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下葬的前夕，家里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我都认识，有张叔、三根叔等等5个人，尤其是三根叔，他老家就在我们镇上，算起来我们两家是走的最近，甚至在我小的时候，三根叔过年的时候还会来我们家坐坐，只不过他们早就定居在外地，老家很少回来。

张叔、三根叔还有宝华叔他们5个人，都是我父亲的战友，是一起扛过 枪，一起训练过，同一个战 壕的好兄弟，只是后来大家都退伍了，各自发展且有了家庭，来往的不是很多，所以当父亲走的时候，我也没有想着通知父亲的战友，毕竟多年不曾联系，万一人家不来就尴尬了。

然而终究是我想多了，不仅三根叔过来了，还过来4个其他的战友。

只是啊，在父亲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几个人就在屋里打了地铺，把我们家的酒都给喝光了，第二天，没有吃饭就走了！

1.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就认识三根叔他们几个人，那个时候，听太奶奶说，父亲是刚退 伍不多久，他们几个战友的关系是很铁的，所以每年年底，都会在我们家吃饭喝酒。

父亲是太奶奶养大的，我的爷爷奶奶，在我父亲6岁的时候就走了，按照父亲的说法就是，如果不是太奶奶照顾他，在他们那个年代，估计早就因为没有吃的而走了。

我们的那个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三间土房子。

可能现在很多人已经没有见过那种土房子了。

就是底部是5到10层砖打底，上面全都是泥，听太奶奶说，这是当年爷爷结婚的时候给盖起来的。

厨房很低矮，稍微不小心就能够碰到头，那厨房的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门框而已，旁边的烟囱也倒了，把墙体熏的很黑很黑。

我记得，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家都很热闹，一屋子的人都在说话聊天。

父亲说，他喜欢这样的氛围。

他说自己小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就跟着太奶奶生活，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有时候点着煤油灯生活，也是很怕黑。

后来去了部队，在部队认识了很多战友，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参加比赛，一起挖战壕出任务等等，他说最怀念的就是在部队当兵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压根就不用怕黑，也不用担心身边没人陪。

身边，一直有战友在，大家都是相互帮助的。

不得不说，父亲的这几个战友，那是真的好。

太奶奶都说过，那个时候耕种或是收割庄稼的时候，全都是人力，但有时候父亲不在家，家里那么多活，一个老人根本就干不过来。

不过，有时候三根叔或是张叔他们回家探亲，就会特意来到我们家，帮太奶奶把庄稼给收了，然后再返回部队。

父亲说，他刚当兵的时候，经常半夜里哭，实在是受不了，就一个人去跑步或是做俯卧撑，累到自己崩溃。

起初三根叔还以为父亲有自虐倾向，后来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从那之后，三根叔也是特别照顾我的父亲。

当然，这个照顾，不只是在部队，还有退伍之后的事情。

退伍之后，父亲的战友都有自己的计划，有的还进了不错的耽误。

三根叔曾经表示有个不错的单位可以介绍给父亲，但是被父亲拒绝了。

他要照顾太奶奶，哪也不去。

父亲这个人很记好，就是谁对他好，他一定要还回去的那种。

所以每到过年的时候，尽管我们家过得依然是很寒酸，但父亲还是会邀请三根叔他们几个到我们家里吃饭。

每次三根叔张叔他们几个过来都不会空手而来，有时候会带酒，有时候会带来两斤牛肉，或者是给我带两件衣服。

那衣服都是三根叔孩子穿过的，但对于我而言，已经算是很好的了，那些年，我们这几年一直如此，走的很近。

2.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的节奏就变快了，天南海北的跑，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起来。

大家都很忙，忙着生活，忙着赚钱。

三根叔跑到了深圳去发展，离老家上千公里，甚至一年才能够回来一次，而三根叔每次回来，都要忙着走动属于他们家自己的亲戚，所以也就很少再来我们家了。

渐渐地，父亲战友之间的聚会，就变得少了起来，再慢慢的，就没人提这件事了。

我就记得，我考上高中的那一年，三根叔的母亲三周年，他从外地回来，在老家办宴席，父亲就带着我过去了。

他们好久不见，我以为是父亲一厢情愿。

但没想到，两人见面的时候，直接抱在一起，嘘寒问暖的，问东问西，像是虽然断了联系，但一见面还是很亲切的感觉。

那个时候农村办宴席，还都是需要请人过来做饭，需要借桌子什么之类的。

父亲那几天一直在三根叔家里帮忙，一直到宴席结束。

结束之后，三根叔就像是对老家没有了牵挂一样，把老家的门上了锁，这一下算是彻底没了念想，直接定居在外地。

渐渐地，我也长大了，也是在外地买了房子定居下来，我以为父亲的这些战友们，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谁知道，父亲忽然间病了，住院的时候，他的战友也过来了。

三根叔没有来，只是转了一笔钱，是张叔作为代表，过来看看父亲的。

但那个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发现的晚，没有挽回的余地。

后来，父亲执意从医院里出来，他说想回家看看，在老家生活。

四个月后，父亲去世了。

张叔，是父亲战友里第一个知道的。

起初，我就和母亲商量，还要通知父亲的战友过来吗？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人家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是那么忙碌，再说，距离这么远，来回一趟路上也不少耽误啊。

后来母亲做了决定，不通知了。

可我没想到，在父亲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来了5个人，张叔、三根叔、宝华叔他们5个人，都过来了。

3.

我也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他们五个，也是好多年没见，一见面就拥抱在一起。

倒是像，来我们家“聚会”的一样。

只是，这次“聚会”，父亲不能主持大局了，这一次，母亲也不能给他们做饭，给他们做花生米了。

以前，他们喜欢吃母亲做的花生米，花生米陪酒，他们能喝一宿，喝的酩酊大醉，然后第二天再各自回家。

这一次，是父亲的葬礼。

我们家空间是大，但是床不多，所以我就在集镇上开了房间，想着让三根叔他们到集镇的宾馆里住。

结果他们没有一个人同意的。

只是说，和当年一样，几个人就坐在这喝酒，喝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就打地铺，随地一躺就行。

小时候，我们家比现在还穷还破，他们几个人喝醉了，就是打地铺睡觉。

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一样，也就没啥讲究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人家大老远跑过来参加葬礼，让人家睡地铺。

这说不过去。

被传出去，人家肯定会说闲话。

但三根叔就表示，他就想着睡地铺，哪也不去。

就这样，和当年一样，又打了地铺。

夜深人静，所有的人都走了。

院子里亮着灯，屋里放着棺 材，他们5个人，就坐在地上喝着酒。

有时候会说一两句话，有时候是一句话也不说。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还相互调侃，甚至是划拳。

可现在十一点多了，他们开始安静极了。

三根叔，还看看父亲的遗 体，给他也倒了一杯酒，放在了相片面前。

在划拳的过程中，谁输了，就自己喝一点，然后再给我父亲倒一点。

本来三根叔只是倒了半杯酒，现在父亲照片前面的那个杯子，已经溢出来很多很多的酒了。

我去给他们做了花生米，端过来2盘子，等我再看的时候，花生米似乎还是那么多。

他们是没有吃东西，只是一直在喝酒。

我父亲生前藏得酒，被他们喝的差不多了，都喝光了。

本来，这些酒，我估计父亲也是留给他们喝的。

4.

早上六点多，已经开始来了很多宾客，事情开始忙碌起来。

第一次办这样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很慌张的。

但三根叔就在我身边，一直帮我走每个流程，还告诉我不要慌，有他在身边，没啥好怕好慌张的。

上午十一点多，下葬结束了。

从地里回来，就开始回家吃席。

我因为实在是太忙，要忙很多方面，照顾很多亲戚，所以一时间就没有注意到三根叔他们。

直到我稍微有了一点空，想着要去挨个给亲朋好友敬酒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三根叔他们，都不在了。

奇怪，刚刚还跟着我去坟地里，现在怎么就不见了？

在里屋？

我去了里屋，依然没有发现他们。

去哪了？

这个时候，我就给三根叔打电话。

三根叔却说“家里忽然间有事，我们就先走了，不吃饭了，你好好陪陪你娘。”

走了？

不吃饭就走了？

这个时候说家里有事，明显就是一个说辞罢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不对吗？是哪里做的不周全吗？

我在电话里问他们到哪了，我要拦下他们。

但三根叔就说已经上了高速，不用来追赶了。

还说我最近这几天忙的厉害，人都瘦了，让我忙完之后，赶紧去休息一下。

没办法，人都上了高速，实在是拦不下来。

宴席，正常进行。

下午两点多，吃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

这个时候，记账的大爷过来找我，把钱和账单都给了我。

这是上礼的帐，一定要记好，等以后我还要挨个还回去的。在农村就是这样，钱不钱的已经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情。

钱可以不要，人情却不能够欠。

记账大爷一直让我清点一下款项和上礼的名单，让我做个心里有数。

我是没有时间去算，让母亲去看。

记账的大爷走了之后，母亲看着账单说了一声“你爹的几个战友没有上礼。”

我看了一下，确实没有他们的名字。

不过也无所谓，他们能够来，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尤其是三根叔，他跑了上千公里过来参加父亲的葬礼，这路上耽误的也是大几千块钱吧。

5.

可是，到了晚上，母亲却喊我出来了。

她说在父亲的枕头下面，找到了5万块钱。

5万块钱，是5捆，分别用纸包裹着。

这一刻，我几乎是想到了什么。

于是赶紧给三根叔打电话，问这钱是不是他们的。

三根叔没有诡辩，直接承认了。

我就说，这钱既然拿了，就应该上礼啊，让记账师傅记录下来，这样以后我好还回去。

但三根叔就表示，这些是他们几个战友自愿拿的，不是那种所谓的上礼，既然不是上礼，那就不用还这个人情。

我懵了，一时间不知道三根叔他们想要干嘛。

后来，母亲看着这些钱，就表示“他们可能就是不想让咱还钱，看咱家里穷，就直接藏起来的，这样也是让你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我看着钱，陷入了沉思。

没想到，他们跟父亲多年不曾见面，没想到，他们也只是战友，没想到，三根叔到了这一刻，还想着我。

为了不给我压力，直接把钱藏起来，不用上礼单。

不用上礼单，也就不用想着还人情的事情。

但是啊，这人情，是还不完的。

他们的战友情是一辈子，但三根叔他们对我的好，也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