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大姑来电话，上来就说“你奶奶这回可能真不行了，恐怕都扛不到你过年回来了。”

“不行了？”我当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缠在一起的鞋带，紧接着又问“怎么回事？”

大姑鼻音突然变得很重“要能请假的话，赶紧回来一趟吧，估计也就是最后一面了。”

“行，我明儿就请。”答应完马上回去后，我们简单又说几句就挂了。

之后，我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心乱如麻。

屋里黑黢黢一团，我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人散发着心酸的苦涩，那气味很重，重得好像能听到声音。

其实，我上一次看奶奶是八月份的事，正赶上大姑家那边是全年最热的时候。那种天气，你穿得再少也冒汗，顺后背往下流，不一会儿就全身湿透。

可真要什么都不穿，更热，晒得肉皮疼，不到一天就秃噜皮，一片一片往下揭，就跟蛇蜕皮似的，整整撕下去一大层。

就是因为天太热，正常人都不好受，所以大姑担心奶奶身子虚弱，熬不过伏天，就叫我回去了一趟，以防万一。

那时，我刚毕业，找到第一份工作，但没正式入职，正巧有个空当，时间安排上比较自由。

刚到那天，大姑父在车站接我，他穿了件绿格短衫，配了条碎花短裤，踩了双亮红色篮球鞋，看着像刚从马戏团里跑出来似的。

整个广场上，就属我大姑父最显眼，想不看见他都难，走近跟前去，更是觉得他整个人鲜艳到晃眼，我忍不住低下眼皮，然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大姑父”。

“呦！小辉啊，你要不叫我一声，还真没认出来，没少长啊？比我快高一头了！”大姑父顺手接过行李箱，拉上就“咕噜咕噜”地一路带我往公交站赶。

我盯着大姑父那双扎眼的鞋，紧随其后，感觉就像追着两只红色的船在街上走，它们在我脚前方极其惹人注目。

其实，大姑父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虽说看上去显年轻，确实不像五十五的人，但我没想到，他竟热衷于这类撞色辣眼的穿搭，还有，这大热天的，穿双高帮运动鞋，也不嫌捂脚。

去看奶奶之前，就听我妈说，大姑父辞掉工作后，这五年一直呆在家，没任何收入。如果让我给他做一份财务报表的话，利润那栏上应该是负数。

事实上，目前，大姑父一直靠着奶奶的养老金度日，他就像是只蛀虫一样，不断蚕食着奶奶微薄的收入。

我总觉得，大姑父之前就好比顺着阶梯往上爬，突然有天掉进一口井里，他不是不能出来，而是再也不想出来，或者说，他甘愿过井下的生活，一切自食其力的事都不想再考虑了。

之后，我们又坐了半小时的公交车才到大姑家。一进门，我发现奶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看上去很可怜，胳膊细得像两根油条，即便最粗的大臂才和我手腕差不多。

我顾不上摘书包，直接坐到奶奶跟前，捋了捋她脑门前的碎发后，大喊了好几声“奶奶！” ，她却一句也不回应。

后来我放弃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端详着奶奶的脸，上面布满了皱纹，一道道沟壑从眉骨绕过颧骨，最终塌陷进两腮，组合成一副锥子脸。

最让人痛心的是，大姑跟我讲，奶奶五一后就开始糊涂，突然变得谁也不认识了，听到那后，我眼前浮现出小时候跟奶奶的种种过往，心里有一种月亮突然失去地球的感觉。

现在，我就盼着赶紧坐车回去，尽早见到奶奶，尽可能地再陪她多呆一段时间。

坦白地讲，眼下不光我不愿意奶奶离开，恐怕家里还有一人，更不希望奶奶过早离世，那就是我大姑父，因为奶奶这些年就是他的财路，断了这一进项，他可以说身无分文。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以来，对于大姑父这人我都存有偏见，就觉得他有手有脚的，甚至可以说是年富力强，不应该这么长时间都侵吞奶奶的养老金。

还有一点就是，我总感觉奶奶在大姑家过得不好，不说受了什么虐待，但就是没得到应有的照顾，吃喝方面完全不尽心，她才会瘦得脱了相。想起来就让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