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给一位朋友推荐了克里希那穆提的《生命之书》。
书中一月份的主题是关于“聆听”与“自我认识”。
朋友反馈说读的时候有些困惑。
这种困惑很正常。
一方面是翻译语言的隔阂;
另一方面,克氏的表达境界极高,直指本源。
实际上,克氏所说的“聆听”,
与佛法中观世音菩萨的“耳根圆通法门”同出一源,
是修行的起手式,也是直接体证真理的捷径。
今天,我尝试结合个人的修证体验,
用唯识学的精密逻辑与道家的返璞归真,
为大家重新“翻译”这几段文字。

一月一日:自在地聆听
原文选自《一月一日:自在地聆听》
你可曾安静地坐着,既不专注于任何事物,也不费力地集中注意力,而是非常安详地坐在那里?你会听到远处的喧闹声以及近在耳边的声音,这意味着你把所有的声音都听进去了,你的心不再是一条狭窄的管道。若是以这种方式轻松自在地听,就会发现自己的心在不强求的情况下产生了惊人的转变。这份转变里自有美和深刻的洞识。
【深度解读:唯识学中的“聆听”机制】
我们的耳根在摄取周围环境声音的时候,
在物理层面,其实是全息摄取的。
无论是远处车流的低频震动,
还是近处亲人的呼吸,
声波都在撞击我们的鼓膜。
但在日常生活中,为什么我们只能“听”到我们关注的人的声音,
而自动屏蔽了背景里的嘈杂?
这在心理学上叫“鸡尾酒会效应”,
而在修行上,这涉及到了唯识学的核心秘密。
我们要搞清楚“听”这个动作的精密流程:
首先,根与尘接触,
即我们的耳根(听觉器官)接触到了外境的声尘(声音信号)。
其次,五识升起,
此时,耳识升起,这仅仅是纯粹的听觉感受,还没有任何意义。
紧接着,第六意识的介入(关键点),
也就是第六意识瞬间介入。

这里要重点回答一个问题:
意识作为六根之一,它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在唯识学中,前五根(眼耳鼻舌身)对应外五尘(色声香味触)。
而意根(脑/神经中枢/末那识的依托)对应的是法尘(思维/概念)。
第六意识,就是六识的“总指挥”和“分别主”。
它依托于意根,对前五识传来的信息进行瞬间的加工。
它具备极强的“分别”功能。
当耳识传来声音,
第六意识立刻根据第七识(末那识,即“自我中心”)的喜好,
给声音贴标签:
这是“我”喜欢的,那是噪音;
这是熟人的话,那是无关的杂音。
一旦“分别”开启,
心就变成了克氏所说的“狭窄的管道”。
这条管道,就是第六意识强行加上的“滤波器”。
它把本来宽广的、全频段的感知,
限制成了极窄的一小段。
我们以为我们在听,
其实我们只是在听“意识想让我们听到的东西”。
如何回归?
克氏说要“安详地坐着”。
这让我想起一两岁的小孩子发呆。
很多家长看到孩子发呆会去打断,其实千万不要!
孩子发呆时,正是识神(第六意识的分别功能)潜退,
元神归位的时刻。
此时,他的大脑没有强行运作“滤波”功能,
心量直接展开,六识的功能全面凸显。
这才是真正的“静定”,也是大脑发育最好的时节。

一月二日:放下心中的屏障,倾听万籁
原文选自《一月二日:放下心中的屏障,倾听万籁》
你以何种方式在听?是不是透过自己的企图、欲望、恐惧、焦虑和各种的投射在听?是不是只听自己想听的那些能够带来慰藉、满足和减轻痛苦的东西?如果你是透过欲望的屏障在听,那么很显然后你听到的只可能是自己的独白和自己的欲求。还有别的聆听方式吗?其实你不但得听清楚别人在说什么,还得听见街上的噪音、鸟儿的啼声、一波波的海浪声、丈夫或妻子的说话声、朋友的嗓音以及小婴儿的哭声。只有不投射任何欲求,才能听得出声音里的意义。因此你能不能放下心中的屏障,真的去倾听万籁?
【深度解读:撤掉名为“自我”的滤镜】
为什么我们听不到真理?
因为我们一直在听自己的“回音”。
在唯识学中,这种“欲望的屏障”源自第七识(末那识)。
它是潜意识深处的“我执”大本营。
它不断地告诉第六意识:
“我要听好话,我不要听批评;
我要听能让我获利的,我不要听无聊的。”
这就是“投射”。
当你有投射时,
你其实不是在听对方说话,
你是在你的大脑数据库里寻找能验证你观点的素材。
真正的聆听,是撤掉滤镜。
这就像在修行的静坐中,当心念静下来,
你会发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为什么?不是听力变好了,而是“信噪比”变了。
你内心的噪音(欲望、焦虑、评判)停了,
外界的本真声音(万籁)自然就全带宽地进来了。
这也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后的退化。
动物为了生存,必须全带宽聆听环境信号以规避危险;
而人类被观念和思想这层厚厚的滤镜包裹,
丧失了先天的敏锐。

一月三日:超越语言
原文选自《一月三日:超越语言》
聆听是不易达成的一门艺术,其中确实埋藏着美与高度的理解。我们应该怀着生命的深度去听,但我们听的方式之中总是由成见与某种既定的观点。我们无法单纯地听,我们的思想、结论和偏见总是会造成阻隔……若想真的聆听,我们的心必须安静,没有任何欲求,只是放松地觉知着一切。处在这种警醒而被动的状态里,才能听到成见之外的东西。
语言往往会造成困惑,它只是一种表面的沟通工具。若想进入超越语言的神交,你的听觉就必须维持在被动的警醒状态。心中有爱或许就懂得聆听了,不过真正能聆听的人是极为罕见的。大部分的人都在追求结果,达成目标;我们不断地在征服和克服问题,因此听的能力已经不见了。只有真正的聆听才能听到话中的诗意。
【深度解读:信息论与“被动的警醒”】
古诗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用信息论的观点来看,信息的传递总是有损耗的。
语言是一种高压缩比的编码方式,而且是有损压缩。
当一个人把心中的“意”转化为“言”,
信息已经丢失了一部分;
当这些“言”进入你的耳朵,
经过你的第六意识(成见、思想)解码,
信息又丢失了一大半。
如果我们总是急着“追求结果、达成目标”(这也是第六意识的目的性),
我们就永远只能接收到残缺的信息。
克氏提到的“被动的警醒”,
是一种非常高级的临在状态。
被动则意味着不主动去抓取、不主动去分别、不主动去贴标签。
警醒则意味着觉知力极其敏锐,没有昏沉。
这正是道家所说的“虚室生白”,
只有当心里腾空了,不带任何预设,
你才能接收到那个超越语言维度的信息流。

一月二十四日:无法限量的心
原文选自《一月二十四日:无法限量的心》
一颗警醒的心是没有先入为主的信仰或理想的,因为信仰或理想只会使你扭曲真实的觉知。假如你想知道自己的真相是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与真相不符的东西。譬如我很贪婪、善妒,内心充满着暴力,那么一味地把自己想象成不贪婪、不暴力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毫不扭曲地了解自己的真相,不论美或丑,善或不善,便是美德的开始。美德是最重要的一种品质,因为它会带来解脱。
【深度解读:诚实,是修行的第一步】
为什么在讲“聆听”的时候,要插入一段关于“美德”的论述?
因为不能聆听自己的人,绝对无法聆听世界。
我们在聆听自己内心声音时,
第六意识往往会跳出来当“道德法官”:
“这个念头太阴暗了,我不能有,我是个好人。”
这就是“先入为主的理想”。
这种“头上安头,脚上安脚”的做法,
是修行的各种障碍中最大的一种。
念头仅仅是大海中泛起的浪花。
贪婪是浪花,暴力是波涛,
它们本质上都是水(自性)。
浪花起了又灭,本体从未改变。
如果你因为升起一个坏念头而羞愧、压抑,
你就是在跟自己打架。这就是内耗。
修炼,又叫“修真”。
什么是真?
诚实地面对自己,不虚伪,不矫饰,不评判。
我有贪婪,我就静静地看着这个贪婪的念头,
承认它的存在,聆听它的声音。
你会发现,下一瞬间,它就自然湮灭了。
后世儒家广泛传播带来的一个弊病,
就是过度强调仁义道德的“相”,
而丢了“真实”的“体”。
导致许多人满口仁义,一肚子阴谋,
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道家讲“见素抱朴”。
只有“素”和“朴”才是生命的底色。
只有在真实的底色上,才能承载无限的可能——
这便是克氏所说的“无法限量的心”。

一月四日:安静地听
原文选自《一月四日:安静地听》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听过鸟叫。若想真的听见某个声音,你的心必须安静——这种静默并没有任何神秘色彩。譬如我想告诉你某件事,那么你的心就不能有各式各样的想法,你必须安静地听我说话。当你看着一朵小花时,你不能替它定名,不能将它归类,也不能说它属于哪一个物种——如果一直忙着做这些事,就看不见这朵花了。因此聆听是最困难的事之一,不论你的对象是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国会议员、资本家、妻子、小孩、邻居、公交车的司机,还是窗外的鸟儿,都要全心全意地听。只有在没有任何念头的情况下,你才能直接和对方的心相印,如此才能洞察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深度解读:以心印心,拈花一笑】
这一段是“聆听”修行的总结。
当我们看着一朵花,第六意识会马上跳出来:
“这是玫瑰,属于蔷薇科。”——
当你开始定义它的时候,你就已经停止看它了。
你看的是你脑子里的知识,而不是眼前这朵鲜活的生命。
聆听也是如此。
不要去管对方是资本家还是司机,
不要让社会身份(名相)遮蔽了对方作为人的本质。
“没有任何念头”,就是第六意识的“分别心”暂息。
这时候,你的心是素净的、清净的。
你不再是用狭窄的管道去接水,
而是让自己变成了一片大海。
此时,你接收到的不仅是声音,而是对方的心。
这便是禅宗里讲的“拈花一笑,以心印心”。

结 语
读克里希那穆提,
可以试着像个孩子一样,
发一会儿呆,让心量打开。
全频段的去聆听,不要做管道,要做虚空。
你会发现,这个世界的声音,
原来如此丰富,如此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