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这年，我突然不想管女儿了。放学回家的书包扔在玄关，作业本摊在沙发上，她蜷在卧室里刷短视频，耳机里的笑声漏出来，像根细针戳着我的太阳穴。喊她吃饭，隔了三分钟才传来一声"知道了"，推门进去时，手机屏幕还亮着，她慌忙按灭的动作里，藏着和我对峙的警惕。 这孩子小时候多招人疼啊。幼儿园老师总夸她"眼里有活"，会主动帮小朋友捡掉在地上的蜡笔，会奶声奶气地提醒我"妈妈，你的鞋带散了"。三年级那年发烧，我背她去医院，她趴在我肩上，用滚烫的小手攥着我的衣角说"妈妈累了就放我下来，我能走"。那时候我总跟朋友炫耀，说养女儿像揣着块暖手宝，走到哪儿都热乎。 变化是从去年升初中开始的。新买的运动鞋，穿了三天就说"过时了"，非要换成同学脚上那双限量款；周末想带她去公园放风筝，她翻个白眼说"幼稚"，转头约了网友去密室逃脱；更别说学习——以前写作业从不用催，现在得盯着坐够四十分钟，字还歪歪扭扭像鸡爪爬过。 上周开家长会，班主任把我拉到走廊，说她上课总打瞌睡，课本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漫画。我攥着那张写着"需家长配合"的纸条，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突然想起她小时候举着满分试卷朝我跑的样子，风把她的羊角辫吹得歪歪扭扭，像只快活的小蝴蝶。 最让我心寒的是上周三。加班到九点回家，看见她房间灯还亮着，推门想问问要不要喝牛奶，却撞见她正对着手机哭——原来前桌男生嘲笑她胖，她躲在房间偷偷用修图软件把自己的脸P得尖尖的。我走过去想抱抱她，她却猛地推开我，吼道"别碰我！你懂什么！"，那眼神里的厌恶，像冰锥扎在我心上。 夜里躺在老公身边，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键盘声，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劝我"孩子大了都这样"，可我总想起她小时候攥着我的手指过马路，说"妈妈的手最暖和"；想起她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塞给我，说"妈妈买支口红吧，电视里说女人涂了口红就不生气了"。 今天早上整理衣柜，翻出她小学时的作文本，其中一页歪歪扭扭写着："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会做草莓蛋糕，会给我讲睡前故事，等我长大了，要赚好多钱给她买大房子。"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小块，想必是写着写着哭了。我摸着那片模糊的墨迹，突然蹲在衣柜前哭出声。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追着我要抱抱的小丫头，变成了浑身带刺的模样？是我逼她报奥数班时，还是她想买条破洞牛仔裤我坚决不许时？又或者，是我总把"别人家的孩子"挂在嘴边，让她觉得自己永远不够好？ 厨房里的粥快凉了，卧室门还没开。我突然不想再敲门催促，不想再追问她昨晚又玩到几点，不想再盯着她的成绩单唉声叹气。也许就像小区里张阿姨说的："孩子长大了，就得学会自己走路，你拽得越紧，她越想挣脱。" 只是这放手的滋味，真比当年生她时还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