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你回来看看吧。
1990年春，一位耄耋老人，以饱经沧桑的笔触，写下这句朴实却又饱含深情的问候。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孙立人将军，寄信人是著名作家冰心。彼时，两位老人皆已年届九旬。孙将军长期受到限制，生活困苦，甚至连一日三餐都难以自理。收到冰心的信后，他写信回应，表达了对故土的思念，虽然只是书信往来，却也表达了两人之间深厚的情谊。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流。
台中荣民总医院里，紫白茉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病床前氧气机的轻微嘶鸣声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电视机里正播放着阅兵的画面，孙立人将军凝视着屏幕，突然紧紧抓住护士的手，喃喃说道：“告诉我的士兵……对不起，祖国……” 他的眼神中，仿佛倒映着野人山的暴雨，苏州河的激战，以及台中监狱三十三年铁窗生涯的点点滴滴。
1990年11月19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一级上将与世长辞。台北市立殡仪馆的葬礼，却出乎意料地盛况空前。数千名老兵不远万里从金门、澎湖赶来，致使仁爱路交通瘫痪。美国维吉尼亚军校的旗帜覆盖着将军的灵柩，挽联中夹杂着张学良将军的亲笔信，饱含着对故土的思念。负责现场秩序的许倬云教授感慨万千：“此情此景，台湾再难重现。”
将军的遗体最终安放在台中大坑墓园的水泥基座上，暂且未能落叶归根。子女们遵从父亲的遗愿，等待有朝一日将他迁葬广州马头岗，与在印缅战场牺牲的袍泽同眠。 墓碑上刻着新三十八师的番号，碑下压着一枚褪色的少尉肩章——这是仁安羌战役中被救出的英军上尉临终前赠予他的遗物。
半年之前，北京什刹海的四合院里，冰心老人拆开了来自台北的信。泛黄的信纸上，是孙立人将军颤抖的笔迹：“同舟共济七十年，竟成隔世……” 信中还特意提到了台中新栽的茉莉，字里行间流露着对清华旧梦的怀念。冰心老人读完信后彻夜未眠，天亮时写下四句悼词。
她没能等到将军的回信。孙立人将军在收到冰心寿辰贺电时，已插上了呼吸机，他虚弱地请护士代他回赠王勃的诗句：“海内存知己”。 大陆作家周良沛探望将军的那天，下着雨。孙立人将军被搀扶着坐在藤椅上，膝盖上盖着从东北战场缴获的日军毛毯。当谈及松沪会战苏州河的惨烈战斗时，将军的眼睛突然睁大，问道：“大陆……还有人记得这些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挣脱搀扶，对着北京方向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这成为他被软禁三十三年间唯一不被允许的举动。
在将军台中故居的书桌上，压着一张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毛的照片。照片中，皖南乡野的油菜花田里，矗立着孙家祖坟的青石牌坊。1988年，他的旧部偷偷回到大陆拍摄时，发现祠堂梁上仍然悬挂着民国三十五年乡亲们送的匾额：“铁血丹心”。看守发现将军常常对着照片自言自语，某夜，有人听到他哽咽着低语：“妈妈，等儿子带弟兄们……回家……”
冰心老人寄来的最后几张照片里，将军正弯腰在玫瑰丛中修剪枝条，他布满老茧的手背上，留着仁安羌战役的弹痕。后来，花农在玫瑰丛中发现了一块刻有字样的竹牌，上面写着：“不灭豺狼誓不还”。那是1942年，孙立人将军率领新三十八师出征滇缅公路时，咬破手指写下的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