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远嫁。昨天从外地回来，来我家借钱，没借到就走了。下班后我才知道此事，今天一早我去取了 10 万。马不停蹄的送过去。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上大学时，因为没钱交学费，是姑姑攥着用手绢层层包好的钱在报名处帮我解了围，那钱里有皱巴巴的毛票，有带着体温的硬币，还有几张崭新的百元钞，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偷偷卖掉陪嫁的银镯子换来的。 老城区的巷子比记忆里更窄，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红砖，像老人没牙的牙龈。 老板娘嗑着瓜子指二楼：“昨天来的外地女人，一整天蹲在房门口，怀里抱个旧水杯，问她吃不吃饭，光摇头。” 我敲第三下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塑料瓶倒地的声音。 门开了，姑姑的头发粘在头皮上，眼角的皱纹里卡着点白灰——她总说远嫁的人，回娘家不能穿得太寒碜，可那件洗得发亮的外套，袖口已经磨出了线。 “你咋来了？”她往门后躲了躲，露出半张床，床单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 “给你送钱。”我把黑色布袋递过去，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一沓沓红色钞票的边角。 她的手猛地往后缩，像被烫着似的：“不用不用，我就是顺路来看看，昨天去你家……”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看你爸妈好像不太高兴。” 桌上那个干硬的馒头旁，半包咸菜的塑料袋口还敞着，几只蚂蚁在爬。 “姑，你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吗？”我往房间里走了两步，“报名处老师催最后一遍学费时，你从蓝布衫口袋里掏出个手绢包，一层一层打开，毛票硬币掉在柜台上叮当作响。” 她的眼圈红了，伸手去抹，却把眼角的白灰蹭得更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把陪嫁的银镯子塞给当铺老板，连价都没还。”我把布袋塞进她怀里，“你当年没问我‘能不能还’，现在也别问。” 她抱着布袋的手开始发抖，指节捏得布袋边角发皱：“你姑父……查出来是癌。” 这句话像块湿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 “手术费要三十多万，家里的存折取空了，找亲戚借，他们说‘嫁出去的女儿，娘家也没义务’。”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布袋，“昨天去你家，看你妈翻冰箱找菜都避开我，我哪还好意思开口。” “还差多少？”我拉过她的手，把布袋往上送了送。 “加上你这十万，还缺八万。”她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光又很快暗下去，“我想着，实在不行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反正……” “房子卖了，你们住哪？”我打断她，“剩下的八万我来想办法，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来。” 她突然哭出声，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憋着气的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像风中的玉米秆。 第二天送八万过去时，她非要写借条，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洞。 “不用写。”我按住她的手，“你当年帮我的时候，可没让我写借条。” 半个月后接到电话，她的声音亮得像换了个人：“手术成功了！医生说再养两个月就能下地走了。” “等他好利索，我俩一起回去看你。”她又补了句，“带着新蒸的馒头，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糖馅的。” 挂了电话，我看着桌上那个空了的水杯——是当年她嫁过去时，我妈塞给她的陪嫁，印着“囍”字的搪瓷已经掉了漆。 原来所谓亲人，就是二十年前她塞给我一个手绢包，二十年后我塞进她怀里一个布袋；是她当年为我卖掉银镯子，我现在为她留住一个家。 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后，藏着的从来不是“借钱”的开口，是一个女儿，终于敢向娘家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