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
第二章 雨水的难题：信任是道跨不过的坎
林哲的第一个目标，定在了城郊的李家庄。
村子像被时光遗忘在城市边缘，错落的老砖房大多立了几十年，墙皮褪得斑驳，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砖纹，不少屋顶的青瓦缺了角、裂了缝，像老人豁口的牙。下雨天漏水，是李家庄人刻进骨子里的无奈 —— 细密的雨丝顺着瓦片的缝隙渗进去，沿着发黑的房梁往下滴，落在地上洇出一片片湿痕，最后积成浅浅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
林哲第一次踏进村口，就撞上了这样一场小雨。他远远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蹲在屋檐下，佝偻着背，把家里的铝盆、瓷碗、塑料桶挨个摆成一排，顺着房檐垂落的雨珠 “嘀嗒、嘀嗒” 砸进容器里，溅起细碎的水花。老人的裤脚沾着泥点，袖口磨得发亮，正是村里的王奶奶。
“奶奶，这样接水不是长久办法啊。” 林哲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伞悄悄往她头顶倾了倾。
王奶奶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盛满警惕，像受惊的小鹿般往后缩了缩：“你是干啥的？穿得这么体面，别是来骗我们庄稼人钱的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引来了旁边墙根下纳鞋底的几个大婶。她们手里的针线停了，纷纷围过来，眼神里满是审视。“是啊，你到底来做啥？” 一个穿蓝布衫的大婶追问，“前几年也来过个小伙子，说要给咱村搞‘生态厕所’，收了每家几百块钱，结果厕所没用到半年就堵得死死的，最后还得咱自己掏钱拆，白瞎了那些血汗钱！”
“可不是嘛，现在的骗子花样多，专挑咱老实人坑！” 另一个大婶附和着，伸手拉了拉王奶奶，“婶子，别跟他多说，小心上当。”
林哲心里一沉，赶紧从背包里掏出 “雨水收集系统” 的设计图，蹲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指着图纸上的管道和蓄水池，放慢语速比划：“大娘们，我不是骗子。咱这系统特简单，就在屋顶装个简易蓄水池，用 PVC 管把雨水引下来，既能解决漏水的问题，存下来的水还能浇地、洗衣服，成本也就几百块，我免费帮咱安装。”
他说得恳切，手指在图纸上一遍遍勾勒，试图让大家看明白。这时，村支书李建国叼着烟走了过来，烟卷在嘴角上下动着，他弯腰瞅了瞅图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小林啊，不是叔不信你，这玩意儿听着太玄乎了。咱村人都是刨土吃饭的老实人，经不住折腾，上次厕所那事儿，大家到现在还心疼钱呢。”
烟味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飘过来，林哲看着众人怀疑的眼神，知道急不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哲成了李家庄的 “常客”。每天天刚亮，他就提着工具箱直奔王奶奶家，先帮她修好吱呀作响的旧纺车，又把院子里松动的篱笆重新扎牢；中午赶上饭点，就蹭张大爷家的粗茶淡饭，饭后抄起扳手，帮大爷检修拖拉机那台老掉牙的发动机，弄得满手油污；到了傍晚，村口的大槐树下聚起乘凉的村民，他就搬出提前做好的迷你模型，借着夕阳的光，一遍遍演示雨水如何顺着管道流入蓄水池，如何过滤、储存，说得口干舌燥。
转机似乎在一场暴雨中悄然而至。那天雨下得又急又大，狂风卷着雨帘砸在屋顶上，王奶奶家的漏雨处比往常更严重，雨水顺着房梁往下淌，屋里的地面湿了大半。林哲闻讯赶来时，浑身已经被淋得半透，他没顾上擦一把脸，抄起墙角的防水布和梯子，仰头看了看漏雨的屋顶，对王奶奶说：“奶奶，我上去补一补！”
“这雨太大了，危险！” 王奶奶伸手想拦。
可林哲已经踩着梯子往上爬，湿滑的瓦片让他好几次险些滑倒。他趴在屋顶上，一手紧紧抓着瓦片，一手用力把防水布铺在漏雨处，用砖头压实。雨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模糊了视线，衣服湿透后贴在身上，冷得他牙齿打颤。
等他爬下来时，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嘴唇都冻得发紫。王奶奶看着他，眼圈一下子红了，转身进厨房煮了碗姜汤，端到他面前，叹着气说：“娃啊，你这股轴劲，真像我年轻时候的老伴。他当年非要在村里打井，村里人都笑他异想天开，说咱这地方挖不出水，他就白天黑夜守在井边，挖坏了三把锄头，最后真挖出了甜水，全村人都跟着沾光。”
温热的姜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身子，也让林哲心里多了点底气。他以为，真诚总能焐热冰冷的防备，可信任的坎，远比他想象的更难跨越。
这天午后，林哲正在大槐树下给几个好奇的年轻人演示模型，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张包工头来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项链的男人，领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眼神扫过林哲手里的模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大伙可别被这毛头小子骗了！这破玩意儿根本不管用！我盖了十几年房子，防漏水的活儿见得多了，他这设计就是瞎糊弄，纯属想骗咱村人的钱！”
张包工头在村里盖过几间新房，村民们都觉得他 “懂行”。他的话像一颗炸雷，瞬间在人群里炸开了锅。之前还听得认真的村民们脸色变了，有人默默收拾起板凳，有人对着林哲指指点点：“我就说哪有这么好的事，果然是骗子！”“赶紧走吧，别在这耽误我们干活了！”“把他的东西扔出去，别让他再来坑人！”
指责声、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林哲握着模型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泛白。他看着被村民们围着、唾沫横飞的张包工头，又看了看眼前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 那些他帮着修过东西、蹭过饭的人，此刻眼里满是排斥和厌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阵发紧的沉默，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雨已经停了，可屋顶的漏雨还没解决，他心里的雨，却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