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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境界的家宴,不是添一道菜的热闹,而是撤一双筷的智慧

上海初冬的午后阳光总带着吝啬的温暖,光线斜斜地穿过书房那几扇老式木窗棂,在紫砂茶盘上投下斑驳安静的光影,空气里,还若有若

上海初冬的午后阳光总带着吝啬的温暖,光线斜斜地穿过书房那几扇老式木窗棂,在紫砂茶盘上投下斑驳安静的光影,空气里,还若有若无地,残留着中午为自己做的那碗阳春面,淡淡的葱油香气。

我正用一块半干的茶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用过的朱泥小壶,壶身温润,如故人手,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位晚辈发来的信息,隔着屏幕都能读出他字里行间的疲惫与为难,他说为了周末那场不得不办的家庭聚会已经心力交瘁了好几天。

放下茶壶,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轻叹一声回复道,家宴如棋有时关键的一步不是进车,而是保帅,思绪便被这简短的对话,拉回到二十八年前,那个同样喧闹却截然不同的饭局上,人这一生总要亲手办砸一场家宴,才能真正懂得何为家。

1995年,错把圆满当圆场

那年的我三十七岁事业上小有所成,总想在亲族面前展现大家长式的周全与圆满,执意要办场所谓的大团圆家宴,把所有沾亲带故的,哪怕是平日里素有罅隙的几位亲戚,都请到一张桌上,那时候对人情世故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天真地把办场热闹的饭局当成了目的,而不是让家人感到舒适,那是年轻人对自身能力的盲目自信,现在想来多少有些自负。

提前一周就开始构思菜单,压轴大菜选了工序繁复的老上海八宝鸭,还依稀记得是如何将上好的糯米在猪油里爆出香气,拌上切得细碎的金华火腿丁、干贝丝、冬笋、香菇等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宝贝填入鸭腹再用玻璃纸细细包好,上锅慢火蒸炖了足足四个钟头。

宴席的氛围从开始就弥漫着无形的僵硬,亲戚间貌合神离的寒暄,言语中暗藏的机锋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菜是滚烫的心却是凉的,那些精心准备的菜肴,仿佛成了这场社交角力中的道具,笑声是空的劝酒是涩的,很少有人真正去品尝食物的味道,那只寄予了厚望的八宝鸭,孤零零地待在桌子中央几乎无人问津。

宴席散后面对满桌的杯盘狼藉默默地收拾着残局,当走到那只几乎完整的依旧油光锃亮的八宝鸭面前时,巨大的失落感将我裹住,端起盘子没有任何犹豫将它整只倒进了垃圾桶,哐当一声对加法的迷信碎了

那只鸭子教会的,厨房里学不到

道理也是摔了很多跟头才明白的,开始反思家宴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真正成功的家宴是精密的关系策展,要策展的不是菜品而是这张餐桌上,人与人之间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无比重要的关系,为此甚至给自己总结了套心法,借用了中式烹饪里的老智慧叫家宴君臣佐使。

君:这是这场策展的灵魂,是灯塔的光,要无比清晰地知道今晚这局饭的核心目的是什么,是为女儿出国践行,送上祝福,还是为闹别扭的老友破冰重建情谊,这个君神圣不可侵犯。

臣:谁是能辅佐君达成目的的关键人物,他们的存在能让核心目的被更好地烘托与实现,他们是辅佐灯塔的星辰,是臣。

佐:菜品、音乐、光线乃至选择的话题都是佐,它们的存在是为了调节气氛,让君臣之间能和谐地互动,让整个场域变得舒适安全。

使:某个精心安排的环节,一道有特殊故事的菜,一句在关键时刻说出的贴心话就是使,它能打破僵局或者将气氛推向高潮,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当我用这个框架去复盘1995年那场失败的家宴时,一切都变得清晰了,当时错把热闹当成了君,为了这个虚假的君王,请来了一堆会互相攻伐的臣,结果导致整场策展的崩盘。

基于这个框架,我终于明白一个更深刻的道理,撤一双筷不是无情,恰恰是为了保护君不受干扰的责任,任何可能破坏这场策展核心目的的因素,都必须被审慎地体面地请出展厅。

2023年,我用减法办了一场成功的家宴

2023年用这个减法的智慧,办了一场成功的家宴,两位老友因为多年前的误会,断交了整整十年,两人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看着他们形同陌路,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那时感觉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决定组个饭局,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

这次的君无比明确就是和解,在构思邀请名单时,脑海中闪过了另一位共同的朋友,他为人豪爽,快人快语,但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臧否人物,有时口无遮拦,立刻在心中用君臣佐使的框架进行推演,他的性格是大开大合,若在场很可能会为了活跃气氛而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或者无意中触碰到旧日的雷区。

于是做出了撤筷的决定,给他去了个电话,电话里没有说任何关于和解的细节,只是笑着说这周末我请老顾和老秦吃个便饭,就是叙叙旧,没什么大事。不过这次的局气口很小,火候要文,你的大开大合怕会吹熄了火苗,改天单独攒个武火局,不醉不归可好?

他也是通透人,哈哈一笑说,懂了懂了,你们的文火局,我就不添乱了,等你的武火局,这通电话体面地完成了这次撤筷。

那个晚上的餐桌上,只有我们三人,气氛从沉默,慢慢地在那锅老上海弄堂暖锅咕嘟咕嘟的热气中,开始融化,聊起年轻时的荒唐事,聊起这些年的变化,谁也没有主动提起那桩陈年旧怨,酒过三巡,看着他们俩,缓缓说道人生如汤,千帆过尽,最后求的不过是一口清澈通透,心里清了疙瘩就没了,整个过程安静、温暖,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留白,那是我办过的成功的一场家宴,家宴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

我们年轻时,总想做加法,以为拥有的越多,朋友越广,场面越热闹,就越成功,到晚年才渐渐明白,真正的富足在于懂得做减法,一个家,一个人的内心,可贵的不是能装下多少人,而是懂得如何去守护那份最重要的安宁与和谐。

一个家最好的味道或许并非山珍海味,而是关上门后,厨房里那锅慢炖的老汤笃悠悠地,只为对的人散发着安稳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