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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又逢君1

1崔钰琦来家里提亲那日,我正在侍郎府的后院苦练射箭。父亲子嗣稀薄,唯有我一女,他悉心培养,除琴棋书画,还让我学习射箭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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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钰琦来家里提亲那日,我正在侍郎府的后院苦练射箭。

父亲子嗣稀薄,唯有我一女,他悉心培养,除琴棋书画,还让我学习射箭骑马、经书兵法这些治世之学。

我本以为自己是世间少有的幸运女子。

可今日,只练了半个时辰,丫鬟翠喜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小姐,放榜了放榜了,新科状元郎来跟你提亲了。」

我面色如常,心内却一喜:「状元提亲?是萧时叙吗?」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贫寒太学生到名满京师,萧时叙仅用了一年。他的才华实在出色,数篇文章惊艳京城。

身为吏部侍郎的父亲注意到了他,有意栽培过一段时日,我也一直相信萧时叙能成为今年的状元,并为报我父之恩来迎娶我。

可翠喜却连连摆手:「不不不,是崔钰琦,长得可好看了。状元郎说,在你及笄那日,对你一见钟情呢。」

崔钰琦?他不是太子詹事薛放仙的学生吗?我有所耳闻,却从未见过,他如何对我一见钟情?

我扔下弓箭,赶往前厅。恰巧,身着一袭状元红衣的身影向我父亲躬身告别,而后在我眼前翩然离去。

「此人为何如此眼熟?」

待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之后,整个人如坠冰窟。

我及笄那日,父亲广邀宾客。

宾主尽欢之时,太子的一个伴读却耍起了酒疯,将脚踩在一个贫寒学子的头上,全场哗然,却无人上前。

只有萧时叙起身怒斥,二人动起了手,一阵拳脚之后,不敌的伴读扔下一句「你给老子等着」,便拂袖而去。

很快,一个趋炎附势的学子跟上伴读,躬身安抚,本来高大的身体在那一刻却形似烂虾。

那一日,我记住了「萧时叙」这个名字,也对那个全无风骨的学子鄙夷至极。

可没想到,这样的人竟高中状元,还即将成为我的夫婿。

而我的父亲,问都没问我,便已应下了亲事。

翠喜打趣我道:「崔状元对小姐一往情深,打动了老爷呢。」

他当日忙着巴结太子伴读,哪有功夫对我一见钟情?他钟情的不过是吏部侍郎千金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罢了。

我不解,一生识人无数,又对我百般宠爱的父亲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直到十五日后。

那是母亲的忌日,可父亲却全然不记得了,还大张旗鼓地迎新纳的小妾入府。

小妾唤做玉娘,名字娇媚似水,眼睛中却透着凶狠与算计。

她是太子赐给父亲的。

她刻意抚摸孕肚,弱柳扶风地搀着父亲来到我跟前,笑意融融地对我说道:「我怀的是小姐的弟弟呢。」

原来如此。

那一刻,我想起了母亲。她多次怀孕,多次流产,也未能诞下男胎,父亲弃她如敝履。她半身溃烂,绝望而死的时候,父亲只冷冷道:「及早埋了,她有血漏之症,不吉利。」

看着母亲的牌位,我问父亲:「父亲,这么多年,您的妾室流水一般换个不停,可有人有过身孕?您真的信这个孩子是您的?」

一声脆响,父亲的巴掌打得我双耳轰鸣,他的怒斥在我耳中炸开:「多年圣贤书都被你糟蹋了,谁允许你这样跟自己的父亲说话的?」

我终于知道,太子赐给父亲的女子怀了父亲梦寐以求的「男胎」,父亲便将我嫁给太子一党的崔钰琦,我是父亲的谢礼,也是投名状。

储君,父亲与夫君的游戏中,我,是最不要紧的那枚棋子。

2

出嫁之前,为免横生枝节,父亲看管我极严,让我在府中专心待嫁。

机会是要自己创造的,不过一剂我自己研制的药粉,便让玉娘腹痛不止。

几个郎中入府都没找出缘由,我借机对父亲说道:「父亲,姨娘怀的可是卢家的儿子,我听闻大善观的保胎签极灵,我去为未出生的弟弟求一只回来。」

听到「儿子」二字,父亲已然无法安坐,自然答应了我。

他怎知,为了母亲的病,我利用上香和避暑之机,跟着大善观的无尘师太学了多年医术与药理。

无尘师太是我母亲出嫁前的密友,待我如亲女儿一般。

一入翠微山,我叮嘱翠喜和我的家仆阿奴一道去大善观拿签,而我直奔西边深谷中的洗心亭。

孤立于此的亭是我与萧时叙共有的秘密之所。去年中秋,我们曾在那里抚琴吟诗,畅谈今古。

临别之际,他问道:「卢小姐,洗心亭的春景最美,来年春分,于此相会,可好?」

今日便是春分,我到亭中之时,他已然等在那里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去年之约。」

他说这句话时,双眼中如有光影在千岩万壑间流转。

我看着他,克制不住地心口颤动起来,面色微烫,似有燎原的火自耳畔烧起。

我赶紧定了定神道:「自然记得,不过,我今日来是有正事相商。」

他微微失意,「何事?」

「听闻吏部对新科进士们的任命已经下来,你殿试成绩不差,为何却没有任何官职?」我意识到言语急躁了些,但在他面前,我总是无法保持素日的冷静。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局促,语气柔和地说:「多谢卢小姐如此关心,一个月后朝廷会有一次临时的制举考试,我也有应试资格,这次由皇帝亲自主考,应不会出现殿试时的情形……」

我闻言,忙问道:「萧公子,你也觉得此次殿试有问题?」

他点点头。

原本,每年的殿试,当今皇上都会亲自主考,而今年殿试前三天,皇上却突然得了急症,卧床不起,说是背上的旧疮复发,一度昏迷,多番抢救才醒了过来。

不过,殿试却只能由文渊阁大学士边庭等人主考,边庭亦是太子一党。

不出所料,殿试结果出来之后,朝堂也议论纷纷,有不少才学德行俱佳的学子被淘汰,萧时叙虽中选,却也只能屈居第十名。

如今再说这些,已然无用了,我拿出了手里的信,递给萧时叙。

「这是给当朝左拾遗徐竞迟的,他为人正直,不慕名利、不畏权贵,也不拉帮结派,但凡有不法之事,他都会参上一本,虽说官职不高,皇帝却异常信任他。你去找他,他会为你参上一本的。这样,无论后面制举考试结果如何,你都多重保障。」

萧时叙抽出信看了一下后,而后看向我的眼神中竟多了一丝警惕:「我记得徐竞迟曾做过胤亲王的幕僚?」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没错,他曾是我的启蒙先生,我父亲推荐他去的胤亲王府,不过他不得胤亲王重用,没多久就走了。」

萧时叙未置可否,却突然问我:「你父亲已然不承认我这个学生了,殿试前他甚至都不允许我去侍郎府看他,你却为何要帮我至此?」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来之前已经想过了:「我们相识一场,我只是不想明珠蒙尘,你别想太多。」

闻言,他话锋一转:「曦和,我听说崔钰琦已经被任命为东宫集贤院的校书郎,官职虽不高,却能结交在集贤院中读书的权贵重臣子弟,看来太子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真的如自己所说,对你一见钟情,往后能精心呵护于你。」

他没有再叫我「卢小姐」,语气里也多了一丝温柔,我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一瞬间心跳停了下来,他是感激我,还是……

临别之时,萧时叙还是下定决心似地对我说道:「以我对崔钰琦的了解,他并非专情之人,你婚后要护好自己,你是吏部侍郎之女,不用委屈自己,只要你过得舒心……」

言尽于此,我与他,就此分别。

出嫁前两日,徐竞迟入府道贺,我这才知道萧时叙并不曾拿着我的信去找过他。

提及萧时叙,徐竞迟的脸上倒有欣赏之色,「萧时叙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他制举考试得了第一,身体素质、言行品德、策论文章及判词四项都极好,皇上很是欣赏,给了行舟县县尉一职,你且放心吧。」

言语间,徐竞迟似有沉思,喃喃道:「行舟县隶属京城,天子脚下,这个年轻人可用啊……」

我当时只当是长辈对后辈的欣赏之情,也未深想。

不过,毕竟是多年师徒,我的心思倒也瞒不过徐竞迟,他屏退左右,严肃起来。

「我可要提醒你,你要嫁做人妇了,往后安心做崔家的媳妇,莫要再想着其他人了。至于萧时叙,朝中已经有官员想把女儿嫁给他了。」

听后,我内心里涌起无比的酸楚,半天才从嗓眼儿挤出一个字,「好。」

3

大婚已至,父亲和玉娘招呼着盈门的宾客,送别我时的敷衍,让我更清醒了一分,所谓父女亲情,不过如斯。

于轿窗缝隙中,我窥视着两边拥挤的人群,萧时叙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将我的眼睛刺痛。

我回头,他身着县尉的青色官服,背着行囊,目送着我的花轿。

轿外笙箫齐鸣,热闹喜庆,轿内我泪流不止,哭了个痛快。

洞房花烛夜,崔钰琦刚掀开我的盖头,温柔地看着我。

我还在想着如何挤出笑容,就听到一阵诡异的声音:「儿啊,好好睡,娘给你挡邪祟,儿啊,好好睡,娘给你挡邪祟……」

再看崔钰琦,倒像是早有预料,有些歉意地对我说:「夫人莫怪,我母亲迷信,怕新房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只是洒些符水保平安。」

「无妨,夫君,夜里凉,你且先送母亲回房去吧,老人家身子弱,别着了风露。」我说罢,崔钰琦温柔地握起我的手:「夫人稍等我片刻。」

他刚出去,我便听到崔母小声说道:「儿啊,你听娘的,你今天不能洞房,会遭大灾,再过五日就好,五日……」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你儿子这等人,谁稀罕与他洞房似的——」

不过很快我就想到,既然崔母如此迷信鬼神之道,倒是不如用上一用。

我思忖许久,一根红烛燃尽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崔钰琦送母亲回房,也送得太久了些。

反正睡不着,我索性卸了妆面,换上便服,让翠喜给我盯着,我自己在崔家四处看看。

崔家仆役家奴不多,此时都回到了西院,我沿着东院回廊走了几步,便到了我那婆婆房间的西侧,她房间里此时却没有声音,看来崔钰琦不在他母亲房间。

「还真的听他母亲的话,躲着我呢。」虽觉他们实在不体面,却也正合我意,便没多想。

然而,就在我要回房时,听见后院偏房方向传来一阵窃窃低语声,本以为是崔家丫头小厮私下不检点。

我正待离开,却恍惚间似乎有崔钰琦的声音。

悄声挪步到偏房一角蹲下细听,果然是崔钰琦:

「我承诺过一生只爱你一人,你放心。」

那女子问道,「崔郎,我信你,那侍郎小姐怎么办?」

「让她独守空房吧,她冰冷无趣,不及你万一……」

二人边说着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说话声渐渐停了,女子低低的呻吟声传出来。

我听着,先是一阵恶心,后又忍不住想笑,哪家的新娘子新婚夜躲在墙角下偷听自己丈夫与人偷欢?

「是啊,我为何要承受这样的羞辱?本就是这场利益交换里的牺牲品,我倒也没有什么可顾及的,索性就直接撕破脸,不过是刚拜了堂,闹一闹,或许我还能借此逃离崔家。」

想着,我站起身来,走到偏房门外,重重地推开了那扇木门。

偏房里很暗,但月光洒入,我们三人还是看清了彼此。

他二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榻子上,这里竟有个小床榻,看来二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到我的脸时,崔钰琦惊恐万分,而那女子慌忙背过身去整理衣衫。

「夫人,你......」

「婆母不是说夫君今日不能洞房吗?怎么还跑这里洞房了?」我走到一边,点燃气了蜡烛。

崔钰琦身上的酒味,混杂着那女子身上淡淡的脂粉味,让我胃里一阵抽搐,几乎要吐出来。

「夫人,其实……不是这样的,听我解释……」

我狠狠扇了崔钰琦一巴掌,他立在那里没顾上自己的脸,只慌张地穿上衣服。

我又拉过那女子,定睛一瞧,白天透过红盖头,我见过她,就是崔母身边的丫鬟。

她此刻不知所措地开始哭起来,崔钰琦突然大声朝她吼起来:「哭什么哭,赶紧滚!」

这边的声音终于让崔母听到了,她一来,就撞上了正要夺门而出的莺莺,只扫一眼,也知道眼前的情形是怎么回事了。

崔母抓起莺莺的头发,骂道:「你这个娼妇,又勾引我儿!」

我站在那里,看着月光下崔母的表情,她应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儿子和丫鬟的苟且之事,如今被我撞破,脸上满是恼羞成怒。

「母亲,您去洞房外撒符水,又让身边的丫鬟跟新郎官洞房,合着要挡的邪祟竟然是我!这亲是你儿子上门提的,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我冷冷地问道,此刻心里竟一丝愤怒也没有,只觉得荒诞。

崔母听罢,正要说话,却见崔钰琦已然冲到我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夫人,都是母亲迷信鬼神,去找一个游方道人求了签,说我命里要有一劫,洞房夜不能和新娘子行房,会给我自己和你都带来大灾的,我这才猪油蒙了心,信了她的话……」

「是啊,那个道人很神的,这个丫头不过是我找来给你挡灾的,曦和,我们如今是一家人了,你和钰琦还是亲夫妻……」

崔母接过崔钰琦的话说道,全然忘了刚刚她还在骂莺莺勾引自己儿子。

我看着他母子二人无耻的嘴脸,知道多说无益,便回房让翠喜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一早,直奔侍郎府。

4

谁曾想,父亲听罢来龙去脉,竟没有我期待中的勃然大怒,反而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幽幽地说道:「你不该新婚第二日就回娘家,让外人如何议论?」

「父亲,你没听到我刚说的吗?崔钰琦在新婚夜跟丫鬟厮混!」

父亲瞪了我一眼,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是一个丫鬟,你听爹的,回去,收了那丫头给崔钰琦做小妾,你是卢家的女儿,崔家三媒六聘的正妻,这点肚量还是要有的。」

我知道,和父亲谈夫妻感情,谈女子的尊严都是无用的,便说道:「他这样做,不仅仅是不把我当回事,他是打你这个吏部侍郎的脸,他根本没把卢家当回事!」

父亲听了这话,淡淡回了我一句:「你已经是崔家的人了。」

我如遭雷击,许是独女的身份迷惑了我的双眼,让我误以为我也配与卢家共荣辱。

见我眼中噙泪,父亲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我会教导他一下,跟着薛放仙没学好。」

崔钰琦已然步入官场,是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

可出了事,他怪母亲迷信,他母亲怪丫鬟勾引,我父亲怪他老师没教好,却没有一个人怪他,着实荒诞至极。

见我依旧不语,父亲语气更为冰冷:「曦和,你知道,这桩婚事没那么简单,太子一力促成,陛下亲自点头,你没得选,父亲也没得选。」

我正要张嘴,下人来报,说是玉娘有些不舒服,父亲丢下一句「回去吧」,便匆匆地去看他的小妾了。

出了侍郎府的那一刻,我竟有种彻底解脱的释然,我是父亲泼出去的一盆水,已然无路可退,此后,便只能靠自己了。

见我回来,端坐厅堂的崔母,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得回来」的胜利表情,慵懒地说道:「儿媳妇回来了,一起吃茶吧。」

吃了半盏茶,我便向崔母言明,要收莺莺给崔钰琦做小妾。

我大度,崔母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莺莺也很是高兴,甚至喜极而泣。

「莺莺,你与崔郎两情相悦,也不能薄待了你,你父母兄弟可还在?崔府按理要给你家送纳妾之资。不过,你的生辰八字、户籍人口相关的也要拿与我看看,崔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不能随意纳了人进来。」

我当着崔母的面向莺莺说明白,免得这个老妇不愿意纳莺莺,又背地里栽赃到我头上。

不想崔母听到我的话,竟有些紧张,忙说道:「莺莺本姓张,没有家人了,从前只有一个老父,本是个坐馆的郎中,前两年出了意外没了,我看她可怜,才留在身边使唤的。纳妾之资就不必了。」

这是一分钱都不想给,我想想莺莺也怪可怜的,怎么说也是医家之女,如今孤苦一人,沦落为奴婢,给人做妾竟也一分礼钱得不到。

于是,我摘下手上的一枚玉镯,递给莺莺。

「这个玉镯还算通透,便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等下让翠喜去我的嫁妆里给你拿两块料子,你去裁些衣衫,往后和睦相处便是。」

晚膳后,崔钰琦来到我房中,又露出了那副温柔深情的神色,轻声说道:「夫人,我已经亲自向岳父大人赔了罪,过两日,夫人回门,我们再一起去陪陪岳父,如今小弟弟要出生了,我们就不要让他老人家操心了。」

崔钰琦的语气,仿佛他与我父亲才是至亲家人一般。

我没说话,崔钰琦便凑上前来,要解我的衣衫,我拿开了他的手,笑着说:「你忘了母亲说的话了?避讳的日子还没到呢。今日是莺莺的好日子,你去陪她吧。」

崔钰琦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外敲门声响起,是莺莺。

莺莺来拿我给她的料子,顺带将装着她户籍文牒的盒子给了我,算是验明身份。

「我细细看看,你赶紧陪夫君回房休息吧。」打发走了她二人,我便信手翻起这叠文书。

一旁的翠喜,脸色却能拧出水来:「小姐,你怎么这么大度,让姑爷天天陪着其他女人。」

我向她勾勾手,低声吩咐道:「你记着,我以后更大度,直至离开崔家。这样的男人,我嫌脏。往后,他要再来我房间,你也得帮着想法子赶他走。」

「离开崔家?小姐,你不想和姑爷过了?」翠喜虽不理解,却顺从地点点头。

就在和翠喜说话时,我突然留意到一封书信,那是一位县尉写给莺莺的。

5

原来,莺莺的父亲张郎中几年前因醉酒,从医馆回来的路上被一个地痞撞倒在地,又不巧头磕在石头上,当场便没了呼吸。

当时只有一个路人看到了,只以为是地痞与醉鬼打架,便匆匆离开了。县衙勘查了现场之后,便以「意外」结了案。

可莺莺认为父亲从不喝酒,此案有蹊跷,去敲了鸣冤鼓,希望再查一查。

恰巧县中有个做事认真的县尉,果真去查了,发现莺莺父亲确实从不喝酒,而且案发后,那地痞消失得无影无踪。

县尉也觉得此事或许不是意外,可当他去找莺莺进一步查找线索时,莺莺却已经与崔家母子离开了当地。

多番打探后,县尉将此事详情和自己的怀疑写信寄到了崔家。

翌日,我叫来莺莺,问道:「你收到这封信后,可跟那个县尉联系过?」

莺莺摇摇头,「托人去问了,那县尉已经调走了,我没寻到他,此事便罢了。」

我决意查查此事,一条人命岂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呢?

与此同时,崔钰琦宿在我房中的时日越来越多,虽每次他要与我亲近,都被我找理由拒绝,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思索一番后,我以思念父亲为由,回侍郎府住了一阵子,一来便于我查查莺莺父亲的案子,二来也可避开崔钰琦。

父亲是吏部侍郎,在他那里,我很快打听到了当年那个县尉的名字和基本资料,一看我才发现,此人竟与萧时叙是同乡,早萧时叙两年中举。

「他二人很可能是认识的。」我欣喜不已,赶紧给在行舟县的萧时叙写了一封信询问。

萧时叙也很快回了信,令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县尉确实是萧时叙的故交,但他已被贬至琼州,走之前将官府不愿再翻查的一些悬案交给了萧时叙,拜托他留意一二,而莺莺父亲的案子就在这其中。

「张郎中一案,我已有新线索。然近日追查一桩要案,需急至西北边陲,待我回来,望与崔夫人一叙,当面告知其中详情。」

萧时叙信中的「崔夫人」三个字,让我心中不觉涌起阵阵酸涩。

不过,我也不能枯等萧时叙的线索。

若张郎中之死不是意外,那杀他总要有个动机。

于是,这段时间里,我各种旁敲侧击,终是将张郎中与莺莺父女的生活打探得七七八八。

也正是由此,我发现了崔钰琦更为不堪的一面。

当初崔钰琦借着去张郎中医馆看病的机会,引诱了不谙世事的莺莺,让莺莺献身于他之后,对其百般哄骗和言语打压,使得莺莺觉得自己跟着崔钰琦是高攀了去。

莺莺此后多次流产,却毫无怨言,还心甘情愿地将家中积蓄拿出来供他读书。

待张郎中发现女儿与崔钰琦的私情时,为时已晚,家中钱财基本上已经被崔钰琦用光。

但顾及到女儿的名声,张郎中找到了崔钰琦私下商议,要求他明媒正娶莺莺,这些钱就当作嫁妆了,否则就去官府状告崔钰琦。

此后不久,张郎中便意外离世,而孤苦无依的莺莺只能跟着崔家母子进京,沦为崔家奴婢。

我心里立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崔钰琦志向不小,若张郎中真的去状告他,那他便前途尽毁,崔钰琦是有杀害张郎中的动机的。」

我这边苦寻答案,而崔钰琦的仕途却一路高歌猛进。

他先升至京兆府户曹参军,仅仅三个月后,便又升任太子左善赞大夫,成了东宫正儿八经的幕僚。

春风得意的他,面对时常称病,屡屡将他拒之门外的我,自然没有了耐心,我们夫妻便是连面也很少见了。

直到他第二任妾室如卿抬进府中之时,我才知道,他这数月间时常流连烟花柳巷。

新人进府,与崔钰琦郎情妾意,二人日日相守,淫声浪语,早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更将我与莺莺抛之九霄。

正好,我趁此机会搬去大善观小住,崔母只当我争风吃醋,倒也没说什么。

搬去大善观的第二日,我见洗心亭上插着一支箭羽,我知道萧时叙回来了。

这支箭羽是他生辰之时,我送的礼物。

6

一年多未见,洗心亭没变,月光依旧,人却恍如隔世。

萧时叙不似之前那么瘦,挺拔精壮了不少。宽肩细腰,一身窄袖黑袍,干净利落的高马尾束发,平添几分英气。

我一眼望去,总觉得他的身上似乎多了许多故事。

他依然是谦谦君子,恭敬行礼,「崔夫人,许久不见。」

一别数月,我已懂得与他保持距离,克制情绪,亦回礼,「萧县尉此去西陲,可还顺利?」

寒暄过后,萧时叙告诉我,他去张郎中曾坐馆的医馆查访过,当日最后一个见到张郎中的病人很肯定,张郎中是医馆打烊后吃了些清粥小菜才离开的,绝对没有喝酒。

他继续道:「而且,我查过张郎中死亡的时间和那个病人离开的时间,中间这么短的时间内,即便是喝酒,也没法醉成那样。所以,我怀疑,张郎中并非真的醉酒,而是中毒。」

说着,萧时叙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你闻闻,这是我找一个江湖朋友拿到的,是不是有浓浓的酒香?」

我闻着果然是酒香扑鼻,「这是什么?」

「这叫离人醉,是一种旁门左道的迷药,人只消喝上两滴,便如醉酒一样,身体发软,头晕脑涨,意识迷离,不过只消睡上一觉便也就好了。那个撞倒张郎中的地痞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我去看过那条路,从医馆到张郎中家,就那么一块又大又坚硬的石头,怎么就偏偏在那里遇到一个撞人的地痞呢?」

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怀疑是有人给张郎中下毒,又制造意外,杀了他?」

「没错,你觉得,何人会费尽心思去杀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贫寒郎中呢?」他的语气有些奇怪。

闻言,我将自己调查到的莺莺与崔钰琦的往事告诉了萧时叙,并告诉他:「我怀疑就是崔钰琦杀了张郎中,他父女二人的生活太简单了,再没有其他嫌疑人了。」

他听罢并没有感到诧异,反而是有些担忧地问我:「你还好吗?」

我看着他眼神中明显的心疼之意,有些许慌乱,但也很快镇定。

「我没事——只是,仅有这些还不够啊,不足以证明崔钰琦就是凶手,如何证明张郎中真的中毒了?又如何证明那个地痞是受崔钰琦指使的呢?」

萧时叙这时才将剩下的话说完:「其实,我已经抓到了撞倒张郎中的那个地痞。」

「那你刚才为何不说?」

「我怕你一时承受不了,毕竟崔钰琦是你的夫君。」

我听萧时叙的语气,已然明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那个地痞已招供,崔钰琦就是凶手对吗?」

萧时叙微微垂头,无声胜有声,我忙问道:「药呢?张郎中真的中毒了吗?」

他又拿出一个玉佩,我接过一看,玉佩上刻着松竹,细看方发现松竹间藏着“九郎”二字。

「这是什么?」

萧时叙说:「九郎是崔钰琦的小名,药是他找一个江湖道人出云买的,出云道人脾气古怪,嫌崔钰琦的银子太碎,便随手指了他身上的一只玉佩,崔钰琦说这玉佩是一个女子送的,他也并不喜欢,便给出去了。」

我一听,内心满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萧时叙真是做县尉的料啊,短短时间竟查出这么多东西,我正愁找不到脱离崔家的方法呢。

这下好了,我可走,莺莺亦能求个公道。

见我愣在那里,萧时叙当我是打击太大,忙上前安慰,一向谨守礼节的他,竟双手扶住了我的肩:「曦和,你先别难过,那地痞之言也未必是真……」

许是心内高兴,我竟握起了萧时叙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清瘦有力,握起来很温暖。目光交错,他也愣住了,向来沉稳平和的面上竟有些羞涩之意。

我赶紧松开了手,他也迅速恢复了理智,抱拳道:「失礼了。」

此时,我二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案已结,于公于私我们都是此案不相干的人。若要重启,得需莺莺出面去状告崔钰琦才行。

「此事交给我,我去找莺莺。」

7

我自大善观回崔家的那日,莺莺独自在后院悲泣不已。我过去一看,方才发现她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怎会这样?」

莺莺只一味地哭,她身边的小丫头回道:「是新姨娘用鸡汤烫的,刚盛出来的滚烫的汤,我看到了,她就是故意的。」

如卿于风尘中浸染多年,性子毒辣,入府后又与崔钰琦恩爱非常,自然张狂。

她倒也不敢对我如何,却总是欺辱胆小懦弱的莺莺,百般刁难搓磨。

晚膳时,我特意让如卿坐在我身边,滚烫的肉汤一端上来,我马上为她盛了一碗:「妹妹日日伺候夫君,辛苦了。」

待她伸手来接时,我两手一松,那烫汤不偏不倚倒在她娇嫩的手上。

如卿尖叫连连,我吩咐下人:「都别愣着了,赶紧带去凉水冲冲。」

崔母在一旁夹枪带棒道:「正经官家小姐,吃醋也要有个限度,一天天闹得不安宁,我儿命苦啊……」

我也没忍着,回她道:「母亲,如卿不就是这样烫伤莺莺的吗?你信她是无意的,为何不信我是无意的?」

也没等崔母再开口,我便带着莺莺回房去上药了。

为莺莺上药时,她竟哭得不能自已:「夫人,你不必再帮我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是啊,谁都帮不了你一辈子,所以你得自救。」

我便将她的父亲张郎中之死的线索与她一说,没想到她听罢,倒丝毫不诧异,只是有一种凄然的绝望之色,长叹一声:「果然如此」。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早就怀疑是崔钰琦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了。

「你可愿意去告他?为自己的父亲讨个公道。」

我知莺莺对崔钰琦一往情深,又生性怯懦,却也不知道她竟糊涂至此。

「我不能去告崔郎,我做不到,没有他,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不能失去他。」

「莺莺你醒醒!你爱他,他何曾爱过你?你送过他一只松竹的玉佩吧?他用你送他的玉佩去买迷药,害死了你的父亲啊!」

我苦口婆心劝说了许久。

或许是玉佩的事情刺激了她,她才终于松了口:「我不会去告崔郎,但如果官家查起来,传我到公堂,那我会讲出我与崔郎的往事。」

虽未能如愿,但有她的这句承诺,我又重燃信心。

而此时,萧时叙那边却传来消息。

他竟然去找了徐竞迟,将张郎中一案的这些证据给了徐竞迟,我赶紧出府寻他。

「你给徐竞迟做什么?」

萧时叙没回答,反问我:「莺莺不愿意状告崔钰琦吧?」

我点点头,他似乎早有预料,「我访查之中便明白,莺莺此人过于柔弱,若她有告崔钰琦的勇气,她父亲恐怕都不会死。」

而他去找徐竞迟,正是因为知道此事靠莺莺行不通。

「徐竞迟是胤亲王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胤亲王更想除掉太子的,崔钰琦是太子幕僚中的后起之秀,他出事,太子势必会受牵连。所以,将此事交到胤亲王一党手中,比莺莺去状告要管用得多。如此,也不必将你牵涉其中。」

萧时叙说这番话时,如在谈论西湖落雨、灞桥花开一般,习以为常,云淡风轻。

我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他当初没有拿我的信去找徐竞迟,除了文人之风骨,不愿背上靠女人的名声外,更是早就洞察朝中的明争暗斗,知道徐竞迟是胤亲王的人,不愿自己涉入漩涡而已。

暗自倾心他多年,却没想到,他的城府如滴水入江河,波澜不惊却也深不见底,远超我的想象。

见我愣神,萧时叙又道:「只是,此案也并非万无一失,比如,那个玉佩……」

我知他所指,便道:「放心,莺莺说她可以作证,崔钰琦以她送的玉佩买凶杀她父亲伤了她,她会当堂讲出玉佩的来历。」

萧时叙还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微笑点头:「那就好,你已尽力,心安理得便是了。」

果然,徐竞迟拿着证据上奏了皇帝,案子也交由大理寺审理。

审理那日,萧时叙因抓捕了出云道人和地痞,自然需在场。

而我只消陪着崔母一起,站在人群中。

那个地痞当堂指认了崔钰琦雇他潜入医馆,在张郎中的饭食里下药,以及装作意外地在路上撞倒张郎中,致其死亡。

可崔钰琦却矢口否认,坚称自己连那个迷药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认识这地痞。

二人在公堂上你来我往争辩了一番,却也没有任何结果。

如此,只能叫出卖药给崔钰琦的道人,并出示那块松竹玉佩,让双方对质。

听到这里,崔母紧张得全身发抖,我知道这个出云道人必是关键了。

可不消一刻,差役却惊慌来报,关在牢中的出云道人撞墙自尽了。

崔钰琦一听,立时有了精神,痛哭流涕,连连喊冤,情真意切地让围观人群都信了他是清白的。

「定是那出云道人受人指使,污蔑于我,如今怕罪行暴露,畏罪自杀了!」

道人缘何自尽还不得而知,不过死无对证之下,如今那块玉佩成了最后的希望。

最后一个证人莺莺出场了。

可如此关键之时,崔母却反而气定神闲,丝毫没了之前的紧张,我心知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莺莺说那个玉佩是她找工匠做的没错,是她倾慕崔钰琦,想要送给崔钰琦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便在街上被人偷了。

最终,那个地痞因杀害张郎中被判了问斩,而崔钰琦却全身而退。

案子审结,人群退去,崔母扑到崔钰琦身边,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有几个不明真相的围观民众见此情形,竟也跟着落泪。

萧时叙经过我身边时,低声说道:「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莺莺选择如此,你也无法,不必太介怀。」

8

回崔府的马车上,崔母对莺莺呵护备至,握着她的手温言软语,还拿来软垫让她靠着。

「如今,你是有身孕的人,万事要当心。」

我听罢,一切了然,难怪莺莺不顾杀父之仇也要护着崔钰琦,我顿觉自己真如跳梁小丑一般。

怀了身孕,又于公堂上救了崔钰琦,崔家母子对莺莺自然不似从前那般轻慢,就连如卿也不敢再苛待她了。

崔府渐趋平静,而我也不得不时常出门和京中官员女眷聚聚,履行崔夫人的基本职责。

近日,这些女眷们议论最多的莫过于太子订婚一事:「不止订婚,我听说薛小姐已经怀孕了。」

崔钰琦是太子詹事薛放仙的学生,如今他女儿薛凝秋与太子订婚,我和崔钰琦自然要入府道贺。

席间,薛凝秋突然举起杯子对我说道:「敬崔夫人一杯,希望崔夫人早生贵子。」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来她并没有怀孕,京中这些高门贵妇们当真是长舌妇,造谣生事。」

我心里思索着,却也留意到薛凝秋脸色不佳,似有气血两亏之状。

薛凝秋为人张扬,我与她向来话不投机,崔钰琦倒是与她相谈甚欢。

那日之后,薛凝秋竟又几次邀请我去薛府赏花饮茶,每次崔钰琦必会陪我同去。

唯有寒食节那日,我一人去了薛府。

「曦和,你我相识多年,我真为你担心啊。」薛凝秋一脸矫揉造作的关心,「我看你与崔大人似是不睦,你在府中,可受了那两个妾的气?」

「不曾受气,她二人都是好相处的。」总被她拉着聊天,我如遭酷刑。

「受了气,你可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崔大人!」她说着,又露出了甜美的假笑。

我正不知如何回应之时,崔钰琦来了,说是我一人回府,他不放心。

他一来又与薛凝秋谈笑风生起来,直到临别之际,二人还对了首参禅的诗:

小叩柴扉旧藓侵,心随古磬庙堂深。

佛垂慈相松间露,生灭轮回见本心。

我在一旁面如死水,心里却忍不住发出嘲笑之声,「堂堂状元,做的什么诗。」

薛凝秋与太子大婚那日,我在席间见到了徐竞迟,他幽幽说道:「听说了吗?萧时叙要调回京城了,回京城成亲的。」

我听罢,一瞬间觉得恍若梦中,手中的调羹掉落在地都没有发现,但还是说道:「他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你不问问他跟谁成亲?」

「谁?」

「谒庭都护尔威的孙女尔雅兰。」

萧时叙曾在信中告诉我,他追查一个逃犯要去西陲边境,却从没提过,他在那里救下了受伤的尔雅兰。

尔雅兰的父亲战死沙场,只留下她一个独女,祖父尔威对她十分珍爱,夫婿的选择上更是慎之又慎。

尔雅兰对萧时叙生了好感后,尔威派人将萧时叙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徐竞迟说:「萧时叙家境贫寒,家世清白,为人踏实正直,尔老将军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觉得萧时叙官职太低,有些门不当户不对。所以,陛下答应将萧时叙调回京城,委以重任。」

我终于平静了一些,「委以重任恐怕是不会的,不过肯定会给个钱多事少的职位。尔家世代守卫边疆,家族势力盘根错节,陛下对他们也很是忌惮,如今尔雅兰若是能嫁入京城,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又嫁了萧时叙这样无根无基且不攀附不营私的文官,对陛下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徐竞迟试探性地问我:「你还好吗?你对萧时叙……」

我淡淡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若见到萧时叙,代我向他贺喜。」

与太子大婚后不久,薛凝秋便大张旗鼓地举行了赏花大会,在会上向京中女眷们宣布自己有了身孕。

众人赶紧道贺:「这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嫡子,太子妃定要好生养胎。」

我看着众人的笑靥如花,独自腹诽道:「有这样的嫡母,太子那些庶出的孩子们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

此时,却突然听到有人问了一句,「听闻尔雅兰尔小姐已然回京,今日怎么没来?」

胤亲王的王妃答道:「她去了行舟县,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去了。」说罢,她又加了一句,「我也是刚刚听别人说的,道听途说,未必是真的。」

「要说这个萧时叙也是好命,小小县尉被尔小姐看上,你看,这命运不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边上的人说着,我只默默地吃着东西,却全然尝不出任何食物的味道,耳边的嬉笑声似乎也都听不到了。边上的翠喜看出异样,扶起了我的手:「夫人,您喝多了,手都在抖,我扶您去休息一下。」

我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跟着翠喜离了席。

9

那日以后,我便大病一场,高烧不退数日,查不出病因,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

崔母找人来家里算了一卦,说我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我一听,便赶紧提出,未免影响有孕的莺莺,我出去大善观小住几日。

到了无尘师太身边,如回到了母亲的身边一样,我也暂时忘却了山外的时光,不出半月,便能去练练箭了。

独自一人背着弓箭,不知不觉间走到洗心亭,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愫让我不敢再走近,「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和他在此相见了。」

想着有些感伤,正欲回头离去,却看见萧时叙站在我的前方。

短暂的欣喜之后,我也意识到,他此时回到京城,怕是要回来履行婚约了。

「萧大人此次回京是要成亲了吧?恭喜萧大人。」

萧时叙看了看我背在身后的箭,问道:「我去了大善观,她们说你出来练箭了,不是刚小产吗?身体可吃得消?」

我看他也并不像在说笑,忙问:「你在说什么?谁小产了?」

「不是你吗?」

萧时叙的表情同样疑惑。

我摇摇头,「我没有小产,也从未怀孕,倒是你,不好好准备和尔家小姐的婚事,来此做什么?」

萧时叙没有回答我,反倒语带试探地问道:「原来你已经听说了,你见过雅兰吗?她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吧?」

我尽力表现得语气正常些:「还无缘得见,等你们结婚了,我再去拜见嫂子。」

听罢,萧时叙面色如常,嘴角却有些微微笑意:「我不会和她成亲,我已经有心仪已久的人了。此次回京城,我是去和尔家拒婚请罪的。」

「那去了吗?」

「还没有,先来看看你。」他目光融融,脸上微微的笑意如春风漾开了冰面。

此时翠微山上阵阵虫鸣,伴着一阵花香飘然而至,我心头一动,开口道:「今日天气很好,萧大人若不着急,去大善观一起用个饭再走吧。」

行至半路,我才终于有了些理智,意识到一个要紧事:「对了,你到底听谁说我小产了?」

「行舟县有个神棍,靠卖些来历不明的药谋财,我去抓他时,正巧撞到一个买药的小厮,自称是京城崔家田庄上的农人,叫慧根。说是崔家夫人小产,来买补药的,我便多问了一嘴,方知竟是你家的家仆,所以,我便以为是你小产了。」

我也甚觉蹊跷,崔家只有莺莺怀孕,却并没有小产的人啊。

萧时叙接着又告诉我:「那神棍说这慧根不是第一次来此了,前几个月还曾来买过堕胎的药丸,说也是崔家老夫人让买的。」

「那就奇了怪了,崔钰琦至今没有一男半女,真有女子怀了他的孩子,崔母也不舍得让人流产的,除非根本就不是给崔家的……」

思索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去贺薛凝秋订婚之喜时,见她气血两虚,难道这个药是给薛凝秋的?

崔钰琦与他的恩师薛放仙关系密切,若是薛凝秋不检点,一遭有孕,又怕人知晓,影响她与太子的婚事,让崔母去外面寻药,倒也未可知。

我将想法对萧时叙说了一下,他思索了一阵,问我:「即便堕胎之药真是为太子妃买的,那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而今太子妃已然有孕,有太医照料,外面的药也送不进去啊,为何现在仍在买补药呢?」

「这一点确实奇怪,我且去查……」

我话音未落,一个少女雀跃的叫声传来:「萧哥哥!」

只见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从大善观的方向朝我们跑过来,待跑到跟前时,那女子看着我愣住了。

「她是谁?」她拉着萧时叙问道,她的明艳活泼如一缕朝阳,刺得我睁不开眼又无法忽视。

「卢小姐,我的师妹。」萧时叙推开她的手,向我介绍道,「尔家小姐,尔雅兰。」

「卢曦和对吧,我知道,她是崔大人的夫人,你夫君正在观内等你呢。」尔雅兰的语气依旧纯真,眼神中却多了些敌意。

「多谢尔小姐告知,你二人聊,我这就进去。」

我与崔钰琦向来如陌路一般,他今日突然来大善观,定是没安好心。

正想着,崔钰琦已然走了出来,「萧县尉,许久不见。怎么,萧县尉不在自己任地待着,竟私自来京城看望我的夫人?」

不待我和萧时叙开口,尔雅兰已经站了出来,「你闭嘴!他是来看我的,关你夫人什么事?你又不是萧哥哥的上官,他在哪里要你管?」

崔钰琦虽正是得意时,也不敢招惹尔雅兰,连连致歉。

我见状,对尔雅兰说道,「尔小姐,大善观西院雅致安静,若尔小姐不嫌弃,又与萧县尉有话要说,可去那里一叙。」

「不必了,我送尔小姐回家吧,今日来京,本也是为了拜见尔将军。」萧时叙说着,便要带着尔雅兰离开。

崔钰琦拉过我的手,说不放心我一人在寺中,特意来探望,仍然露出他那副面对女人时才有的温柔神色。

不过,他说话间,眼睛却向着寺外四处张望,仿佛是在防着什么人一样。

突然他拦腰抱住了我,柔声道:「多日不见夫人,很是想念,看你气色好了,我便放心了,你不知道,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都睡不着。」

本应是闺房密话,却这样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萧时叙和尔雅兰齐齐扭头过来。

我看到萧时叙愣在那里,犹豫了片刻后,我闭上眼睛抱住了崔钰琦:「我也很思念夫君,我们进去说吧。」

我想用这一抱断了自己对萧时叙的念想。

「快走吧,萧哥哥,别打扰人家夫妻团聚。」尔雅兰拉着萧时叙的胳膊便朝马车奔去,我推开了崔钰琦,快步入了大善观的门。

「好了,没旁人了,你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冷冷地对崔钰琦说着,崔钰琦脸上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我真是来看夫人的,怎么还不信了呢?」

我看出来崔钰琦其实有些慌张,且有意拖延时间呆在观中,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趁着去厨房的空档,叫来了在厨房打杂的阿奴,让他去大善观周围看看。看刚才崔钰琦的神情,许是被人跟踪了。

直到半夜,阿奴才从外面回来,证实了我的猜想。

有一群身着黑衣金帽的人在跟踪崔钰琦,就潜在大善观外的竹林里。待崔钰琦从大善观一出去,他们就又跟了上去,直到崔钰琦回到崔家,那群人才各自散去。

当阿奴说到那群人的穿戴,又提及他们的剑上套着红色木质剑套,我便明白了过来,他们是太子的私人卫队。

太子在派人跟踪崔钰琦,定是已经对他不甚信任了。一个计划在我心中酝酿起来。

10

自大善观回去之后,我便主动叫上如卿、莺莺,每日陪崔母用膳,她也愈发享受这种大家族当家主母的感觉。

时日一久,我与如卿倒也相熟了不少,她对我似乎也少了些戒备。

立夏那日,本要回家吃饭的崔钰琦久久未归,我便去了如卿房中。

「妹妹,今天是大日子,母亲晚上要祭祀迎夏,吩咐崔郎一定回来的。可他回来后,又匆匆离家了,走时神色也不大好,我有些担心,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崔郎向来宠爱你,你可知道缘由?」

如卿听罢,愣神了一下,旋即说道:「崔郎如今炙手可热,很得太子殿下重用,能有什么事?姐姐快别担心了——母亲那边祭祀忙碌,姐姐要去帮忙吧?我换个衣服也即刻就来。」

我看她急着迎我出去的样子,便知道鱼儿已经上钩。

「小姐,你怎么知道如卿一定会给太子通风报信?如果他不去报信,那阿奴他们那边会不会有危险?」翠喜担心地问道。

「放心,这个如卿和太子给我父亲的小妾玉娘,两个人都是太子专门培养的死士,或以妻妾身份,或以婢女身份,到各个官员家中,为太子监视百官。太子疑心崔钰琦,今晚他独自外出,如卿必然会传出消息。而且,阿奴只是在暗处盯着,他不会有事。」

翠喜瞪大了双眼:「如卿和玉娘都是太子的人?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父亲告诉我的。」我止住了她,「莫要再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我陪崔母在前厅摆贡肉之时,翠喜便悄声来报:「刚才后院里果然放了一发烟火。」

到了第二日,崔钰琦迟迟没有回家,崔母担心,便差人去他常去的花街柳巷寻找,却也没有结果。

我假意商量,叫来莺莺和如卿,问她二人可知夫君的去处。莺莺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如卿嘴上虽也说着担忧之词,眼睛里却满是淡漠。

看如卿的态度,我想崔钰琦应该已经被太子的人带走了。

快到晚膳时,阿奴悄声告诉我:「卖菜的阿黄已经去报官了,说是自己弟弟失踪了。」

「别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阿黄的弟弟应该已经被杀了。

阿黄的弟弟是个街头赖皮,欠了赌庄老板一笔钱,还为了赌博奸杀了一个少女,抢走她的钱财。

这个少女孤苦一人,平日里只能为大善观倒夜香为生,不想竟如此惨死,而官府中人却推三阻四,无心理睬。

我时常在街头巷尾与人聊天,便打听到了少女惨死那日的情形,也得知害死少女的就是阿黄的赌鬼弟弟。

我想以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女孩讨回一个公道。

不久后,我便听说赌庄老板声称若阿黄的弟弟再不还钱,就要卖掉阿黄的女儿来偿赌债。

老实巴交的阿黄自然急得到处求人。

我便让大善观的一个小尼姑乔装打扮成崔家家仆,给了阿黄一个报酬极丰的差事,并要求他,此事必得让他的赌鬼弟弟去做。

差事很简单,阿黄的赌鬼弟弟需在晚膳时分来崔府,递个纸条交给崔钰琦。

接着,再拿着另一个锦囊,赶紧前往城北的破庙躲起来。那晚,会有一个人到这个破庙,只是无论那个人做什么,都不可现身。

待那人走后,拿起锦囊朝太子别院的方向奔去即可,如果有人抢锦囊,让他们抢走便是。

我模仿薛凝秋的字迹,在那个纸条上写上:「佛生起疑,老地方见。」

太子小名叫比丘尼,崔钰琦与薛凝秋叫他「佛生」,知晓这一点,还是寒食节那日。

那天,崔钰琦特意来接我,明显意不在我。

而他又在与薛凝秋寒暄时,吟了一首并不十分高明的诗,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觉得他在巴结讨好薛凝秋。

但当我开始将慧根买的堕胎药与薛凝秋联系到一起的时候,我再回忆他二人的相处,觉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写下他二人当日参禅的那首诗,细细琢磨,我突然发觉了里面的玄机。

小叩柴扉旧藓侵,

心随古磬庙堂深。

佛垂慈相松间露,

生灭轮回见本心。

这首诗是藏头与嵌字结合,连起来便是「小心佛生,旧庙相见」。

我亦知道,未出嫁时,薛凝秋时常去城北一处山谷游春,那里恰好就有一座废弃的旧庙,便猜测所谓「旧庙」就是城北的那座庙。

于是,我便写了这个纸条差人交给了阿黄,他着急用钱救女,自然马上让弟弟往崔府送纸条。

不出所料,看到纸条,崔钰琦着急出了门。

而我赶紧以担忧为由去告知了如卿。果然,如卿点燃烟火告知了太子。

崔钰琦去了城北破庙没有等到薛凝秋的人,估计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赶紧离去。

随后,阿黄的弟弟也照着吩咐拿着锦囊往太子别院跑去。如今,薛凝秋因有孕,正在那座清幽的别院养胎。

锦囊里没有别的,仅有一张薛凝秋的堕胎药方和我在崔钰琦书房里找到的一张花笺图。

那花笺图上女子罗衣半解,只见侧卧的背影,图上落有崔钰琦的印章。

也正是这张图让我开始怀疑,他二人间有私情,薛凝秋所堕下的胎儿恐怕就是崔钰琦的。

11

崔钰琦意外身亡的消息传来是三日以后,说是去花街吃酒后醉得厉害,回家时在一处河边小解时,跌入河中淹死。

没想到计划如此顺利,我心内暗喜,却也没敢松懈,毕竟府中还有如卿这个太子眼线。

五品官员意外死亡,此事非同小可,案件交由大理寺审理,而负责侦办的人正是萧时叙。

他那日说是去尔府向尔将军请罪,拒掉与尔雅兰的婚事,可一去便没有了他的消息,我还去找了父亲帮忙打探,却一无所获。

这些日子我忧心不已,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是在大理寺内。

他如今已升任大理寺卿,而我是他所办案件中死者的妻子。

「他升官了,一定是答应了尔家的婚事,尔小姐是那样好的女子,有了这门婚事的助力,他也能实现自己抱负,真好……」

我跟着他前往停尸房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为他高兴,却也总是有种灵魂被抽离的痛感。

来到了崔钰琦的停尸房后,他屏退了众人,掀开了崔钰琦身上的盖布,「我知道你定是难过,如果想哭便哭吧。」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验过尸了,他应是死得很快,没有太多挣扎痛苦,你也保重,不要太伤心了……」

「他的死可有可疑?真的是意外吗?」

我看着这个被我用计害死的丈夫,心中竟有些负罪感,他的确是个品行低劣、始乱终弃、害人性命的人渣,可是,我难道就一直问心无愧吗?

萧时叙停了一下,低声道:「你还记得莺莺的父亲张郎中所中的那种迷药吗?我让你闻过那个味道,我在崔钰琦的口中也闻到了相似的味道。只是我目前还未查到更多的线索,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去查,找到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萧大人,我……」我说着,却觉得如鲠在喉,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不自觉地泪如雨下。

萧时叙赶紧递来手帕:「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保重,我……我没想到你对崔钰琦感情如此之深,若不是在大善观那日亲见你二人的恩爱,我还一直以为你在崔家过得并不幸福……」

我没有勇气再看萧时叙,只擦擦眼泪,看着崔钰琦的尸体,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是啊,他是我的夫君,我如何对他不情深呢?」

从大理寺回去的路上,翠喜悄声问道:「小姐,崔大人是意外,还是真的是太子的人杀的?」

「应是太子的人。」

「小姐,你怎么知道那个花笺图上画的是太子妃?」

「猜的,崔钰琦是个很势利的人,莺莺这样的平民女子抑或如卿这样的烟花女子,都不会让他费心为她们作画,他肯用心的必然只有对他有用的女人,即便是我,他吃定了我父亲之后,对我也是半分心思都不肯用的。而且,那画上的女子身着上好的绫衣,身份定然不低……」

我说着便停了下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没说出口,薛凝秋左肩处有颗痣,我年少与她嬉闹时见过,我在那副花笺图上添上了这颗痣。

我想,以太子的脾性,他断断不能忍受自己太子妃和别的男人有染,能在三日内让崔钰琦丧命,足见他的愤怒。

阿奴在一旁道:「那个阿黄的赌鬼弟弟不知道到底哪里去了,我听说近日阿黄还去崔家哭闹过,说是崔大人找他弟弟办事的,才导致弟弟失踪的,不过被家丁当疯子撵出去了。」

「一个地痞赌鬼,怕是连尸骨都难找到了,阿黄的债还了吗?」

我自幼便对这个太子的为人有所耳闻,暴虐残忍,从不将别人的生死看在眼里,阿黄的弟弟被太子拿住,即便什么内情都不知道,恐怕也难逃毒手。

阿奴点点头:「还了,阿黄家那个姑娘算是救下来了。」

快到崔府时,看到父亲的管家驾着马车等在门口,我知道我与父亲迟早要有这么一场谈话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