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半,床头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我正望着天花板上那道若隐若现的裂缝出神。它已经在那里三年了,如同我们婚姻中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安静存在,却难以忽略。
门外传来女儿轻柔的声音:“妈,你睡了吗?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起身靠在床头,看着她推门而入。二十三岁的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神里却带着孩童般的犹豫。她坐在我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终于轻声问出那个藏了许久的问题:“你和爸爸……是不是很久没有睡在一个房间了?”
我的心微微揪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这个问题,我等待了整整十二年。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试图让语气轻松自然,声音却不争气地泄露了一丝颤抖。
女儿把手机屏幕转向我,那上面的一行标题刺痛了我的眼睛:《长期分房睡的夫妻,最后都活成了什么模样?》。她轻声补充道:“文章里说,分房睡的夫妻,最终都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没有接过手机,而是转头望向窗外。路灯透过摇曳的树影,在窗帘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如同这些年悄悄流逝的时光。
“你爸爸打鼾太响,我睡不着。”这个用了十二年的借口,再一次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女儿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清澈见底,仿佛能看进我心里去。“妈,你们是不是……”她欲言又止,但我明白那未尽的问话。
我起身走到窗前,手指触到冰凉的玻璃。“都这么多年了,没那么多讲究。”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寂寥。
女儿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时拥抱了我一下。“妈,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如果过得不好,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门被轻轻带上,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是另一扇门开关的声音——那是她父亲的房间。
我伫立在窗前,任由夜色将自己包围。女儿说得对,我和老李,早已成了这个家里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是十二年来,我从未敢正视这个事实。
分房睡的开始,记得是在十二年前的一个秋夜。女儿刚去外地读大学,家里突然安静得让人心慌。那天晚上,老李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看手机,等我洗完澡出来,他已经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我推了推他,他却翻了个身,鼾声愈发响亮。我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熟悉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那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累——二十年婚姻生活里,我们渐渐失去了交流的欲望,日子过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却毫无生气。
那晚,我抱着枕头走进客房。床板硬邦邦的,被子也单薄,但那晚我却睡得格外香甜,仿佛找到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天地。
第二天早晨,老李什么也没问,只是吃早饭时随口说了一句:“客房的被子该换厚点了。”
我低头喝着粥,轻轻“嗯”了一声。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分房而居的生活。没有争吵,没有解释,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起初,我还会为自己找各种借口。告诉朋友是因为老李鼾声太响;告诉女儿是因为更年期睡眠浅;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借口渐渐不再需要——因为再也没有人关心我们为什么分房睡了。
老李从未提起这件事。他照常早起、洗漱、吃早饭、上班,晚上回家吃饭、看电视,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们的日常对话精简到不能再精简:
“吃饭了。”
“今天加班吗?”
“垃圾我倒了。”
有时候我会想,老李是不是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我们的亲密接触早已少得可怜。自从女儿出生后,夫妻生活就越来越少,到了四十岁以后,一年只有一两次,每次都像是完成任务般草草了事。
记得最后一次时,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结束后他翻身就睡,我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刚刚出现的细小裂缝,任由泪水浸湿枕巾。那时我就明白,我们的婚姻,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
但我从未想过离婚。在我们这代人的观念里,离婚是件丢人的事。更何况,女儿还在上学,我不能让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于是,我选择了忍耐。
白天,我努力扮演一个好妻子。为老李准备三餐,洗衣打扫,逢年过节给他添置新衣。在外人眼中,我们是一对模范夫妻——相敬如宾,从不争吵。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演戏。每当夜晚关上房门,我才敢做回真实的自己。我会躺在床上看手机,读那些情感文章,看别人的悲欢离合,想着自己的无可奈何。有时看到动情处,会忍不住泪流满面。哭完了,擦干眼泪,第二天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妻子。
今夜,女儿的话像一根针,轻轻一戳,就刺破了我维持多年的假象。我辗转难眠,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凌晨两点,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老李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下楼,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我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月来,他已经好几次半夜起来。若是往常,我不会在意——各人有各人的空间,他做什么与我无关。但今夜,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我悄悄下床,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拐角处。从那里,可以看见客厅的一角。
老李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一种我许久未见的温柔神情。他在微笑,嘴角上扬,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个陷入热恋的年轻人。
他在和谁聊天?我的心突然揪紧,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老李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不时发出轻微的笑声。那笑声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了,这种温柔,显然不是给我的。
我想走上前去问个明白,双脚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最终,我转身回到楼上,轻轻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心跳如鼓。
第二天清晨,我特意早起准备早餐。老李准时出现在餐桌前,一如既往地沉默。
“今天起得挺早。”他头也不抬地说,一边翻看着晨间新闻。
我注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昨夜那个温柔笑容的痕迹,但他的表情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端倪。
“昨晚睡得好吗?”我试探着问。
“挺好。”他简短地回答,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
我低头搅拌着碗里的粥,心里五味杂陈。我想问问他昨晚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们已经装了这么多年,再装一下又何妨?
“今天要加班,晚饭不用等我了。”老李在门口说。
门轻轻合上,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放下筷子,突然失去了所有食欲。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工作时频频走神,同事李姐关切地问我:“怎么了?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勉强笑笑:“没事,可能没睡好。”
李姐端着茶杯在我身边坐下:“肯定有事,跟我说说吧,憋着难受。”
沉默良久,我终于轻声问道:“李姐,你和你老公……还睡在一个房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