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逸之死与清史编纂】
今年1月24日，我正打算从关外返乡，突然得知了戴逸逝世的消息。不能说是惊讶，因为他老人家已经九十八岁了，但是却让我感觉到颇为遗憾。就在不久之前，传出了官修清史再次流产的消息。这个消息也丝毫不让人感到意外。说戴逸去世让我遗憾，并非我对戴逸教授怀有多大的敬意或者对他的研究有多大的期待，毕竟他的观点甚至史观我可以说是完全不认同的。但是我很想有一个机会，或者说让戴逸有一个机会，听听大家对他作为主编的《清史》的意见。
说起编修《清史》这个事情，就不得不提到一百多年前那一次不彻底的革命，或者说叫做妥协更合适。辛亥革命的胜利者不是革命党也不是大清，而是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北洋本来就与清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袁世凯本人也是大清的臣子甚至勋略，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清朝在革命当中是没有受到必要的清算的。没有受到清算就带来很多新的问题：要不要否认大清的法统？要不要确认大清已经灭亡？要不要对许多历史事件进行盖棺定论？如果要，又要持有什么样的立场呢？
北洋时期官修清史搞了一个机构，首长是赵尔巽。赵尔巽本人是清廷的重臣，修史的时候也延揽了众多清朝的遗老遗少。这帮人对革命党当然是没有什么好话，北洋政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于是这一版本的清史极尽文过饰非之能事，连同光都能说成是尧舜在世汤武重生。只能说这部书只有材料价值，而且材料价值有多少也很难说。在搞溥仪的本纪时，因为《清室优待条例》当中规定了保留皇帝尊号，他们一拨主张不能写，一拨主张学司马迁写一个《今上本纪》，这实在是搞笑。太史公的《史记》是私人修史，不是官修正史，赵尔巽他们这是自降身份，或者说是否认北洋政府的法统。
国民政府和台湾的清史编修我不再赘述，也的确没什么好讲的。我这里必须要谈的一个问题是，封建王朝的官修史书实际上承担了一个统一思想认识，澄清意识形态以及“团结一致向前看”的作用。所以清修明史才修了一百多年，并且对成化、正德极尽污蔑之能事，对袁崇焕则无限吹捧。总体上而言都是不能做到客观对待历史的。所以说到了新社会，我们的学者和政府实际上是很有条件修好清史的。因为我们没有这样的包袱，不需要对封建王朝的坏处加以遮掩，也不需要对他的好处刻意宣扬。至于修史的体例，我觉得都可以，纪传体也可以，编年体也可以。
但是没有想到新社会也有新麻烦。这里我不想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出这两个麻烦：新清史和民族团结。所谓新清史，也就是最近导致清史流产的官方解释，就是国外一批学者提出一个清朝不是中原王朝（或者说中国王朝）的问题。至于清朝到底是不是中国王朝，是不是中国的亡国灭种，满人是不是中国人这些问题我觉得并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因为我认为不在实际的条件下只讨论“中国”这个概念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概念。民族团结问题我觉得也很好解决，就是“冤有头债有主”，该清算的一定要清算。不清算是不能团结一致向前看的。就像德国清算了纳粹，所以现在德国没有团结问题，日本没有清算裕仁，所以现在日本与亚洲各国有很大的团结问题。换算到清史的问题，我的态度就是满洲刽子手和他们的走狗帮凶一定要被清算，不然现在依然有汉奸后代为狗奴才祖宗张目。甚至有学者能说出尚可喜是民族英雄这种屁话。
但是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官修清史是出于何种考虑，一直在过于的强调清朝的贡献。那么清朝对于我们有没有贡献呢？当然有，怎么可能没有。但是目前对其贡献的夸大与对他破坏性的弱化都是很没有道理的。我的好朋友对历史不太感兴趣，但是他一提到中国近代的苦难就要说满清误国。这当然是很感性的认识，但是这种认识总体上却是不错的。我不是说没有满清入关中国在近代就会多强，但是起码不会像本位面这么惨。因为近代中国面对帝国主义入侵的时候，清朝所独有的特性决定了他会比其他的统治者更加消极。
很多人都在说中国现在的疆土是得益于清朝的，因为如果满洲没有入关，那么现在许多边疆地区就不会是中国的领土。这个说法实在是匪夷所思，那是不是日本人占领了中国日本现在也是中国领土，所以抗日就是破坏民族融合了？黑格尔式的哲学会把历史看作是一个有着确定性的，目的性的线性过程，这是一种傲慢和短视。回到那个问题，中国到底会不会失去边疆领土？难说，但是跟清朝的贡献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毕竟作为清朝传统领土的外东北，作为中国传统领土的越南（起码是北部越南）现在都不是中国领土，这又是因为什么呢？也是清朝的贡献吗？
若让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测官方现在这种态度的原因。我觉得就是不自信。外国人对中国史研究指手画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中国学者受到外国学说影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顾颉刚先生这么大的腕儿，都被外国人忽悠瘸了。所以我说司马迁是很幸运的，他那时候估计没有外国人瞎说八道。他能够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做一件事情是很幸运的。
我之前看顾诚先生申请博导的材料，看着看着就哭了。能够不让这样的学者天天去开会，作报告，参加学术活动真是太难得了。所以顾诚先生年轻的时候就能写出李岩研究，中年就能写出南明史、明末农民战争史这种不朽著作。现在官修清史，戴逸作为主编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有点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感觉。但就是这样一个廖化，怕也是后继乏人了。这让我想起来前几年郝柏村去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看到三国演义最后几回的感觉。
话说至此，其实我觉得清史，修出来也罢，修不出来也罢，都不重要了。
（作者芳渝，转自“喵咪瓦舍”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