰地处赣东山区,文风虽盛却资源有限,曾巩为求学问,常常步行数十里向当地宿儒请教。十二岁时,他听闻邻县有位隐居的老学者藏有《昌黎先生文集》(韩愈文集),便带着自己撰写的《六论》登门求见。老学者见他年幼却谈吐不凡,又读了他文中 “以韩柳为宗,重道轻文” 的观点,深受感动,不仅将文集借给他,还亲自为他讲解韩愈 “文以载道” 的文学主张。这次经历,让曾巩确立了 “以古文为载体,传承儒家道义” 的文学追求。
庆历元年(1041 年),二十三岁的曾巩赴京应试,却因 “文风不符合当时科举浮华的审美” 而落第。好友欧阳修安慰他:“你的文章重道崇实,只是时机未到。” 曾巩却并未气馁,他回到南丰后,更加潜心研究古文,还创办了 “兴鲁书院”,教授乡邻子弟研读儒家经典与韩柳古文。在书院里,他提出 “读书先明义理,作文必求务实” 的教学理念,反对学生追求辞藻华丽而内容空洞的文风。几年间,兴鲁书院培养出数十名学子,其中不少人后来成为北宋的官员与学者,曾巩也因此在江南地区赢得了 “南丰先生” 的美誉。
汴京识贤:古文运动的 “笃实追随者”
庆历六年(1046 年),曾巩再次赴京应试,这次他带着自己多年撰写的古文作品,专程拜访了文坛领袖欧阳修。欧阳修读完他的《上欧阳学士第一书》,被文中 “推崇韩柳、主张文以载道” 的观点深深打动,不禁感叹:“此人可谓‘韩柳之亚’,若能加入古文运动,必能为其注入新的力量!” 欧阳修当即邀请曾巩加入自己倡导的古文运动,还将他推荐给王安石、苏轼等文人,曾巩由此正式踏入北宋核心文坛。
在欧阳修的指导下,曾巩的古文创作日益成熟。他主张 “文以明道,道以济民”,认为文章的价值在于 “传递儒家道义,解决现实问题”,反对当时文坛上 “辞藻堆砌、内容空洞” 的骈文风气。他的《怀友一首寄介甫》《与孙司封书》等作品,语言质朴却逻辑严谨,既阐述了儒家的民本思想,又针对当时的社会问题提出切实建议,很快在文坛上产生影响。王安石曾评价他的文章:“南丰之文,如苍松劲柏,看似朴素却风骨凛然,读之能让人明辨道义、不忘民生。”
然而,曾巩的科举之路依然坎坷。庆历六年、皇祐元年(1049 年)两次应试,他均因 “文风过于质朴,不符合考官审美” 而落第。面对挫折,曾巩始终坚守自己的文学主张,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吾作文不为科举,而为明道济民。若为功名而改变文风,纵得高官,亦失本心。” 直到嘉祐二年(1057 年),欧阳修担任科举主考官,大力推崇古文,曾巩才终于考中进士,此时他已三十九岁,比同期考中的苏轼、苏辙兄弟年长近二十岁。
中进士后,曾巩被授予太平州司法参军,负责审理案件。在任上,他坚持 “以儒家道义为准则,以民生疾苦为考量” 的断案原则。有次审理一桩 “盗牛案”,盗贼因家境贫寒,为给母亲治病而盗窃耕牛,按律当判重刑。曾巩调查后,不仅为盗贼减免刑罚,还自掏腰包帮助其母亲治病,并安排盗贼到官署做工偿还牛主损失。他在《太平州司法参军厅记》中写道:“断案非为惩罚,而为教化;为官非为权势,而为安民。” 这番话,成为他一生为官的准则。
地方理政:务实为民的 “父母官”
嘉祐五年(1060 年),曾巩调任越州(今浙江绍兴)通判。当时越州遭遇严重旱灾,农田龟裂,百姓颗粒无收,甚至出现 “人相食” 的惨状。曾巩到任后,没有急于向上级请功,而是第一时间深入乡村调研,发现当地不仅缺乏粮食,还存在 “豪强囤积居奇、官吏贪腐赈灾款” 的问题。
针对这些问题,曾巩制定了三项紧急措施:其一,开仓放粮,但要求 “按人口定量发放,禁止豪强多领”,他亲自到粮仓监督,确保每一粒粮食都发放到贫民手中;其二,打击囤积居奇,规定 “商人粮食售价不得超过市场价的三成,违者没收全部粮食”,同时组织商人从外地运粮,缓解粮荒;其三,兴修水利,组织百姓开挖沟渠,引鉴湖水灌溉农田,为来年春耕做准备。在他的努力下,越州的灾情得到有效控制,仅用三个月便让百姓恢复正常生活。离任时,越州百姓自发在鉴湖边为他立 “曾公碑”,刻下 “曾公治越,救民于水火” 的字样。
熙宁二年(1069 年),曾巩调任齐州(今山东济南)知州。齐州当时治安混乱,“盗贼横行,百姓夜不敢出”,前任知州多次治理却毫无成效。曾巩到任后,没有采取 “严刑峻法” 的方式,而是先深入盗贼聚集的山区,了解他们为盗的原因 —— 大多是因 “赋税繁重、失去土地” 而被迫为盗。
为此,曾巩采取 “剿抚并用” 的策略:一方面,加强治安巡逻,逮捕 “屡教不改的惯犯”,依法惩处;另一方面,为贫困盗贼提供土地,教授他们耕作技术,让他们 “靠劳动谋生”。他还改革齐州的赋税制度,减免贫民的赋税,严惩贪污赋税的官员。不到一年,齐州的治安便焕然一新,“盗贼绝迹,百姓夜不闭户”。他在《齐州杂诗序》中写道:“治盗之本,在于治贫;安民之本,在于减税。若百姓有田种、有饭吃,谁愿为盗?”
在齐州任上,曾巩还注重文化建设。他重修济南名士轩,收集整理历代济南名士的诗文,编撰《齐州名士集》;他疏浚大明湖,修建 “北渚亭”,邀请苏轼、苏辙等文人前来饮酒赋诗,留下了 “济南山水甲齐鲁,明湖秀色甲济南” 的名句。在他的治理下,齐州不仅成为 “治安模范州”,还成为北宋的文化胜地。
编校史书:严谨治学的 “儒者学者”
熙宁五年(1072 年),曾巩因 “治政有方、学识渊博”,被召回汴京,任馆阁校勘,负责编校皇家藏书。当时北宋皇家藏书因 “年代久远、保管不善”,存在 “篇章错乱、文字讹误” 的问题,尤其是《战国策》《说苑》等史书,错误百出,严重影响学者研究。
曾巩上任后,制定了严格的编校流程:第一步,广泛搜集不同版本的史书,包括民间藏本、地方进献本,进行对比;第二步,对书中的疑难字词、历史典故进行考证,查阅《史记》《汉书》等权威典籍,确保准确性;第三步,对错乱的篇章进行整理,按照 “时间顺序、内容逻辑” 重新编排;第四步,撰写 “校勘记”,详细说明修改的原因与依据。
在编校《战国策》时,曾巩发现书中 “苏秦合纵” 的记载与《史记》不符,且不同版本的《战国策》记载也存在差异。为了考证真相,他不仅查阅了《竹书纪年》《战国纵横家书》等典籍,还专程到洛阳拜访史学专家,经过半年的研究,终于厘清 “苏秦合纵” 的真实时间与过程,修正了《战国策》中的错误。他编校的《战国策》,成为后世最权威的版本,直到今天仍被学者广泛使用。
熙宁十年(1077 年),曾巩升任史馆修撰,负责编纂《五朝国史》(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五朝历史)。编纂过程中,他坚持 “实事求是” 的原则,不美化统治者,不隐瞒历史真相。例如,在记载宋太宗 “烛影斧声” 事件时,他既收录了 “太宗弑兄夺位” 的说法,也收录了 “太宗合法继位” 的说法,并注明 “此事尚无定论,留待后人考证”,展现出严谨的史学态度。
在馆阁任职的十年里,曾巩编校了《新序》《说苑》《列女传》等十余部典籍,撰写了《战国策目录序》《新序目录序》等校勘记,这些著作不仅为后世研究古代典籍提供了权威版本,还提出了 “校勘四法”(对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成为中国古代文献学的重要理论,对后世的文献编校产生了深远影响。苏轼评价他的治学:“南丰先生编校史书,如农夫耕地,深耕细作,不遗漏一寸土地;如匠人琢玉,精雕细琢,不留下一丝瑕疵。”
晚年著述:儒道传承的 “南丰先生”
元丰三年(1080 年),曾巩因 “年老体弱”,请求外放,任洪州知州。洪州当时遭遇瘟疫,百姓深受其苦。曾巩到任后,立即设立 “惠民药局”,聘请名医为百姓诊治,免费提供药物;他还组织百姓清理街道、疏通沟渠,改善卫生条件,防止瘟疫蔓延。同时,他继续推行 “减税、兴修水利” 的政策,让洪州百姓的生活日益改善。
在洪州的三年里,曾巩利用政务之余,整理自己一生的诗文与著述,编撰《元丰类稿》。这部著作收录了他的古文、诗歌、奏疏等作品共五十卷,其中大部分是他对 “儒家道义、民生治理、文学创作” 的思考。在《元丰类稿序》中,他写道:“吾一生著述,非为扬名,而为传承儒道、惠及后人。若后人读吾之文,能明道义、知民生,则吾愿足矣。”
元丰六年(1083 年),曾巩因病情加重,请求退休,得到朝廷批准。他回到南丰后,隐居在 “南丰书院”,一边养病,一边教授子弟研读儒家经典与古文。他在书院里写下《论语集解》《孟子集注》,用自己一生的治学经验,解读儒家经典中的民本思想与道义理念。他教导子弟:“读书当以‘仁义’为根本,作文当以‘务实’为准则,为官当以‘安民’为己任。”
元祐元年(1086 年),曾巩在南丰书院病逝,享年六十五岁。临终前,他将《元丰类稿》的手稿交给儿子曾肇,嘱咐他:“将此书流传后世,让更多人了解儒家道义,重视民生疾苦。” 他的死讯传开后,文坛与政坛都为之悲痛,苏轼写下《祭曾巩文》,称他 “文追韩柳,政比龚黄(汉代循吏龚遂、黄霸),可谓北宋儒者之典范”;王安石也在《哭曾巩》诗中写道:“南丰先生去不还,江湖寂寞少知音。”
千年回响:儒道务实的 “精神传承”
曾巩的一生,在北宋文坛与政坛上,或许不如苏轼、王安石那般耀眼,却有着独特的价值。在文学上,他是北宋古文运动的重要参与者,以 “文以载道、务实崇真” 的文风,推动了古文运动的发展,与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人并称 “唐宋八大家”。他的文章虽语言质朴,却蕴含着深厚的儒家道义与民生关怀,《墨池记》《越州赵公救灾记》等作品,成为后世古文创作的典范,被收录进《古文观止》等经典选本。
在政治上,曾巩是北宋 “循吏” 的代表,他每到一处,都以 “为民造福” 为己任,无论是越州赈灾、齐州治盗,还是洪州防疫,都展现出 “务实、爱民、清廉” 的为官品格。他的治政理念 “治盗先治贫、安民先减税”,对后世官员产生了深远影响,明代的海瑞、清代的于成龙等清官,都将他的治政经验作为借鉴。
在学术上,曾巩是中国古代文献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编校的典籍与提出的 “校勘四法”,为古代文献的传承与整理做出了重要贡献。直到今天,他编校的《战国策》《说苑》仍是学者研究战国史、汉代史的重要资料,他的校勘理论仍被文献学研究者广泛应用。
如今,在江西南丰的曾巩故里,“南丰先生祠” 依然保存完好,祠堂内的 “文以载道,政以安民” 匾额,熠熠生辉;在山东济南的大明湖畔,“北渚亭” 遗址旁,仍有游客驻足,吟诵曾巩的诗句;在浙江绍兴的鉴湖边,“曾公碑” 虽历经千年风雨,却仍能清晰看到百姓对他的赞誉。这些遗迹,不仅是对曾巩的纪念,更是对他 “儒道务实” 精神的传承。
曾巩的一生,如同一杯醇厚的米酒,初品看似平淡,细品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深厚底蕴。他没有追求 “惊世骇俗的才华”,却以 “笃实坚守” 践行了儒家的 “仁义之道”;他没有留下 “流传千古的名句”,却以 “务实为民” 赢得了百姓的爱戴。正如他在《墨池记》中所写:“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 他的一生,便是对 “精力自致、笃实坚守” 的最好诠释 —— 这种精神,早已超越了时代,成为中国人精神世界中 “儒者务实” 的生动注脚,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为 “传承道义、造福民生” 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