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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宫女视角下的北魏风云丨书评·盛唐小仙

写宫女的诗歌中,我比较喜欢元稹的这首《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颓败寥落的一处行宫里清寂安静,只有几朵花孤单地开着。她在深宫生活了几十年,缕缕青丝慢慢变成苍苍白发,白日和黑夜都是那么漫长,她也只能闲坐着回想起玄宗时代的热闹往事了。

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新的这本《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这本书,眼前浮现的就是元稹诗歌中“闲坐说玄宗”的这名宫女。

在北魏宫中度过漫长余生的这名宫女叫王钟儿。公元466年,宋明帝刘彧与在寻阳称帝的侄子刘子勋二帝并立,内战几乎波及刘宋全境,继而演变为与北魏之间的战争。生于南朝中层官僚家庭的王钟儿被迫卷入,家破人亡,两年后被掠为平城宫的普通宫女,时年三十岁。可是,她的命运却偶然地与“子贵母死”制度发生了联系,意外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先后以宫女和比丘尼的身份成为抚育两代皇帝的关键人物,在北魏宫廷生活了五十六年之久。

多数情况下,漫长而宏大的历史叙事一般不会关注到诸如宫女这种普通人,视角更多放在权力更迭的核心人物身上。王钟儿能够进入历史学家的视野或许可以说是一件偶然,也是幸运的事情——王钟儿死后,皇帝命史臣为她撰写墓志铭,并且将墓志刻于志石,埋在洛阳北邙山的黄土之下。一千多年之后的20世纪20年代,这方墓志竟然出土,把湮没于岁月深处的王钟儿送到了我们面前。于是,从王钟儿的墓志铭入手,结合其他同时期的文物史料,罗新撰写成这部书。

当然,这本书不可能仅仅讲述王钟儿的故事。其实王钟儿在书中只是功能性、线索式人物,因为她还能稍稍触及权力中心的相关人物,所以作者书写的是那个时代。可以说,作者从王钟儿的视角,把皇帝、后妃、外戚、朝臣、宦官和宫女都还原为具体的人,看到他们面对权力时的喜悦、疑惧、张狂、绝望……随着王钟儿人生故事展开的,还有从献文帝、孝文帝到宣武帝、孝明帝近八十年的北魏历史,当然也有被时代的惊涛骇浪席卷的许许多多人。

在讲述北魏这段波谲云诡的历史时,作者重点讲述了“子贵母死”政治制度。这项制度在当时影响很大,甚至也波及和改变了王钟儿的命运。所谓“子贵母死”,指的是当某位皇子被确定为皇位继承人时,其生母就要被处死。作者指出,赐死太子生母,表面上是为了消除外戚干政的风险。但实际上,这恰恰为另一批人和没有子嗣的后宫女性腾出了权力的空间。这些女性通过抚养太子获得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力和崇高的地位,所以制度并非简单地“去母”,而是用一种母权替换了另一种母权。

作为一位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宫女,王钟儿本人很可能就曾参与过抚养与生母分离的皇子。她既是制度的工具,也是制度下的幸存者,其内心充满了无奈、同情与恐惧。从王钟儿的视角去审视这项制度,让读者切实感受到了这段冰冷历史下的呼吸和泪水。

有不少读者说,读这本书的感受是,“被书名骗了”,以为这本书就是以王钟儿为主人公,讲述她幽微具体又漫长的生命历程。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实际上书中讲的还是北魏政治史——那些影响到王钟儿生命走向的人物和阶层。事实上,讲述一名宫女的生命轨迹也不可能抛却那个时代的政治,毕竟宫女只是一朵浪花,权力更迭才是滔滔长河。

从一名宫女的经历和视角入手去了解一段历史,也是一种历史写作的新方式。毕竟,比起权势阶层,普通读者更能共情也是普通人的宫女等小人物。并且,如作者所言,我们关注遥远时代的普通人,是因为他们是真实历史的一部分,没有他们,历史就是不完整、不真切的。

八十六岁那年,王钟儿病重弥留之际,孝明帝亲自到当时她居住的昭仪寺探视她,并且在这里停留了整整一天,看着别人为她熬药救治。这是孝明帝对这名老保姆的深厚感情。在生命的尽头,王钟儿一定会回想起她漫长生命中见到过的那些生、离、死、别。

王钟儿死后,历史依然继续。如书中所言,故事是江河,有源头有终端。历史是海洋,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