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见到萧景然,是在皇后举办的花朝节宴会上。
他褪去粗布衣,换上锦绣华服,腰间镶七颗碧玉的龙纹玉带贵气逼人,哪还有10年前幽州逃犯的影子。
那张脸没变,可侯府少爷的身份让我不敢认,直到皇后唤他“阿然”,我才想起他是我当年的夫君林然。
10年前,我们在幽州假扮夫妻,隐姓埋名,以为晨露般短暂的相守不会再续。
如今,我是四品尚仪女官谢素素,宫中人称“冷面仙子”,他却是二品骁骑将军,朝野皆惧的“幽冥战神”。
本该毫无交集的我们,却因一只灰毛小猴林豆豆在宴会上重逢。
它爬上我的宫裙,叽叽叫着,像在喊:“娘,我找到你了!”
那一刻,我心跳如鼓,满脑子只想逃,怕他揭开幽州的秘密,毁了我苦心经营的名声。
可萧景然盯着我,似笑非笑地说:“谢氏女,出身不凡啊。”
01
我在花朝节宴会上再次见到了萧景然。
他原本穿着粗布衣裳,如今换上了锦绣华服,腰间的粗皮带变成了镶嵌七颗碧玉的龙纹玉带,显得贵气逼人。
那张脸还是熟悉的模样,但从逃犯到侯府少爷的身份转变太大,我一时间不敢确认。
直到皇后唤他小名“阿然”,我才将他与十年前的夫君联系起来。
十年前,萧景然还不是现在的名字。
我们在幽州相识时,他自称叫林然,说自己因家乡犯下重罪被判死刑,逃到幽州谋生,和我一样。
林然、阿然、萧景然、逃犯、侯府少爷……长相和名字都对上了,绝对是他。
一个我早已淡忘的故事主角突然出现在眼前,而这个故事本身足以毁掉我苦心经营的名声和地位。
那一刻,我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只想立刻逃离。
我身为四品尚仪女官,尚书之妹,贵妃的堂妹,靠着端庄的品行、优雅的气质、出色的文才和严谨的工作态度,赢得了宫廷内外的一致好评,外号“冷面仙子”。
萧景然则是二品骁骑将军,镇远将军之孙,皇后的弟弟,凭借高超的战术、果断的作风和战无不胜的战绩,朝野称他“幽冥战神”。
按理说,我在宫中,他在边疆;我出身书香门第谢氏,他来自武将世家萧氏;我堂姐谢贵妃与他的姐姐萧皇后还是宫中对头,我们本不该有交集。
可偏偏我们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做过夫妻。
这太可怕了。
我只是内廷女官,不是宴会宾客,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并不难。
可我刚挤进女官堆里,谢贵妃就提到我:“这鲈鱼脍鲜嫩可口,素素最爱吃,端些给她尝尝。”
我是父亲晚年与侍女生的女儿,比堂姐谢贵妃还小三岁,因母亲出身低微,从小由大嫂抚养长大。
表面上,谢贵妃是我的上司,实际上她是我堂姐,更亲近些说,她几乎把我当妹妹宠着。
谢贵妃对自己的儿女严厉得像后娘,却对我关怀备至,宫里人都知道她对我的宠爱,可这时候她提我,真不是时候。
见我愣着不动,同僚周司赞隔着袖子掐了我一下,笑着小声提醒:“快去谢恩!”
我进退两难,恨不得当场消失。
谢贵妃轻笑:“怎么了,素素不舒服?”
我给周司赞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替我上前谢恩,说我身体不适,怕冲撞贵人们。
谢贵妃让我回去休息,我借机缩进宫人最多的角落,悄悄往外走。
可就在我迈开步子时,一个灰色的小毛球从宴会场外冲了进来。
它灵活地爬上我的宫裙,攀到腰间才停下。
宫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东西吓得四散逃开,只剩我孤零零站在原地。
谢贵妃惊慌喊道:“这是什么?快把它打下去,别伤了素素!”
她不认识这小东西,但我却认识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和萧景然的“孩子”——十年前在幽州,我们谎称自己无法生育,捡了这只小猴子,取名“林豆豆”,视如己出。
我们还养过一条鱼叫林锦锦,一只猫叫林旺旺,可惜锦锦吃太多撑死了,旺旺追蝴蝶摔下悬崖,只剩豆豆,灰头土脸,毛发稀疏,在猴子里算丑的。
萧景然说去修城墙赚钱时带走了豆豆,没想到十年后他还养着。
宫中传闻萧少将军养了一只山魈,我没往心里去,谁能想到一只小灰猴被夸成山魈。
更离谱的是,这是宫宴,他竟然把猴子带来了?
皇后及时解围:“贵妃、谢尚仪别怕,这是阿然的宠物。阿然,快让它放开谢尚仪。”
豆豆激动地“叽叽”叫着,冲萧景然挥手,像在喊:“爹,我找到娘了!”
远远地,萧景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避无可避。
皇后见萧景然不动,脸色尴尬,转向他:“这是谢尚仪,贵妃的族人,别吓着她,快让你的宠物下来。”
“谢氏?”萧景然忽地笑了。
他摇摇头,似乎难以置信,看了看贵妃和皇后,确认她们毫无作假后,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谢氏女,出身果然不凡!”
不能让他在大殿上继续说下去,天知道他会不会说出我们的荒唐事。
我拍了拍豆豆的后脑勺,低声说:“下去!”
豆豆许久没见我,可能是太想念,或者萧景然没好好管教,它没听我的话。
我厉声对旁边的内侍喊:“还不来把它带下去!”
我是宫中最严厉的尚仪女官,宫人们怕我比怕嫔妃还甚,得罪嫔妃只是一时,得罪我则前途无望。
我这一吼,内侍们吓得赶紧来拉豆豆,豆豆也想起我的严厉,吓得松手跳到地上。
正常情况下,我该回应萧景然的“夸赞”,然后优雅告退。
但我太慌乱,匆匆行礼说:“臣失仪,请皇后准许离席受罚。”
谢贵妃看出我的不安,帮我向皇后说情。
皇后挥手:“没事,谢尚仪先退下吧。”
萧景然却大声喊:“等等!”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快步离开,随从和周司赞紧跟在我身后。
开玩笑,尚仪局最讲规矩,皇后都准我走了,我为什么要听一个武将的?
豆豆在我身后“叽叽”叫了几声,想跟上来,被我的随从呵斥后安静了。
豆豆只是只小动物,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认出我也没关系,不像萧景然那么危险。
宴会一结束,关于“皇后与贵妃不和,皇后弟弟与贵妃堂妹当场争执”的流言传遍了京城。
我提前请了假,回家的路上特意绕到我在京城的私宅。
两个时辰后,萧景然果然来了。
我知道,以他的性格,发现我骗他后,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我故意来私宅,就是为了等他。
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水壶里的水已经凉了,我没心情给他泡热茶,只是冷淡地说:“请坐。”然后递上一杯凉水。
萧景然接过茶盏时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吓得一松,茶盏差点摔碎,他用另一只手稳稳接住,没洒一滴水。
“放开,这里是京城,别跟我拉拉扯扯。”
“这里不是你的私宅?没人会看见。”
“我再说一次,放开!”
“我不放。”
“锵——”一声剑鸣响起,萧景然反手挡住身后袭来的软剑,却被按住肩膀。
他终于松开我的手,转身面对来人。
看清身后的灰衣剑客,他冷冷地说:“谢素素,让你的人滚开。”
“他随时可以走,但你若再对我无礼,这把剑不会放过你。”
萧景然冷笑:“十年未见,你就这样招待我?”
他戏谑地弹了弹软剑:“这把剑……你是幽州杀手雪松吧。”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不是疑问。
雪松的身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和我一起在幽州生活了三年的萧景然。
我也没打算瞒他,他若查我,这些都藏不住,于是坦然承认:“没错,就是幽州雪松。”
“萧景然,雪松会盯着你,别再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明白了吗?”
“宫里人人怕的冷面仙子谢尚仪,也是尚书府的谢素素,还是……云婉,你的身份真不少。”
“当年在幽州,你留下一封信就消失,说要去关内做舞女,赚了钱回来修房子,你装得真像,我从没怀疑过。”
我反问:“你不也假装去修城墙赚钱?你说你叫林然,我说我叫云婉,我们都骗了对方。”
“我们这身份悬殊的两个人,在幽州做了短暂的夫妻,就像晨露,太阳一出就消失,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谁也不欠谁,故事本该这样结束。”
“我也没想到你是镇远侯府的少将军,这件事上,我们扯平了。”
“扯平了?”萧景然冷笑。
“你还找过我?算算时间,我走后没多久你就回了侯府,哪有心思想起幽州的云婉?”
“你也没找过我吧?”
“当然没有。那时局势动荡,我有不得已的理由离开京城,流落到幽州,你应该也有苦衷才隐姓埋名。”
“如今幽州已被你攻破,一切都过去了,萧将军,我们别再提从前,好吗?”
“你带我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幽州那几年,对你我、谢氏和萧氏都不利,我希望你能同意,这样我们都能省去麻烦。”
“如果我不同意?我偏要揭穿你这高高在上的尚仪女官的假面具,让天下人知道你在幽州和我如何放纵,你又能怎样?”
年轻时的冲动,果然会带来报应。
在幽州,没有大嫂的管教,没有嬷嬷的约束,我和“林然”肆意妄为,做了许多出格的事,任何一件都足以让谢氏将我逐出家门。
我强硬地说:“那对你也没好处!”
“等你名声扫地,我或许会好心收你为妾。”
我被他气笑了,不愧是和我有过一段的男人,真会戳我心窝。
“别装了,我了解你,若真要揭穿,早就说了。你有顾虑,才没开口。”
“萧景然,你若毁了我,我会不惜一切毁了你们镇远侯府。”
“给你两天时间考虑,怎么样?”
“两天后呢?”
“两天后,你若同意,我们相安无事;若不同意,就各凭本事。”
萧景然盯着我,微微偏头,像要看清我的心思。
许久,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两天后若我不同意,你会让雪松杀了我。”
他还是那么了解我。
我也不装了,点头说:“对。”
萧景然放下茶盏,转身离开。
小院恢复平静,仿佛他从未出现。
雪松从暗处探头:“我没听明白,到底要不要杀他?”
我心绪不宁,紧握茶盏,感受杯子纹路的刺痛,思绪混乱,只能含糊说:“不……”
“哦,那我回去睡觉了?”
“真羡慕你睡得着。”
雪松嘟囔:“少做亏心事,你也能睡着。”
“不许为他说话!”
“哦,困了,去睡了,没必要杀的人别叫我。”
02
在家听了两天大嫂的唠叨,我的耳朵都起了茧子。
终于等到休假结束,我回到宫中。
没想到一回来,谢贵妃又在我耳边抱怨:“那个老妖婆又在搞乱子,连太子的婚事她都要插手。”
“她娘家那些人真不自量力,还想让女儿当太子妃,真是笑死人,我看皇后能忍多久。”
谢贵妃在皇帝的妃子中子嗣最多,生了聪明的三皇子和乖巧的四公主。
按理说,这样的儿媳该得婆婆喜欢,可太皇太后偏偏讨厌她,甚至可以说,天下最让太皇太后厌恶的女人就是谢贵妃。
因为谢贵妃结过三次婚。
她的第一任丈夫早逝,第二任丈夫也很快去世,第三任才是现在的皇帝。
更巧的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先皇。
简单说,我的堂姐先嫁了哥哥,又嫁了弟弟。
这种兄终弟及的事,让太皇太后觉得离谱,总是叫她“妖女”。
谢贵妃也不是好惹的,私下给太皇太后起了个外号“老巫婆”。
听她又在公开场合不敬,我赶紧看看四周,确认都是自己人,才松口气。
“太子的婚事有皇上和皇后操心,咱们装不知道吧。”
“还用你教?我就是气不过……”
谢贵妃朝我招手,我凑过去,她小声说:“东宫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太子和乐伎有染,还不知针对谁,你听说了吗?”
我摇头:“刚回宫,还没听说。”
“那你悄悄查清楚,这时候出这种事,像是有人想毁太子的名声,破坏他的婚事。”
“我担心有人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谢贵妃的担忧很有道理。
太子是皇后生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朝野上下都无异议。
我们谢氏从没想过推三皇子当皇帝。
可外人看来,谢贵妃和皇后出身相当,谢氏和萧氏都是大族,三皇子与太子只差六岁,谢贵妃又与皇后不和,像是觊觎皇位。
所以,太子一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谢贵妃和谢氏,真是冤枉。
谢贵妃如今风声鹤唳,太子的事比三皇子的事还让她紧张。
这局面其实不是皇后的错。
虽然谢贵妃和皇后关系不好,但皇后从不无端指责。
况且,太子没养在皇后身边——当年宫变太凶险,萧皇后将太子托付给当时的太后,以保他安全。
没想到太后拿到孩子后不放手,从此没还给皇后。
萧皇后见太子的机会并不比谢贵妃多。
我入宫后才知道,“谢贵妃迫害太子”的流言都从太皇太后宫里传出。
能把两个儿媳折腾成这样,谢贵妃叫她老巫婆,真不冤枉。
我朝谢贵妃点头,承诺立刻调查,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最近宫里没关于我的流言吧?”
谢贵妃睁大眼,好奇问:“没听说啊,你又闯祸了?”
我敷衍:“没事,随口问问。”
回到尚仪所,周司赞正在教新女官宫规。
我不由想起我和她刚入宫时,被其他女官排挤,没人教我们,任我们出丑。
我从七品女史升到四品尚仪,靠家族支持,也靠自己从未懈怠。
我绝不能让萧景然毁了我的一切。
“谢尚仪,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谢尚书做寿,我以为你要多留几天。”
“宫里事多,脱不开身。对了,新女官若有可用之才,给我分一个。”
我话音刚落,几个穿青色宫装的女官慌忙交换眼神,笑容僵硬,低头不敢看我,生怕被选中。
我和周司赞差别有那么大吗?为何都想去她那儿?
晚膳时,我拉着周司赞问:“我看起来很吓人吗?小宫人们都不敢靠近我。”
“谁让你老是严厉训人。”
“你不也训人!”
周司赞笑:“那天你对萧将军的宠物大吼,吓得它腿都抖了,你多凶啊。”
“小宫人们最多见过严厉的嬷嬷,哪见过你这样的恶人?害怕也正常。”
“那天的事传开了?”
“宫里哪有秘密?”
“他们怎么说我?”
“你真想听?听了别生气。”
“说!”
“冷面仙子鬼见愁,吓得猴子抖三抖。”
真是的,背后议论我还押韵!
周司赞拍拍我的手安慰:“别生气。”
“肯定是尚宫所那群人编的!”
尚宫所归皇后管,尚仪所归贵妃管,皇后和贵妃不和,我们自然也互看不顺眼。
“别乱说,她们忙着太子的事,哪有空编你?”
提到太子,我顺势问:“东宫最近有什么传言?你得小心,太子少吃一口饭都要怪到贵妃头上。”
“我们这儿不准议论这些,不过昨天云锦殿有几个小宫人编排主子,我已让人罚了,送回去了。”
“说的可是太子?”
周司赞抿唇,微微点头。
云锦殿的柳婕妤是柳尚书献给皇上的美人,正得宠,谁也不敢得罪她,最多罚罚宫人,看她面子送回去。
周司赞说话总留余地,提到云锦殿的小宫人,定是她们传了太子的谣言。
我又问:“查到源头了吗?”
“谢尚仪,现在没出大事,若大张旗鼓查,反倒像故意宣扬。”
“我们对东宫的站位尴尬,不能不管,又不能太上心,时刻得防着授人以柄。”
“走一步看十步,如履薄冰。”
休假时我把事都丢给周司赞,现在不好再让她操心,便说:“你考虑得周全,这事交给我。”
“好。”
刚摸到点头绪,东宫就出事了。
值守东宫的侍卫发现出宫的乐伎与令牌不符,盘查后发现是太子与一个琵琶伎偷溜出宫。
那琵琶伎叫柳风,十六岁,唇红齿白,身上还带着太子的玉佩香囊,关系一看就不简单。
这下坐实了太子与乐伎的传闻。
当晚,皇后和谢贵妃召集五品以上女官和太监训话,命我们封锁消息,任何人敢传半个字,就地打死。
我们嘴上应是,心里都清楚,秘密一旦定为秘密,就注定会泄露。
最多能保证天亮前消息不传出京郊。
皇后接着说怎么定义这事,是说乐伎拐带太子,还是太子私自出宫,二者区别太大,没人敢轻易下结论。
我们不敢开口,皇后和谢贵妃几句话定下——出宫的不是太子,是太子的近侍,立刻逐出宫门。
关键时刻,大家都很会睁眼说瞎话。
这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赵世安来了。
赵太监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平时对谁都笑呵呵,今晚却冷着脸传旨:将作乱宫人就地打死,尸首扔乱葬岗。
命尚仪所谢素素整顿宫纪,绝不再出此类事。
他不敢对皇后贵妃甩脸色,这表情显然是传递皇上的态度。
他在告诉我们,皇上很生气。
我不敢多想,忙跪下接旨:“臣领旨。”
我看到身前的谢贵妃紧握帕子,朝我偏头,用余光扫了我一眼。
我们都明白,皇上和皇后的意思一致,不能让太子好男风的消息传出去,所以立刻处死背锅的宫人。
但皇上把整顿宫纪的担子丢给我,分明对太子不满。
我要怎么整顿?整顿到什么程度?皇上没说,只能靠我自己领悟。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他是否想让我查这件事和之前的流言。
我是该暗中查,还是借整顿宫纪大胆查?
通常我会问谢贵妃,但她也不明白时,我就直接问皇帝。
毕竟,他再尊贵,也是我堂姐夫。
我换上尚仪所的灰色制服,站在镜前,周司赞帮我整理衣襟。
他打趣:“瞧你,今年几场大宴后,去年的衣服都松了,腰带宽了半指。”
“真的?我还觉得自己胖了。”我对着铜镜捏了捏脸,感觉皮肤不如从前紧致。
同龄的官家女子大多已为人母,有的孩子都订婚了,时光飞逝,我也步入中年。
周司赞帮我戴上头冠,拨弄上面的碧玉:“你们四品官的头冠真好看。”
“等你升四品,我让尚服所给你做个翡翠头冠。”
“别哄我了,快去吧,迟了皇上可能回书房了。”
我以宫规允许的最快速度跑到御花园,假装悠闲地“偶遇”皇帝——这是跟嫔妃学的老套招数,却很有效。
在御花园的凉亭,皇上远远看到我的灰色制服,让赵世安叫我过去。
路上,我向赵世安打听:“赵叔叔,今天天气不错,您觉得呢?”
直接问皇上的心情是大忌,我只好问天气。
赵世安笑着答:“是啊,难得的好天气。”
走到皇上面前,我愣住了。
他穿着便服品茶听琴,旁边站着个高个子在说话。
皇上说了什么,那人抿唇,一脸不悦——敢在皇上面前摆脸色,真大胆。
那高个子正是萧景然,我的倒霉前夫。
我恭敬行礼:“微臣拜见皇上。”
皇上调侃:“朕还以为你能忍多久才来找朕,没想到当了尚仪后耐心好了,等了一天半才来。”
我其实不是在忍,而是一直在找他,直到他今天来御花园。
我尴尬笑答:“皇上,微臣愚笨,没您的指点,不知如何完成任务。”
“你家贵妃没给你指示?”
“皇上这话让微臣惶恐,入宫以来,素素心中只有皇上,微臣只是您的臣子,不会听贵妃的话。”
皇上转向萧景然:“看看人家多会说话,你一口一个姐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皇后姓萧,有人参你大不敬怎么办?”
“朕知道你的为人,换别人难道不会怀疑?”
萧景然闷声答:“臣愚钝,学不会这些。”
他才不愚钝!在幽州时,他能把十文钱的山货卖到二十文,一个冬天赚了条贵族才穿的狼皮坎肩送我,连豆豆的小背包都换成丝绸的,这叫愚钝?
我明白了,他在皇上面前装不懂人情世故的武将,就像我装没主见但会察言观色的小姑娘。
皇上无奈一笑,示意我坐下:“坐吧。”
“东宫那晚的事现在传成什么样了?”
“微臣这几日未出宫,对宫外知之甚少,宫内已处置了七名宫人,三人送往慎刑司严审,他们都坚称不是故意散播谣言。”
“现在宫里没人敢议论了。”
皇上听完没评论,命赵世安:“其他人退下。”
赵世安和其他随侍离开,皇上严肃地说:“先皇的教训历历在目,朕绝不允许太子重蹈覆辙,更不允许有人陷害东宫。”
“是,素素明白。”
先皇郑宏宠爱幽州进贡的宦官阮九儿,给他高官厚禄,还将阮九儿的妹妹阮月儿纳入后宫,任由阮氏兄妹祸乱宫廷。
最后,郑宏竟想立阮月儿的儿子为太子,等于将江山送给幽州。
那时,谢贵妃被选入宫,太皇太后希望她挽回先皇,可她未能夺回宠爱,让太皇太后失望。
后来,郑宏突然去世,阮氏兄妹在宫变中丧命,谢贵妃冒险拿到传位诏书,让当今皇上郑淳继位。
郑淳继位后封她为贵妃,太皇太后对她的厌恶更深。
如今,太子在大婚前与琵琶伎柳风关系暧昧,让人想起郑宏与阮九儿——巧的是,柳风的母亲也是幽州人。
作为谢氏一员,我明白皇上的忧虑。
皇上透露:“舞乐阁的琵琶伎有半数有幽州血统,朕已命赵世安安置他们,素素,你亲自审问,查清他们与太子的关系。”
“宫外人手不足,让景然协助,务必在十天内处理干净,不能影响太子。”
皇上让我查,表面是为显示公正,暗中让萧景然为太子清除障碍,保护皇后和太子。
皇上的心思缜密,我毫无办法。
我暗自权衡,觉得任务棘手。
我瞥了萧景然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像与此事无关。
好吧,你能装,我也得装,勉强接旨。
我真不想和他共事!
柳风的双手被夹棍夹断,烂肉渗着血和脓,恶心极了。
皇上命赵世安秘密藏匿柳风,他被安置在宫外太监净身的库房。
库房外,两个龙禁尉扮成普通侍卫,只管他不死,对生活质量毫不关心。
柳风三天内憔悴不堪,失去往日风采。
我想让人清理干净再审,可我没带女官,只有雪松陪着,而雪松只会杀人,不会照顾人。
我无奈转向萧景然:“萧将军,能否让人帮他清理一下。”
萧景然朝院外喊:“提桶水来。”
一个穿鳞甲的女子提着一钧重的水走来,步伐稳健,毫不费力。
我心想,哪有让女子干这种重活的?
萧景然指了指地上的柳风,那女子将整桶水泼在他身上。
柳风痛苦呻吟。
萧景然对女子说:“出去吧。”
“是,将军。”
他看向我,又看看雪松,示意雪松也该离开。
我有些怕与他独处,带雪松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但事关皇室,他让自己的人离开,我也不能留雪松。
我对雪松说:“你先出去,有事我叫你。”
“哦。”
雪松慢悠悠离开,门关上的瞬间,萧景然的怀里传来“叽”的一声,林豆豆探出小脑袋。
豆豆兴奋地跳到我身上,被我头冠的碧玉吸引,伸手去抓。
我立刻喝止:“不准!林豆豆!”
豆豆委屈地“吱”了一声,缩在我怀里不动。
萧景然冷笑:“那又不是值钱东西,豆豆,回来,我给你买一车。”
豆豆不仅不回去,反而抓紧我的衣襟,头靠在我胸口。
我想他肯定虐待了孩子。
角落传来微弱的声音:“你们……不问我吗?”
我们聊得忘了柳风。
我看向他:“说得越多死得越快,你还想我们问?赵太监问过的,我还能问出什么?”
“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我和萧景然对视一眼——这柳风不对劲。
他像在等我们问话,然后说些什么,再去死。
我拍了拍豆豆的头,在袖子遮掩下捏着它的爪子指了指柳风,放开它。
以前在幽州打猎时,我们就这样让豆豆探路,多年过去,它还记得暗示,跳到柳风身上。
柳风没防备,被猴子扑上来,豆豆在他身上翻找,举着一个玉琵琶拨片给我们看。
柳风急喊:“还给我!”
豆豆冲他龇牙笑,拿着拨片跳回我身边邀功,被萧景然拿走。
我问柳风:“这是太子给你的?你引诱太子出宫想干嘛?”
“不,那是我的……我和太子真心相爱,我们要离开这吃人的皇宫,带他去自由的地方……”
萧景然说:“这拨片上的油脂很深,像用了多年。”
“前面搜查那么多次,他不可能藏住。”
“豆豆,你在哪儿找到的?”
豆豆得意地指了指柳风的衣襟。
哦,原来缝在衣襟上当扣子。
我接着问:“你准备带太子去哪儿?”
“去清山深处,没人的地方。”
哈,想把太子拐到幽州的荒山?
我笑了,继续问:“路那么远,你怎么去?”
柳风闭嘴不言。
他说的和赵世安问的差不多,都咬定与太子相爱,想在大婚前私奔。
我一个字都不信。
正思索时,萧景然突然喊:“娘子。”
我下意识答:“怎么了?”
随即反应过来,瞪着他,用眼神问他是不是疯了?
萧景然嘴角勾起,笑得虚伪:“叫习惯了,怎么办,你我的秘密被人听见了,只能杀人灭口。”
我瞪大眼睛。
萧景然走向柳风,拿起墙边的火钳,蹲下打量他的脸:“从喉咙插进去,你死前一个字都说不出。”
柳风绝望呜咽:“不……”
萧景然真将火钳抵住柳风的唇:“你说,自小在京城长大的你,怎么知道清山能隐居?你又怎么去清山?”
“是太子……”
火钳插入舌头,萧景然按住他不让挣脱,平静地说:“说谎,重新答。”
“没有……真的没有……”
“你不想连累你的教习和同僚吧?”
“真不是,是太子爱我……”
“谁告诉你太子爱你的?”
“是太子殿下……近点,你……近点……”
萧景然谨慎地看着柳风,松开一只手握住腰间匕首,靠近听他说话。
柳风嘴里喷血,场景恐怖,我偏过头不看,却在瞬间想到——离宫那天,太子扮成宫人,柳风却戴着太子的玉佩,分明想被认出拦截,那么此刻……
“别杀他!也别让他死!”
可我话音刚落,柳风挣脱一只手,用萧景然的匕首刺进自己胸膛。
柳风狂笑:“我与太……太子……真心相爱……你们……都是凶手……哈哈……”
柳风用萧景然的匕首自尽了。
“你傻不傻?他表现那么明显你还上套?现在好了,你是太子的亲舅舅,亲手杀了他的爱人,人证物证俱在。”
萧景然偏头想了想,从柳风胸口拔出匕首,擦干血迹,在自己小腹划了一刀——浅浅的,流点血,伤口不过半指深。
然后他把匕首插回柳风胸膛。
柳风还没死透,看他的眼神似涣散似迷惑。
萧景然说:“是柳风刺杀我,我自保反杀,人证是你,物证是匕首。”
“还愣着干嘛?叫人救人。”
我有点不想理他。
“太子就算记恨,也不只恨我,你不坐实柳风刺杀我,将来后悔别怪我。”
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我有气无力喊:“来人啊,柳风刺杀萧将军,好可怕,快保护我们!”
雪松和那提水的女子前后进来,萧景然平静地说:“我小腹被刺,需包扎。”
“柳风死了,掠影,叫仵作验尸。”
萧掠影在幽州战乱中失去双亲,被萧景然救下,成为他的副将。
她虽是女子,战场表现却不逊色,萧氏有意让她继承父亲的四品游击将军之位。
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柳风自尽似乎与萧景然有关。
若不是他,我或许已从柳风口中得到线索。
我回到宫中,彻查舞乐阁。
发现柳风的琵琶技艺原本平平,两年前一位琵琶大师来舞乐阁后,他的技艺突飞猛进。
在柳尚书的宴会上,柳风凭一曲《阳关三叠》吸引了太子。
那琵琶大师原是因家族获罪被贬为贱籍的官眷,其父曾支持阮月儿的儿子。
但我查到她时,她已死了。
柳风与太子的事发前一天,她在去柳尚书家赴宴的路上毒发身亡。
一个琵琶伎的死不奇怪,可偏偏在我查柳风时她被毒死,令人起疑。
我继续追查,发现她独来独往,近年在京城没常联系的朋友,唯一习惯是每三月去京郊的小清宁寺找静月大师听禅。
柳风的玉拨片正是小清宁寺附近村庄的样式。
宫里都知道我在查太子的事,我怕大张旗鼓打草惊蛇,只带了谢氏的下人,扮成普通士族小姐去小清宁寺礼佛。
小清宁寺不如几十里外的大清宁寺有名,路旁古树枝叶交错,九十九级石阶布满青苔,常年少人踏足。
我特意选在山下村庄不赶集时来,就是不想被人看见。
可看到萧景然的身影时,我真想掉头就走。
我戴着帷帽,以为不会被认出,但豆豆鼻子灵,挣脱萧景然冲向我。
萧景然在石阶上回头,仲春的阳光透过古树洒在他身上,让我想起十年前他在幽州打猎归来的模样。
那天他拿着束山花,我忘了名字,但他的笑容我至今记得。
一时间,我分不清他在嘲笑还是真笑。
他像十年前那样伸出手:“娘子,昨夜下过雨,石阶滑,我扶你。”
豆豆顺着我的裙摆钻进帷帽下,龇牙笑:“叽叽!叽叽!”像催我跟它爹出去玩。
我无奈搭上他的手,他突然用力拉我:“隔那么远干嘛,让人以为我们夫妻吵架了。”
见我们贴得近,侍女疑惑:“小姐……”
我摆手:“你们跟远点。”
身边没人了,我问:“你来这儿干嘛?”
“你来干嘛,我就来干嘛。”
“别打哑谜。”
“柳风死后,你没进宫,也没出府,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小清宁寺?跟踪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进宫没出府?分明是你跟踪我!”
萧景然轻抚我的手心,温柔制止:“别闹,正事要紧。”
带路的不是寺里僧人,是山下村民轮流做知客师。
知客师见我们衣着华贵,像能捐不少香油钱,热情地领我们进去。
“二位不知,我们小清宁寺虽小,却比大清宁寺历史悠久,求仕途最灵验。”
“京里的龙禁尉柳大人就是在我们这儿拜佛问签,被柳尚书看中做女婿,从此飞黄腾达,家中女眷常来点灯供香。”
“看二位气度不凡,想求什么?”
既然他说主营求仕途,我就说别的,他见捞不到好处就会走,我们好自己看看。
我随口说:“求子。”
他喜道:“我们这儿求子也灵!柳夫人来点海灯,半年就生了长子。”
“夫人来对地方了!”
萧景然笑:“族弟在书院,想求个高中。”
知客师顺口接:“柳大人当年考武举借住我们这儿,一举夺魁,我们这儿求科举也灵!”
柳大人真惨,一辈子被挂嘴边当招牌。
萧景然若有所思:“挺好。”
我补充:“挺全面。”
我们在大雄宝殿跪下,我在心里默念:“佛祖保佑我升官发财,做到正二品宫正,退休后顺利出宫养老,谢谢!”
豆豆躲在我的帷帽纱里睡着,我叩拜时碰到它的软毛,习惯性挠了挠它的小肚子。
忽然想起豆豆已十岁,它不是人,我还没老它可能就老了。
我又替它许愿:“保佑豆豆长命百岁。”
睁眼时,萧景然正看我,我猝然睁眼他没料到,不自然地避开目光,起身拉我。
“许了什么愿?”
“升官发财。你呢?”
“求子。”
早知道他乱说,我就不说实话了。
添了香油钱,点了求子的海灯,知客师笑得合不拢嘴,安排我们用午膳,在后山禅院小憩。
萧景然问:“听说静月大师讲经好,不知他有没空?”
“静月师傅三月讲一次禅,不常住寺里,二位看那处没?”他指着对面山间的院落,“他平时在那旧院修行。”
我问:“静月大师的饮食习惯如何?”
“他不习惯我们的素食,自己种了些瓜果蔬菜。”
我又问:“听说静月大师讲经好,但我没详细了解,他在哪里出家?师父是谁?”
“这个……我不太清楚,住持几年前云游去了,寺里没真正管事的人。”
“等静月大师下次讲经,二位可亲自问。”
萧景然说:“有道理。我妻子身体不好,为表诚意,我们步行上山,今天不便下山,可否留宿一晚?”
“当然可以!只是禅院简陋,请二位别介意。”
我顺着说:“佛寺是静心之地,我诚心求子,怎会嫌简陋?”
知客师一走,我脱下碍事的披帛和首饰,交给侍女:“你们换上我的衣服留在院子,我去对面山上探探。”
萧景然说:“那山看着近,山路崎岖,我去就行,你留在禅院。”
若我一人来,今天还真不去爬山,大不了带侍卫再来。
但萧景然在这,我怕他查到线索不告诉我,今天必须去。
都怪他跟踪我……
见我不理,萧景然猜到我的心思:“不管我看到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保证。”
“就算看到一样东西,你我感受不同,我怎信你?”
萧景然气笑:“好,我倒要看看谢尚仪在宫里养尊处优十年后,还能不能走这荆棘山路!”
怕豆豆捣乱,我们把它留给侍女照看,两人上山。
在幽州时,我和萧景然也走过山路,我为躲阮氏追捕,想找与世隔绝之地。
他自称逃犯,我们一拍即合,去清山深处。
在谢氏时,父母年老无精力养我,大嫂心疼我母亲早逝,主动抚养我。
我出生时乳母不精心,长到五岁还瘦小,像病娃娃。
大嫂对我宽容,不强迫学女红,想爬树下河就去,只盼我健康长大,嫁个小富之家,平安顺遂。
我说这些是想说明,我从小在谢氏养尊处优,比谢贵妃还好。
当年在幽州走十几天的山路,差点要了我的命。
脚上磨出血泡,破了又磨新泡,脚痛腿痛腰痛,全身痛。
闭眼就想象自己死在山里,无人收尸,后悔逃婚。
萧景然也不好过,他是侯府少爷,最大苦头是习武,哪走过这么远的山路。
不知他当时想什么,只知方圆几十里只有我们俩,没他,我撑不过两天。
找到住处那晚,我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放纵了一回。
我失去理智,不顾礼义,只觉不拥抱他,我宁愿死去。
在幽州三年后,我回京城入宫,再没进过山。
宫变让谢贵妃心有余悸,她让宫女习武防身,我也被带着练,十年过去,我和萧景然都能在山林健步如飞。
萧景然惊讶我能跟上他,但只回头看,没多说。
我没了当年视他为救星的心态,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不说。
幽州只是往事,我们不该再提。
我告诉自己,就该各走各路,互不干扰。
“慢着,前面有水声。”
萧景然拨开杂草,见一道几丈宽的山涧挡路。
他用树枝探水深:“不深,可以走过去。”
湿鞋走山路易得风寒,我们脱下鞋袜,光脚过河。
我不经意看到他脚踝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挂着一枚铜钱。
“你怎么还戴着?”
萧景然注意到红绳,尴尬转过身遮住。
当年我逃到幽州,扮舞女,学京城娼妓在脚踝绑红绳铜钱。
后来与“林然”成婚,他说家乡风俗是妻子用过的东西保平安,把红绳从我脚上取下,戴在自己脚上。
我说不怕人笑,他说只有自家娘子看得到。
没想到他一直没取下。
豆豆他没扔,红绳也没取,他不会真的……
“咚——”萧景然毫不犹豫将红绳铜钱扔进山涧。
“多谢提醒,我都忘了。”
幸好是忘了。
走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渐暗,我们才到静月大师的小院。
半山腰一块平地,用竹子围成矮栅栏,圈出小院,边上开着野花,里面种了两畦菜地,一处瓜藤,一个大水缸,缸旁一丛紫牡丹——我只在皇后宫中见过这么好的品相。
还有一间破旧茅草屋。
一个瘦削的赭衣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念经,我们到达时他毫无反应,像与世隔绝。
他神态自若,颇有仙风道骨。
但这里处处透着秘密。
我和萧景然交换眼神,眼中满是怀疑。
我先开口:“请问静月大师在吗?”
僧人没答,眼珠在眼皮下微微转动,保持原姿势。
我想跨过栅栏,萧景然拦住我,示意我留下,自己大步走向僧人。
他的步伐先慢后快,最后三步冲刺,抽出匕首直指僧人面门。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