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教短短十几年，教过不少学生，其中不乏佼佼者，但是有一个孩子，他长在我眼前，植根在我心里。 他的生命定格在21岁的花季，每每想起那张青春洋溢的脸，我便热泪盈眶，在孩子面前，我忝为人师啊！ 今年清明节前几天，我去给他扫了墓，献了花，洒了酒，静静地蹲在他的墓碑前，许久许久。 他的爸爸妈妈早年失子，头发全白，两眼昏花，皱纹里全是岁月给的沧桑。 桃杏轻绽，有两点桃花由树梢飘下，在妈妈脸颊上偎了一偎又飞走了，我多希望那是孩子在天有灵，回来看一看他的妈妈。 爸爸妈妈早已不认识我，他们的眼里没光，一个劲地喃喃:好心人哪，没忘了我儿。 我哽咽:曹爸曹妈，你儿子是英雄，这片热土不会忘记他，国家和人民也不会忘记他。 曹爸的头发已全白，失子之痛，痛彻心扉，他才50多岁，却行将就木。 很想和他聊聊，嘴已张开，话却难出口。想当年，这位曹爸长头发大飞卷，太阳光下波起云涌，很有气派。 而当年的曹妈呢，新时代女性，烈焰红唇大摆裙，慢三快四旋转得男人们直喊晕。 曹乾是我教过的一个刺儿头，学习极差，用桀骜不驯形容他，有点委屈他的壮举。 他从一年级开始，就性好斗，打遍全校无敌手，出招极阴极快，同龄人很难招架。 给我们放了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差点愁死我和佳桂。 咱不提成绩，只说纪律。上课时，他多半时间在睡觉。 我刚接班时，没摸清他的脾性，下去轻轻敲敲他的课桌，笑着说:曹乾，该起床吃饭了。 他大手一扒拉，头也不抬，声音中极恼怒:去去去，别耽误我睡觉。 这货，明目张胆不鸟老师。我能忍吗？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轻声叫:嫦娥姐姐都下凡了，你还睡觉？ 孩子们轰一下全笑了，曹乾揉揉眼睛，愠色过浓，他利剑般地扫瞄了一圈，孩子们捂住嘴不敢笑了。 下课铃一响，他跟在我后边，腆着脸和我要嫦娥姐姐。 佳桂姐说:你好好学习，嫦娥姐姐会有，貂蝉姐姐会有，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他才不吃老师这一套，斜着白眼嘁了一声，少和我扯哩格楞。 我当时咬了咬牙，真想揍那猴子一顿，看看那青杨树似的大个子，忍了。别让那猴反手打一顿，将脸丢在山沟沟。 曹乾其实极幽默，和他能产生一点点物理反应，全赖我爸传承那数来宝的基因和山雀黄鹏猪牛马的口技。 我上课讲着讲着就顺嘴胡诌:沟里鹿林中的虎，岱宗梁山迈大步，南天路月宫的兔，天上嫦娥挥袖舞，不时还来几声口技。 曹乾成了我的小粉丝，手拍的啪啪滴，嘴咧开笑得哈哈的，他朝我抱拳:老师，你真牛！ 后来，我们成了忘年交。他不时探头叫:张小宇。 我白他:曹猴子。 他爸妈离婚了，我怕影响他，和佳桂姐经常嘘寒问暖。 他没心没肺一笑:老师别担心，我好着呢。 他调侃爹妈:他俩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爸出入麻将场，浑名血战到底。我妈出入舞厅，大家叫她适可而止，他俩拴在一起，不是论剑就是口水战，我草鸡了。离了好，我如今周旋在一个爸爸一个叔叔和一个妈妈的世界里论三国，太子之位没跑。 笑得我和佳桂姐前仰后合。爸妈离婚对你没影响就好。 曹乾说，他俩离婚，给我留了条活路。 周坤嘲笑他，跑到他跟前唱:你没有爸爸，也没有爸爸，活的真没劲儿。 佳桂姐不仅教育了周坤，还请了家长，不用问，家长火冒三丈揍了周坤一顿。 第二天，周坤肿着脸进班门，曹坤跑过去报一歌之辱:你有个爸爸，你有个爸爸，劲儿真大。 后来，俩猴一笑抿恩仇，成了好朋友。 曹乾学习不好，升了本校初中。他仍顽劣，抽烟喝酒招猫逗狗，捏女生的手，当了个体育班长，威风得不得了。 不时跑到我跟前，臭屁地指着一个扎马尾巴的女孩，问:老师，她怎么样？ 我抽他:好好学习，她就是你的。不好好学习，她怎么样和你没关系。 他朝我厚着脸皮溜一声口哨，头发一扬跑了。 初中毕业后，曹乾当了兵入了伍，他走那天，穿一身崭新的军装，咔咔给我敬了个礼。 自此一去没回头，军队是锻炼人成长的地方，我不知他如火如荼的岁月里流了多少汗，只知21岁那年，他抗洪救灾，在洪水中救下了不少老人和孩子后，力竭，倒在洪水坑里一觉再没醒来。 21年的青春，火红而炽热。写到这里，泪目，那年得知他牺牲的消息，我难受得蹲在地上，心痛如刀子绞碎一般，许久许久，泪水夺眶而出。 曹乾的爸爸和妈妈在孩子牺牲后复了婚，他们俩要携手走完剩下的路，在曹乾生长的这片沃土，一步一步丈量着儿子的足迹。 风是暖的，土地是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