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侄子查出癌症。
哥哥为了攒钱治病，想着从工地高架跳下去，骗取赔偿金。
我来不及思考，冲过去做人肉护垫。
哥哥的命保住了。
我却下身重度截瘫，成了废人。
工厂也因此赔付了巨额赔偿金。
侄子在我病床前哭泣。
“姑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
哥嫂也跪在我面前，哭着发誓会好好照顾我。
此后余生，我都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
直到侄子结婚那天，哥哥亲手将一瓶农药灌进我嘴里。
“妹妹，你再帮哥哥一次好不好？”
“耀祖明天就要结婚了，如果让女方看到你这个废人，她们怕是不愿把女儿嫁进来。”
“是哥哥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我把命还给你……”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其实哥哥那年并没有真的想要跳下去。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榨干最后一滴血。
我满心愤恨地闭上了眼。
再睁眼，回到了侄子查出癌症这天。
1
哥哥周海惨白着一张脸，手颤抖地接过癌症诊断书。
“怎么办，怎么办……”
周海被吓得六神无主。
嫂子则是抱着侄子哭得泣不成声。
我进来时，周海拉着我，“妹妹……”
他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还没从前世被农药腐蚀肺腑的剧痛里走出来。
周海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对劲，继续他的表演。
“如果我不在了，妹妹，你能帮哥哥照顾好你嫂子和侄子吗？”
我猛地抬起眼。
迎上周海那双带着不舍、挣扎，以及极力隐藏算计的眼睛。
我有些晃神。
父母早亡。
我和哥哥从小相依为命。
他曾是我最在乎的家人。
在前世我瘫痪后的十年里。
哪怕他对我的态度日渐冷淡，话里话外都在埋怨我拖累他们。
我也没有后悔过救了哥哥。
直到经历一遍死亡，我才彻底清醒。
周海幼时，或许是真心疼爱过我这个妹妹。
但是成家之后，哥哥就不止是我的哥哥。
他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
见我沉默，一旁的嫂子林梅轻咳一声。
周海和林梅对视一眼，眼里的算计几乎藏不住。
“妹妹，你是大学生，有学问，以后帮我多帮衬帮衬你嫂子。”
字字句句都像是“临终遗言”。
若是前世的我，肯定着急坏了。
见我依旧没有反应，周海眼里隐隐闪过不耐。
“耀祖的胃癌不算太严重，只要治疗及时，有很大概率可以痊愈。”
“我不会放弃他，哪怕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要救我儿子。”
我不自觉掐紧手心。
“那哥哥打算怎么做？”
“老王上次从架子上掉下来摔断一条腿，工地赔了五十万——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周海目露悲戚和决绝。
林梅抱着周耀祖，哭得更加伤心。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生出许多讥讽。
来了来了。
和前世一样的说辞。
我却故意露出惊慌：
“哥，你的意思是骗工地的赔偿金？”
周海更加痛苦地闭上了眼。
后又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妹妹，哥哥也是没办法啊！耀祖才十六岁，他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林梅立刻接话，眼泪鼻涕横流，声音哽咽：
“不行，周海，你不能出事，要去也是我去，你好好照顾耀祖。”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我一眼。
见我低着头，林梅以为稳了。
她继续哀嚎：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周海和周耀祖赶紧拦住林梅。
三人抱在一起痛哭，凄惨万分。
我垂着眼，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
这出戏码，演得比前世更卖力了。
林梅假意要冲出去寻死，周海将她死死拽着。
拉扯间，周海“不小心”把林梅往我这边推搡。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开。
林梅没站稳，几步撞在墙上。
她额头瞬间鼓了几个大包，疼得“嘶”了一声。
抬眼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不悦。
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只捂着额头哭。
周海终于像下定了决心，目露绝望开口。
“行了，都别闹了，我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当然是我来扛。”
“妹妹，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我扯了扯唇。
“好。”
2
那三人震惊看向我。
周海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
周海清楚我这个妹妹有多在乎他。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寻思死。
他迎上我淡漠的眼神，有些愣神。
我笑着看向哥嫂和侄子。
这三人，前世可是害死我的罪魁祸首。
生前，我受尽磋磨，吃不饱穿不暖。
明明是村子里第一个走出来的大学生，却活得像地沟里的老鼠。
而那时的周海却说：
【你不能要求我们像供祖宗那样养着你，我们让你白吃白住十年已经仁至义尽。】
【就算你对我们有恩，几年的照顾也还完恩情了。】
那段时间，我简直生不如死。
直到周耀祖要结婚。
周海怕我的存在会让女方看不起，就亲手了结我的生命。
死后，我的灵魂飘荡在世间。
看见周海他们对外称，是我活得太痛苦，自杀了。
亲戚们还劝周海不要伤心，说他照顾我十年已经够了。
……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从痛苦中走出来。
我艰难开口：
“好，我会好好帮你照顾你的家人。”
话落，林梅冲过来，扇了我一巴掌。
她哭得撕心裂肺。
“好你个狠心的白眼狼，你竟然逼你哥去死！”
“他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了让你上大学，他只能辍学，一天打三份工！”
“这个时候，你不想着帮忙，竟然说这样的话，你还是人吗？”
周海下颌线紧绷。
他对我也有很多怨。
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这痛，却更加让我清醒。
我推开林梅，看向周海。
“真的吗，哥哥？”
因为周海辍学的事，我特别愧疚，心甘情愿做起了哥哥一家的吸血包。
可后来我才知道，爸妈是因公殉职，
政府给每月给遗孤子女的补助，足够我们俩安稳读完书，甚至还有富余。
我上高中那年，补助甚至涨到了每月一百。
这可是八零年代啊。
家庭收入每月一百，绝对算得上高收入家庭。
可我却过得苦巴巴。
原来是周海把补助都私吞，存起来了。
我这个亲妹妹上学期间营养不良，几度昏厥。
他却转身就给林梅买了金镯子。
直到我大学毕业，他已经靠着这些补助，在市里买了一套房。
所谓他辍学打工供我上学的说法，就更可笑了。
周海成绩很差，他高中都考不上，哪里是为了我辍学？
可我前世，没有怀疑过哥哥对我的“疼爱”。
周海避开了我的视线。
林梅哭得更起劲。
她心疼地看着周海，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我不会让我丈夫去犯这个险，大不了我去卖肾，卖心脏……”
周海眼里都是感动。
周耀祖也小声抽泣着，时不时怨恨地瞪着我。
周海擦去眼泪。
“老婆，还是你对我好，我周海这辈子能娶到你，此生无憾了。”
接着他又看向我，盯着我被打得红肿的脸。
他叹了口气。
“妹妹，你别怪你嫂子，她也是太着急。”
嫂子抱着胳膊，冷哼一声。
“我就是要打死她这个白眼狼，你养她那么多年，她怎么回报你的，她——”
“我有政府的补助。”
我打断了林梅的话，死死盯着周海，
“我的那份补助，去哪里了，哥哥？”
3
周海的脸“唰”地一下失了血色。
像是被人当众扒光，狼狈不堪。
他的眼神飘忽着，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早、早就花在你身上了啊……”
花在我身上？
我笑出了声。
林梅见情况不对，哭声戛然而止，眼神徒然变得尖利。
林梅索性破罐子破摔，哭嚎着：
“我们家耀祖都这样了，你这个姑姑还有心情揪着这点钱不放！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们全家死光啊！”
“你这个黑心肝的畜牲！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上大学，读书太多，读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周耀祖扶住自己亲妈，恨恨瞪着我。
“姑姑，你非要那么狠心吗！”
周海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是！那些钱是我用了又怎么了？你现在还没嫁出去，你的钱就是我的！”
“而且现在耀祖等着救命，你把你手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再去跟你同事们借点……”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所谓的“家人”，只觉得满心疲惫、荒芜。
前世欠我的，这一世，是该好好偿还。
见情况焦灼，周耀祖眼睛滴溜转。
他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姑姑，你救救我好不好？等我将来有出息了，一定不会忘了您！到时候我给您买大房子，好好伺候你……”
我终于像是认输了般，扶起周耀祖。
“你放心，姑姑不会让你出事的。”
话落，那三人都松了口气。
我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交到林梅手里，
“嫂子，先拿去交医药费吧。”
林梅眼睛瞬间放光。
她笑吟吟地收下银行卡。
“好，还是小姑子懂事。”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当然，卡里是没钱。
这只是我的缓兵之计。
我生怕周海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不跳楼了。
林梅收好银行卡，悄悄拉了拉周海的衣袖。
周海反应过来，换上痛心疾首的模样。
“好，这才是一家人。”
我主动提出去帮他们交医药费，先行离开病房。
五分钟后，又折返回来。
果然，见识了里面之人的丑恶嘴脸。
我听见林梅刻意压低音量，却藏不住话里的得意。
“放心吧，你小妹这个人心软，她一定会中计。”
“等她死了，我们就能得到一大笔的赔偿金，到时候，我们就能换个大房子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可是亲耳听到这些，我的心口还是犹如被撕裂开一大口子，痛不欲生。
林梅的声音还在往外冒出来，带着迫不及待的贪婪。
“有了那笔钱，到时候我也能在娘家人面前抬得起头。”
周海的声音压得更低。
却藏不住那一股算计的狠劲。
“记住了，待会儿我去工地，你们记得把她往架子那边引，我了解她，见我站上去她指定要冲过来拦……”
“爸，那姑姑要是真死了……”
周耀祖的声音带着点试探，生怕周海会心软，反悔。
周海沉默了。
林梅嗤笑出声。
“她甘愿为了救你爸牺牲的，亲朋好友还得夸她大义。”
“再说了，她一个丫头片子，能为家里做点贡献，是应该的。”
我眼眸低垂，转身离开。
4
傍晚，我重新回到病房。
却见周海突然冲出来：
“我现在就过去，架子上跳下来！”
“摔死了，保险公司和工地都能赔一笔；如果摔残了，工地也给补偿！总能凑出耀祖治病的钱！”
我还来不及反应，
就见林梅追出来。
她面色慌张，看着几乎要站不稳。
转头看着我，她踉跄着扑过来：
“小姑！你哥要是真的出事，我们娘俩也活不成了！呜呜呜……”
她又顺势将周耀祖往前一推。
周耀祖立马反应过来，抽噎着说。
“姑姑，快去救我爸，不要让他出事……”
我装作很担心的模样，追出去。
周海跑得很快。
一转眼就到了工地。
他迅速爬上前世出事的架子上。
我花容失色地站在架子前几米停下。
“哥，哥你快下来，我们有话好说。”
林梅也恰好赶到。
她哭得撕心裂肺，在一旁催促我。
“小姑，你反应快，待会儿要是真的出事，记得帮你哥挡一下。”
“放心嫂子，有我在，我不会让我哥出事的。”
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抬头看着高架上的周海，眼里恨意翻涌。
周海一只脚已经站在半空，摇摇欲坠。
周海在上面站得笔直，整个人随时会坠落的枯叶。
他低头看向我，喉结剧烈滚动，眼里闪着算计的暗芒。
“耀祖的病不能再拖下去，我这条命不算什么……”
林梅在下面捂着脸哭得肝肠寸断。
“老公，你快下来！咱们再想办法！”
她说着，余光飞快地瞥向我。
那眼神里像是在催促我赶紧去做这个替死鬼。
彼时的工地，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
炎阳烈烈，炙烤着大地。
周耀祖跪下，也跟着哭喊。
“爸！我不治了，我不治了！”
一边哭，他一边偷偷往我这边瞥。
那暗示再明显不过——快上去当肉垫啊。
我看着高架上的“视死如归”的周海。
前世，我就是被他这副模样骗了，疯了似的冲过去救他。
结果让自己摔进了无间地狱。
“哥，你快下来啊。”
我面上焦急，脚步却磨磨蹭蹭，一步不动。
“我我我……医药费的事我来想办法！哥，你不能出事。”
周海在上面眼露喜色。
他和林梅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面上已经有了“奸计得逞”的轻松。
周海又接着演，声音里添了几分破碎。
“想办法？耀祖等得起吗？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借！我去找我同事借，或者去贷款！”
我咬着牙，努力挤出几滴泪。
周海迎风落泪，苦笑摇头。
“不了，我不能拖累你。”
他说着，故意往前又挪动了一点，身体微晃。
林梅立马就急了，生怕周海真的出事。
她猛地用力推了我一把。
而周耀祖突然跪在我面前磕头。
“姑姑，你快想想办法啊，快拦住我爸啊！”
上边的周海，似是有些等不及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只见周海张开双臂，做出坠落前的准备姿态。
风声里，我听见他最后喊了一声“妹妹”。
声音里竟带着几分浮夸的悲壮。
我瞳孔巨震，就要冲上去。
林梅和周耀祖用余光瞥我，两人激动地身体都要颤抖。
见我有了动作，周海眼里最后一点犹豫散去。
他猛地闭上眼，纵身跳了下来。
“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