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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一个温暖的家。我和丈夫都是县汽车零件厂的职工，自由恋爱结婚。一年后，女儿出生。像许多家庭中的小夫妻一样，日子平淡，却也充满温馨。生活中我们恩恩爱爱，工作中勤勤恳恳，一心想给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给双方老人一个幸福的晚年。

三年后，我和丈夫积攒了四万元的存款，婆婆给了两万元，我们又向亲戚朋友借了四万元，在县城买了一栋１００平的楼房，结束了天天奔波于工厂，老家两点一线的历程。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们对生活的信心更足了。

由于国企改革，我和丈夫在时代变革的漩涡中，于２００４年成了下岗工人。为了养家糊口，我进入一家私营超市打工，丈夫去唐山做了一名培训机构的老师，虽然离家远了些，但工资比在本县打工要高。我们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十一年过去了，我们还清了欠款，还有了一些积蓄。可万万没想到，恶运正悄悄向我走来。

那次，丈夫休假从唐山回来，就发烧。以为感冒了，吃了药，仍不见好转。去县医院检查，后又转到市医院，最后在天津血液病研究所，确诊为白血病。

在天津住院，血很紧张，实行换血制，考虑到丈夫输血会很勤，家人献血，供不上丈夫需血的速度。再者，天津住院没有病房，十来天都是在医院的走廊里搭起的病床。

经过家人商量，丈夫转到了市煤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进行治疗。这里血源不那么紧张，陪护也方便。

丈夫的屁股上出了火疖子，很大，头上带着脓包，周边红肿，四周的肉在溃烂，医生说，感染了。

要针对血液治病，首先要把溃烂清除。让它长出新肉，封上口，才能治白血病。而伤口的溃烂与白血病本身又是矛盾的，因为有白血病，伤口才不能痊愈。

丈夫做了清疮手术，病情不见好转，血液病没有专业性治疗，每隔两三天，就要输一次血小板，五六天再输一次血红蛋白。由于伤口溃烂，为避免感染，医生不让丈夫吃饭，只能输营养液。

丈夫生病期间，一直是我和婆婆来照顾丈夫。由于伤口溃烂，丈夫持续高烧，反反复复，用退烧药降下去后，一停药，马上又烧上来。

2

病情不见好转，钱花的却越来越多。巨大的资金压力，像一座大山，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丈夫的病，不能不治，我一直盼望着奇迹发生，就算砸锅卖铁，只要能救活丈夫，我也在所不惜。可目前的情况，钱大把大把地扔进去，他的病并不见好转，还呈恶化的趋势，况且，真正的白血病，还没有挨着边，没有开始治，目前的溃烂就是一道鸿沟，逾越不了。

私下里问过医生，丈夫的生存希望是多少。医生的回答不容乐观，丈夫的疮，愈合不了，就是上再大的医院，也没有办法。他们委婉地劝我们接受现实，投再多的钱也是无用功。

医生说话时，婆婆也在场。

考虑到现实情况，我与婆婆商量事情该怎么办，是回家还是继续在此治疗。丈夫两个多月的治疗，大约花去十五万元。期间，婆婆拿了两万，亲朋好友来探望，多少给一些，大概有两万元，剩下的，都是我和丈夫平时的积蓄。

婆婆不想让儿子出院，可手里又没钱，嘴里反复说，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放弃呀。我也知道不能放弃，但总得有些曙光吧。

我手头的钱越来越少， 没有办法，我选了一个婆婆没在场的比较适当的时机，把真象告诉了丈夫　。或许他早有预感吧，没有太大的惊讶，也不是很绝望，什么话也没说，把头扭了过去。

房间里一片沉寂，有些令人窒息。婆婆回到病房，丈夫突然对婆婆说：“妈，我想家了，咱们回家吧。”婆婆听后一愣：“回家干什么？咱们把病治好后再回去。”丈夫神情有些暗淡，低声说：“妈，一切事情，我心里都清楚，生死由命呀。不要因为我，使全家人的生活举步为艰。”婆婆哭了：“儿子，要相信医学，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也在一旁垂泪。丈夫不再说什么。

以后，丈夫又几次提到回家。他的高烧迟续不退，屁股上的疮腐烂更大了。亲友们也相劝，在一些事情上，我们要理智，不能一味地感性。

在大家的劝解下，婆婆同意丈夫出院。半个月后，丈夫去世了。

3

丈夫走后，婆婆把一切责任推到了我身上。对亲友邻里说，我自私，只为自己，不肯出钱为丈夫治病，得病不去大医院，在小医院治疗，把他儿子的病情耽误了，要不然，儿子肯定能好。

婆婆说到做到，丈夫离开后，我们的婆媳关系，好像也就画上了句号。在办理丈夫后事的时候，仅剩的一个保险性质的存款单，投保的是意外伤害保险，每年交一万，连续交三年，然后如果中途不出事，第六年可以连本带息取出，如果中途出事，可合同终止，本息一次性取出。

丈夫生病期间，我手里没钱了，可考虑中途取出，损失很大，就没有取。丈夫死后，这个钱成了遗产，要由遗产继承人签字，钱才能取出。找公公，婆婆签字，婆婆第一句话就说：“钱不是还有吗？现在露了，没露的，不定有多少。这字可以签，钱也要分。”

我听了，很生气。我就这点钱了，他们还想要，这本来就是我的钱，跟他们无关。只是让他们签个字，他们就要分割。我还要供个大学生呢。

我的难处，公公，婆婆并不理解，或者是并不体谅，执意要分，不然，就不签字。没办法，我只好同意，按遗产继承，他们分去一万五。

接下来，婆婆向我提到了房子。我们买的楼，婆婆出了钱，现在楼价涨了，他们要分楼。如果我要楼，根据市价折合，必须给公婆十五万。我当时听了，简直气疯了。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楼是婚后我和丈夫共同买的，虽然当时钱不够，公婆出了两万，但那是帮我们呀。我们这里，不少子女买房，老人都或多或少出钱，并不稀奇。丈夫没了，楼理应是我的。

我在楼里继续住，女儿上了大一，在外地。没想到，公公婆婆会不请自到，在楼里长住了。

4

婆婆说，楼钱我不给他们，也不卖房，他们只好也来住了。各过各的，互不相扰。

公公婆婆白天在楼下，见到邻里，都会说他们的家史。娶了个恶毒媳妇，心肠硬得很，他儿子为了这个家，辛苦挣钱，生病了，媳妇却不去大医院为他治病，还把病情告诉儿子，让他早点死。

这女人，心术不正，光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把他儿子害死了，如果她念一些夫妻情份，就是卖楼也得给丈夫治病呀。真是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现在儿子死了，媳妇想要楼，门都没有，他们要平分。

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外人讲着我的种种不是，不明真现的邻里，渐渐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我们就像离的最近的陌生人，谁也不理谁，关系僵持着。生活中的种种尴尬一个接一个。

卧室有各自的房间。丈夫生前，公公婆婆偶尔来，也住。可厨房就一个，我做饭，婆婆也做，我们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挤得转不开身。一个煤气灶，两边能打火。往往是我在这边炒菜，婆婆在那个灶头上看锅。我们身体经常相互挨到，没有半句言语。有的，只是偶尔对彼此的白眼。

这样生活了几天，我感觉特别扭，干脆不在家起火了，每天买着吃。婆婆爱在厨房做什么随她去，眼不见心里清静。

每天回家，我都把自己的房门关上，拿着手机，打发空虚的时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眼泪就会流出来。我真想丈夫呀，别人回到家中，是休闲，我回到家里，是炼狱。眼前的局面，我解决不了。

做饭可以退让，上厕所怎么办呢？就一个厕所，婆婆一进去半个小时不出来，真令人气愤。她把厕所的门反锁，我想洗漱都不能。没办法，我把自己的洗漱用具拿到了卧室，预备早起在厨房洗漱。至于解手，尽量比他们要先起，在他们起来后，我能从厕所里出来。

婆婆来这里生活，水电费，煤气费一概不出。不交钱，水电就要被停，生活会种种不便，我怄不过这气，就照常交费。每天婆婆在客厅看电视，声音很大，我在卧室听得清清楚楚，没办法，我只能时时关着房间的门。

5

从没想到，我与婆婆的矛盾会因她的生病发生转机。

有一天夜里两点来钟，公公敲我房间的门，想要止痛药，说婆婆肚子疼的厉害。我随公公进了他们的房间。见婆婆躺在床上，蜷曲着身子，右手捂着肚子，眉头紧锁，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滴滴汗珠。我见后，赶紧说：“还是上医院吧，不要盲目吃药。”说完，叫起了对门邻居，让他们帮忙将婆婆送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经检查，是急性阑尾炎，已经化脓，必须手术。

婆婆死活不让手术。原因是夜间，都是当班医生，医术不定怎样，她不相信。这时，公公突然求我，给在本院当护士的表妹打个电话，让她帮忙找个可信的医生来做手术。

看着婆婆疼痛的样子，我的心软了。必竟婆媳二十来年。我打电话给表妹，她开始不情愿，经我再三请求，最终帮忙联系了外科主任，手术得已顺利进行。

看着病床上，婆婆苍白的脸。自丈夫去世后，似乎我们之间只剩了矛盾，我都没有好好看过她。几个月的时间　，她老了许多，躺在床上，身子是那样单薄。心里不由一阵难受，我心里有苦，她心里也不快乐吧。老来丧子，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呀，或许，我真应该体谅他们，从他们的角度想一想。

第二天，公公在医院陪婆婆了一天。晚上，我提出让他回家休息，夜里我在这里。开始他们不同意，说他们能行。我说：“你们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要硬撑了，爸昨天夜里就没睡好，今天又看了一天，不休息，他的血压又该高了，你们的身体都要注意呀。都是一家人，你们怎么拿我这么见外。”

婆婆用衣袖拂了拂眼中的泪：“老头子，你回家吧，让王玲在这吧。”公公眼中也有些晶莹，他强忍着，点了点头。

婆婆的振动棒用了一天后，就撤了。夜间，她刀口处很疼，汗一阵阵地冒。我用毛巾轻轻为她擦拭着。由于疼痛，她隔一会儿，就要动一动身体。我要不停地帮她翻身，或平躺。她迷迷糊糊地睡去，我也不敢睡，怕她睡梦中，稍不注意，压了伤口。一宿下来，我几乎没有合眼。

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上班，下班后，匆匆买饭，送到医院。有时早班下班早，我会亲自做些有营养的食品，给他们送去。夜里，我和公公轮换着照看婆婆。婆婆的身体恢复的不错，一周后出院了，身体有些虚，要静养。

6

出院那天，婆婆说：“不上楼了，回老家。”我听了，没有一丝兴奋，不加思索地说：“你现在身体虚弱，楼上条件比老家好，不用生炉子，煤气做饭方便，比老家暖和，回楼上养养吧。”婆婆攥着我的手：“孩子，别跟妈一般见识，以前，妈老糊涂了。”“妈，你说啥呢，快别说了，回家吧。”

婆婆在楼上住了十天，坚决要和公公回老家。这十天里，我们没有另起锅灶，而是像以前一样，共同做饭。一起吃饭，如同丈夫在世一样。

婆婆走后，我真正的反思了一下，感觉公公，婆婆也不容易，她们之所以这样做，许是爱子心切吧。失去了儿子，就以为失去了一切，我就不是她们家的人了，所以，他儿子的东西，他不让我带走，坚决要回。

婆婆回老家后，我经常打电话，询问他们的生活，和他们聊聊天。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去看他们一次，买些礼物，表达一下心意。碰到婆婆在做活，我也会帮她做，边做边和她说话。婆婆的话越来越多了，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每次回来，婆婆都会给我带点地里种的瓜果蔬菜。并嘱咐我：“路上小心，没有事，就别跑了，我和你爸挺好的。”我走出百十米，回头看，看见婆婆还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风，吹乱了婆婆头上的白发，她瘦弱的身躯渐渐变小。

前天，女儿放假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婆婆。她笑着对我们说：“有好消息了，咱们村要平改了，要给楼，邻居你大哥帮忙算了下，咱们这老宅院，填十来万块钱，就能给两个楼。我和你爸商量后决定，你和你大哥每人给我们五万，帮忙把十万凑上，给政府，咱们要两楼，你和你大哥家一家一栋，是给我两个孙女的。”

我听了，大为吃惊，婆婆这是怎么了，乐晕头了吧。虽然现在我们婆媳关系缓和了，可毕竟丈夫不在了，她还能给我房？“妈，你们住吧，我城里那栋房，……”“不要了，不要了。”还没等我说完，婆婆就抢着说：“城里的房，是你跟志刚买的，就你住吧。我们平改的楼，给小静（我女儿）。你大哥离的远，也不能住，楼下来后，我们先住你大哥的，我们没了，你大哥再处置。”

“孩子，志刚不在了，可你待我们像亲闺女一样，我们能感受得到。以前，是妈目光短浅，委曲你了。”听着婆婆的话，我的泪流了下来：“妈，以后，我就是你的亲闺女，志刚走了，你还有我。”说着，我搂紧了婆婆。

婆婆擦拭着泪，连连点头：“好，好，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听着婆婆的话，我忽然明白：这世上，最可贵的就是真情，它是心与心的纽带，包含炙热的温度，能把一颗冰凉，绝望的心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