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自行车，心中莫名燃气一股强烈的斗志，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愤怒与希望驱使着我的双腿大步朝着这棵在我出生前就已经生长了不知道多年的大树迈进！

像老人们教导的那样根据古老的传说，我张开双臂、踮起脚拥抱着这棵大树，当我的胸膛紧紧贴着爬满蚂蚁开裂的树皮时，一股清凉传至全身，平息了愤怒淡化了一切嘈杂，瞬间感觉一阵微凉的清风轻抚着我的身体，希望越发的明朗。可是，脸应该贴着树还是和树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呢，如果是贴着树的话，是左脸贴还是右脸贴？经过大约十秒钟仔细的思考，我决定先用左脸贴十秒，再用右脸贴十秒。1 、 2 、 3 、 4 ．．．

“流氓！你还能再这个熊样吗！”我被这刻薄的女人的责骂声吓得心跳紊乱，但是我周围没有人，高墙环绕大门紧闭，怎么可能被发现呢？

“多大了还光腚乱跑！”我慌张的跑出门寻找声音的来源。

二毛赤着脚光着屁股，一身的污泥，鼻涕快流到嘴边时耸肩缩头努力吸回去。二毛的堂姐十四岁，正在训斥二毛。回头看见我又是句喝斥：“你更不要脸，比他大一岁还不知道穿衣服！”胡扯！我只比二毛大三个月！

二毛投给我一个诡异的眼神还附赠了一个猥琐的笑。

“光腚不流氓！谁看谁流氓！”我大喊着跑回家。二毛重复着我的话：“光腚不流氓！谁看谁流氓！”

我翻箱倒柜，哪怕找到个棉裤也行，可是我总觉得我妈收拾好的东西就像是深埋多年的宝藏一样，轻易找不到！还好找到了一条长裤，一回头看见二毛对我笑：“我也要！”我一脚把他踢开：“滚，回你自己家找去！”二毛夺门而出。我穿上长裤，觉得有那么点热，而且光脚穿长裤总觉得走路时会被自己绊倒。管他的，有裤子就不是流氓吧！刚想大大方方的出门，就看到光腚的二毛死死地抱着我家那颗树，吸了下鼻涕说：“我想长高！”

“滚！抱你家树去！”我又一脚飞踢过去，这小流氓连滚带爬的出了大门。

我伤心欲绝的站在树前，不知道一棵树能不能让两个小孩都长高，我只抱了一下，狗日的二毛趁我穿衣服时不知抱了多久，妈的，我要抱回来！我抱着树，眼泪几乎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暗暗的发誓，如果有一天二毛先长高了，或者比我长的高，我一定要揍他！我擦干眼泪，心中一惊，二毛要是长高了我就打不过他了！不行，先下手为强！我在院子中的干草堆里挑了一个很合手的短木棍做武器，又去厨房挑了一口炒锅做盾牌，走到门口觉得炒锅太重了，于是放下炒锅，又挑了一个木棍，走到门口，觉得不够厉害，况且二毛的手指甲很长，上次他就挠我一身的伤。我把两个木棍用铁丝绑在一起，变成了一把长柄武器，比我还长，有点宇宙骑士狄博威的感觉，当然那时宇宙骑士还没在电视台播，否则我一定要弄一身战甲才够厉害。

挥舞着我的长柄武器，朝着二毛家飞奔，心中暗暗设定好了战斗计划。这小子手指甲是专有武器，我曾经也想有这样一副锋利的指甲，但是指甲长了我就想剪，否则很不舒服，而且挖鼻屎时总是会抠破鼻子。攻他上三路（到现在也不明白啥叫上三路！）肯定吃亏，搞不好又是一身的伤，；攻他的下三路一定要快，因为这小子腿非常有力，跑起来跟野狗似的，一般大人都追不上他，况且防止他长高的话打腿最合适。

快到他家大门口时，我加快了速度，怒吼一声腾空一跃单腿飞踹他家大门，想必这小子怕我来揍他一定是把门关得死死的不大点力气一定打不开。可当我的脚接触到大门那一刻心中就发慌了，门是虚掩的一根手指的力气就能推开！上鬼子当了！我重重的摔在地上，肩膀磕在门槛上，更倒霉的是我的长柄武器撞到另外一扇门上，断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飞踹大门，更不该只踹一扇门！

二毛听到声音慢慢的从屋里走出来，我更感觉上当了，他穿着冬天和我打架时的大棉裤！

去年冬天，我想在自家大院里堆雪人，于是我先要滚一个大雪球，二毛当时穿着这条大棉裤和一个又肥又大的棉袄，戴着一顶坦克帽，在我旁边捣乱，而他捣乱的理由是我堆的雪人一定不好看。这明摆着是侮辱我的理想——长大之后做一个艺术家。

当时幼儿园老师问大家长大后都有什么理想，二毛问什么是理想，老师说你长大后想做什么人，二毛想想说是科学家，我惊呆了，那是我准备好的答案，因为在我们的脑袋里好像只有科学家是最厉害的，至于为什么厉害谁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紧接着老师问我想做什么人，我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二毛冲着我做鬼脸，看那得意的样子真想在他脸上涂点什么。我看着墙上挂的一幅画说我长大要画画，老师说那就是艺术家，二毛问什么是艺术家，老师说艺术家画画很好看，二毛又问艺术家会堆雪人吗，老师说艺术家堆雪人也很好看，二毛又问科学家会堆雪人吗，老师说也会，二毛又问科学家堆的雪人好看吗。（知道我为什么没事就想揍他了吧，老师明明在问我，他却在一旁没完没了的问个不停）老师说艺术家堆雪人应该会更好看。得，二毛个坏蛋不开心了。让二毛更不开心的是，后面被提问的都说自己要当艺术家，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当科学家，因为科学家堆雪人没有艺术家厉害。

也是因为这个，一旦我有什么东西和事情与他一样他就会摆出一个猥琐的笑，好像我就真的是他的同类一样。回到家我要证明艺术家堆雪人真的很好看，而二毛却一心搞破会，一脚踢碎了我辛辛苦苦滚好的雪球。我大吼一声扑向他，当时我还没有作战前设计、战斗计划的习惯，所以直接攻他的上半身，也就是上三路。结果很明显，他的指甲在我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飞踹他是很有效的打击方式。他被我踢倒在地，厚重的棉衣让他根本翻不过身来，就像个大雪球。我开心的笑，每笑一下都会加重脸上的伤痛，但是为了营造一个嘲笑他的氛围，我忍着痛努力的笑着，那是我第一次感觉笑原来可以这么疼！

结果我成功了，他哭了，哭了很久，我都笑不动了他还在哭，直到他妈妈把他带走，我被我妈以不团结同学为由暴打一顿。经过教育我觉得我太过分了，二毛太可怜了。

可是此时，我躺在地上，忍着肩膀上的伤痛，拿着折断的长柄武器，看着二毛在大夏天穿着的棉裤，一种强烈的挫败感让我的士气大落。因为这棉裤太厚，怎么打他的腿他也不会疼。

“我也穿裤子了”二毛挤眉弄眼笑得很贱。“我热，你穿裤子热不？”他一直在反复问这个问题，我完全没心情理他，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你回家穿棉裤的吗？咱们去看人游泳吧，我在河边等你。”

“随便。”我随便甩给他一句，我还得回家抱我的大树，这样等我长高了就可以骑自行车了。能骑自行车是长大的标志，长大了就不用去上学了，也不用和二毛这种蠢货一起玩了，所以骑自行车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一件事。

我回到家，提一提裤子继续抱着我的大树，左脸贴上去数到十，右脸贴上去数到十，有时感觉自己数得太快了，就重新数一遍。抱累了就去推一会自行车，推着推着就想骑上去，但是根本够不着，而且自行车上的那个横梁太高了，根本骑不上去。只能一只脚轻轻地踩着脚蹬子，一只脚蹬地，小心的掌着方向，慢慢向前。

院子一边高一边低，我从高的地方往低的地方推比较快，感觉像是真的骑上去了。于是胆子又大了，我尝试着右脚踩在脚蹬子上，左脚离地，起初无法掌握平衡险些跌倒。后来我把左脚的力度增大狠狠的蹬地、离开地面，单腿站在脚蹬子上，自行车一路下滑，我能感觉得到风，不是大自然刮的风，是只有在快速奔跑时才会有的风，那风很轻很凉快，不用气喘吁吁不用奋力奔跑就能有这种快速移动的感觉，我骑自行车了！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在我脸上，微风吹动我的汗毛，轻轻吹起我的裤脚。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大树、树荫、滚动的前轮、我的长裤，前面的院墙、大门，大门？大门！大门！自行车毫不犹豫的撞向大门，我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咯咯咯咯咯咯咯！”疼的我笑声都变了。

相比之下这点疼算什么，我会骑自行车了！我推着自行车出门，去找个长点的路再“骑”一回，或者更多回。

村口第一家到第五家门前的路不错，一头略高，正适合“骑”自行车。我推着自行车从第五家朝着第一家门前跑，跑过第四家小鹿家时听到开门声，我怕被看到，毕竟还不是真的骑自行车，于是头也不回努力狂奔，在第一家门前歇息，看看周围，发现没人才敢“骑”。

我重复刚才在家时的动作，右脚踩脚蹬子，左脚猛蹬两下地，一脚站在脚蹬上一路向下滑行。阳光透过树叶（谁在乎有没有树反正是这样的感觉）间隙照在我脸上，微风吹动我的汗毛，轻轻吹起我的裤脚。感觉这速度太快了，第二家的门很快就到了我的身后，第三家的门更快，第四家．．．小鹿站在自行车上从家门冲出！又是，还来？还这样！

幼儿园只有三个班，大中小依次排开，我和二毛在大班，小鹿在中班。那天，二毛使坏在我的凳子上画东西，鼻涕快留下来时使劲一吸，没吸回去，掉到我的凳子上，刚好被我看到，我一脚飞踹，二毛倒下正好压在他自己的凳子上。他那个凳子之前是我的，我用它砸小鹿给我的核桃给砸坏了，核桃被二毛抢走，因为沾了他的鼻涕所以抢回来我又扔给了他，为了报复他，我把那坏掉的凳子给他换了，所以一使劲，那凳子就报废了。老师认为凳子坏了赖我，所以要我去小班旁边的杂物间拿个新的还给二毛。路过中班时，小鹿抱着个凳子向外跑，因为老师说大班二毛的凳子坏了，小鹿很兴奋的抱着自己的凳子要给二毛送过去，他以为自己没有凳子就可以回家不用上学了，出门就把我给撞翻了。

还有，幼儿园里有好几颗树不是很粗，我能爬上去，但是很费力，二毛说我不行，爬得不高，他能爬得更高。我说过他的腿很有力气吧，他爬树也厉害，爬得的确实比我高，但是我若休息一会我能爬得更高。二毛坐在第一层树杈上（大约两米高）叫嚣着，小鹿看不过二毛那嚣张气焰就往上爬。可是二毛是冲我来的，小鹿爬不爬得上都没有任何关系，何况他根本爬不上去。小鹿爬到一半时，我开始爬，结果他体力不支掉下来砸我身上。

小鹿的自行车像是瞄准好的从侧面撞上我。“啊！”“啊！”这混蛋肯定是算计好的，不然怎么会把我撞进他家门前的臭水沟里又疼又臭的，而他却只是倒在“干净”地上！

小鹿：“你也会骑了？”

我：　“是啊。”

小鹿：“你什么时候会的？”

我　：“早就回了，你呢？”

小路：“我上午就会了！”

我　：“我昨天就会了！”

小鹿：“你再骑我看看。”

我　：“不！”傻子才骑给你看，万一你真会骑我不就丢人了，我都说了，昨天我就会了，要是骑不了，岂不就丢人丢大了。我推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小鹿在后面喊：“我们去看人游泳吧，二毛刚才喊我了，他说你也去。”

“随便。”我随便的丢给他一句。

回到家感觉实在太累，看看大树和自行车想想自己身上的伤，有点胆怯了，但是又没什么玩的，家里也没人，大人们都去干活了，我也不想去河边找二毛和小鹿，那两个蠢货早晚有一天会害死我。我突然想起波波有个很不错的铁环，推铁环玩也不错，虽然还没学会，但是总比骑自行车安全许多吧。我出门去找波波，但是怕波波不给我铁环玩，因为那铁环被我给砸弯了，不圆了。这事还得怪二毛。

二毛抢走那个核桃之后，小鹿又给我一个。当时波波正在推铁环玩，我就抢了波波的铁环来砸核桃，向他借他不给只能用枪的。小鹿把波波按倒在地，我趁机砸核桃，结果又砸偏了，反反复复砸了很多次，除了砸到自己的手以外其他的都砸偏了。把铁环还给波波时发现铁环扁了不圆了，波波就哭了。不是我太大力实在是那铁环质量太次，再说那铁环也能推只是推起来一蹦一蹦的，不是更有趣吗？波波可不这么想，他说要揍死我，小鹿按着波波对我说：“快跑！”那时我感觉小鹿是这么的仗义，为了能让小鹿也吃上核桃，我没跑只是快步走到不远处正蹲在地上用砖头砸核桃的二毛旁边。二毛这小子有时挺聪明的，居然知道用砖头砸核桃，可是，哪来的砖头呢。        二毛发现了我，就抱着砖头和核桃逃跑，他以为我要抢核桃其实我只是想要砖头。此时小鹿按不住愤怒的波波，波波拿着铁环含着泪大吼一身冲向我。这样，二毛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波波追我，小鹿追波波。绕着幼儿园的大院跑一圈又一圈，就没有人知道回头堵截一下。都跑累了才发现真正的小流氓豆豆裤子退到脚踝，撅着屁股对着女厕所耍流氓，还时不时的起身拿着弹弓用他家的豆子朝着女厕所里的女生打。

豆豆的爸爸是做豆腐的他家有一大堆豆子，他爸爸给他做了一个新的弹弓，他就偷家里的豆子当子弹。我实在看不过这种流氓行为就一脚飞踹过去，豆豆哭了，波波拿铁环朝我猛砸，小鹿则猛踹波波，二毛拿着砖头在一旁起哄。豆豆用弹弓射我的脸。我哭了，豆豆哭着，波波哭着，小鹿叫喊着，二毛在笑。

很快就被老师发现了，我们几个被带到教室门口罚站。他们都不哭了，我还在哭，我冤枉啊 ，我是制止流氓行为怎么也要被罚站呢。豆豆安慰我，说会给我弹弓玩，我就不哭了。二毛趁老师不注意捡回砖头砸开核桃大家一起吃。

快放学的时候，老师拿着钥匙朝大门跑去，那姿势看的我们都呆了。老师双臂在胸前画着八字，双脚一上一下在身后画着圆，这姿势太搞笑了。

“骚不？”豆豆说。

“骚。”我们说。

我站在波波家门前犹豫了好好久，还是鼓足勇气大喊：“波波！波~波~波————————波~”

我以为经过上次之后波波妈妈不会让他和我一起玩了，想到这里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个坏人。

“你会骑自行车吗？”豆豆大声在我背后喊着。

我被吓了一跳这流氓从哪个洞里爬出来的，什么时候到我背后的？

“我会啊，我昨天就会了！”我当然这么说，我肯定不会告诉你我被摔的很疼。

“我也是昨天学会的，你是上午还是下午？”豆豆问。

我不想搭理他，要他走开，我要找波波玩。豆豆说波波在河边看人游泳呢。

我撒腿就朝河边跑，豆豆在后边追边问：“上午还是下午啊？啊，你说呀！”

河边的大石头上，我、二毛、小陆、波波、豆豆排排坐看着大孩子在游泳。

“我今天学会骑自行车了”

“我早就会了”

“我昨天就会了”

“我也是昨天学会的”

“你是昨天上午还是下午啊？”

于是1992年，夏，我们学会了骑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