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秋，豫西山区被浓雾裹成一座阴宅。落霞坪后山那口唐宋古井泛着青苔，井绳在青石上勒出三道深沟，最深的那道裂痕里渗着暗红，像干涸的血痂。

村西头王屠户家的小女儿红棉，总爱穿着那件红袄在井边打水。她总说井底有声音在唤她，像是娘亲纺车摇动时的吱呀声。九月十三那夜，雾气浓得能掐出水，红棉提着铜壶刚到井台，忽然歪头笑道："娘等我回家呢。"说着便将井绳套在自己脖子上，像吊死鬼般晃悠着沉入井中。

王屠户捞了三天三夜，只捞起半截红头绳。那绳子在井水里泡得发胀，末端竟缠着几缕黑发，发梢上还沾着片指甲盖大小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

就在红棉头七那天，江南来的秦郎中住进了村头破庙。他背着个朱漆药箱，箱角铜锁刻着九宫八卦，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这郎中看病不收钱，却总爱往井边转悠，每次离开，井台石缝里就会多出几枚染血的铜钱。

"井里有东西在哭。"秦郎中某日对里正赵秀才说，"我听见婴啼声从井底传来，怕是二十年前的冤魂在索命。"他解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七道狰狞疤痕，说这是被水鬼抓伤的印记。

当夜，秦郎中在井台摆开法阵。七盏油灯围成北斗形状，灯芯里掺着婴儿胎发。他披头散发，用朱砂在青石上画符，每画一笔就咳出血沫。子时三刻，井水突然沸腾，浮出个裹着红嫁衣的女尸，脸皮被井绳勒得稀烂，却还睁着双血红的眼。

"是二十年前投井的柳氏！"有老人认出嫁衣款式，"她男人在外地做工，回来时只找到这身衣裳……"话音未落，女尸突然张口，吐出半截带着牙印的舌头。

秦郎中厉喝一声，将桃木剑刺入女尸眉心。剑身突然爆出火星，照见井沿石缝里爬满蜈蚣般的血痕。女尸化作黑水渗入井中，秦郎中却捂着胸口倒退三步，药箱夹层掉出个染血的布偶，肚皮上用朱砂写着"赵阿秀"三个字。

三日后，赵里正的小孙女阿秀失踪了。柴房窗棂被撞出个人形缺口，木刺上挂着几缕带血的青丝。赵里正在井台发现阿秀的绣鞋时，鞋底正渗出暗红汁液，闻起来像腐烂的杏子。

那晚，秦郎中把赵里正拉到破庙，从药箱底层取出个黑陶罐。罐身刻着二十八星宿，倒出的液体黏稠如血，浮着几根指骨。"这是用七十二个童男童女的指甲炼的'往生露'，"他舔了舔罐沿，"只要让阿秀在井边念完《往生咒》，水鬼就能超生。"

子夜时分，阿秀被绑在井台边的槐树上。她手腕脚踝缠着浸过黑狗血的麻绳，嘴里塞着桃木符。秦郎中点燃符纸，火光中突然传来婴儿啼哭，井水翻涌着涌出无数水泡，每个水泡里都浮着张惨白的人脸。

"来了！"秦郎中抽出藏在袖中的铁链，链头铜铃铛突然发出尖啸。井中伸出只惨白的手，指甲三寸长，抓着半块染血的喜帕。当喜帕飘到阿秀面前时，她突然开口，声音竟是红棉的："秦剥皮，你锁得住我二十年，锁不住今生……"

秦郎中脸色骤变，铁链"当啷"落地。井中爬出个穿红嫁衣的女鬼，脸皮随着走动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森森白骨。她每走一步，井台就绽开朵血花，花心里钻出蛆虫般的幼童手指。

"二十年前，你用迷药拐走我儿子，把我推下井时说'红衣女子最能聚阴气'，"女鬼声音像砂纸磨过骨头，"这些年你换了七个身份，害了七十二条性命，今夜该还债了！"

村民这时才看清，女鬼嫁衣下摆密密麻麻绣着名字，最新绣的正是"王红棉"。秦郎中想要逃跑，却发现双腿被井台长出的血藤缠住。那些藤蔓上开着黑花，花瓣竟是片片人皮。

女鬼突然扑来，指甲刺入秦郎中天灵盖。他惨叫着现出原形，药箱里滚出七十二个布偶，每个都缝着生辰八字，肚皮上插着银针。井水这时变成血色，浮出二十年来失踪的村民，他们手拉手围成圈，把秦郎中拖进井里。

天亮时，井台石缝里长出株红草，叶片像婴儿手掌。赵里正摘了片叶子给王屠户，他女儿竟在当夜苏醒，说井底有座水晶宫，住着位穿红衣的娘娘在纺线。

后来，外乡人经过落霞坪，总能听见井底传来纺车声。有胆大的趴在井边往下看，只见红光闪烁，映出无数穿红衣的女子身影，她们手中纺锤上缠着的，分明是带血的井绳。

而那株红草被移到村口，每到月圆之夜就开出黑花，花心里坐着个迷你秦郎中，正被藤蔓缠成蛹状。村民说，那是水鬼娘娘在织新衣，等七十二个布偶都开了花，就能凑齐件百纳衣，送秦剥皮下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