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贫民窟少年金承佑在青瓦台后门擦总统秘书的皮鞋,偷偷捡走一张被焚毁的“光州事件”残页。30年后,这张废纸成为他掀翻财阀、扳倒总统弹劾案的关键证据。从门童到韩国总统,他用一条血路兑现给妹妹的承诺,也让青瓦台的每一块砖缝终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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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68年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青瓦台朱红后门上,我蹲在石阶最下层,膝盖压着磨破的裤管,左手攥着蘸温水的擦鞋布,右手的鞋刷在黑亮的牛津鞋上打圈。
“小承佑,总统秘书室的车要走了!”门房老张头的破锣嗓子从门房里炸出来。
我手忙脚乱抓起鞋油,鞋刷在鞋跟处多抹了两下……这双鞋的主人是朴正熙总统的机要秘书朴在浩,上周他踢我屁股时说过,鞋跟沾灰的门童该去釜山扫码头。
“磨蹭什么?”皮鞋尖突然抵住我膝盖。
朴在浩的鳄鱼皮公文包磕在我额角,“总统要见经济部长,耽误了时辰,你娘俩明早去东大门捡垃圾吧”。
我咬着牙把鞋刷得锃亮,余光瞥见他公文包缝隙里露出半张纸,“光州”两个字洇着水痕。
上个月父亲在现代造船厂被钢板砸断腿时,工头骂他“光州来的穷鬼活该”,后来他在医院咳血时,攥着我手腕说:“承佑,光州…有本账…”
“发什么呆!”朴在浩踹了我脚边的铁桶,鞋油溅在我补丁摞补丁的校服裤上。
我低头擦鞋油,听见他和司机嘀咕:“今晚把5月21日的档案全烧了,别留片纸”。
月亮爬上屋脊时,我抱着竹篓去倒垃圾。
青瓦台的垃圾分三种:总统府的装锦盒,秘书室的锁铁皮柜,后门的堆草席……我专捡草席堆里的,母亲说碎纸片能卖钱,妹妹小善的学费就靠这个。
铁皮柜方向传来噼啪声,我猫着腰摸过去。
朴在浩举着煤油灯,火盆里的纸卷正往上蹿蓝火苗,“光州事件调查记录”几个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他弯腰添纸时,半张没烧完的纸飘出来,我眼疾手快捡起来塞袖子里……是张伤亡统计,“崔东植,现代造船厂劳工代表,5月20日失踪”。
“谁?!”朴在浩的灯照过来。
我抱着竹篓往草席堆跑,背后传来他的骂声:“再敢乱翻,把你和你娘扔到汉江喂鱼!”
等他骂够了回屋,我缩在垃圾房角落展开那张纸。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纸上的字让我浑身发冷……“金永焕日记 1979.10.26”,“朴总长说名单上的人必须消失,尤其是光州的劳工头目”,“现代造船厂的事故…崔东植的嘴太严”。
“哥哥!”小善的声音从后门传来。
我手忙脚乱把纸塞进贴胸的口袋,转身看见妹妹抱着个破搪瓷缸,“娘煮了红薯粥,给你留了半碗”。
她冻红的小手摸我脸,“你怎么这么凉?”
我蹲下来抱她,闻到她发梢的草屑味……她白天在明洞帮人洗盘子。
“哥没事,”我捏了捏她冻得发硬的耳朵,“明天哥给你买糖饼”。
“真的?”小善眼睛亮起来,“王阿婆的糖饼要五块钱,娘说太贵”。
“哥攒了擦鞋的钱,”我摸着口袋里的纸,喉咙发紧,“等哥攒够了,给小善买两块”。
回门房的路上,我摸了摸贴胸的日记残页。
父亲出事后,工头说他“操作失误”,可他明明是为救被钢板压住的宋大叔才冲过去的。
崔东植…是父亲提过的工会代表,说他在光州组织过罢工。
青瓦台的夜钟敲了十二下,我躺在门房的稻草堆上,盯着梁上的蜘蛛网。
朴在浩烧的档案、金永焕的日记、父亲的“操作失误”,这些线头在脑子里缠成一团。
“承佑啊,”母亲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她端着红薯粥站在月光里,“明天别去捡垃圾了,你李婶说明洞有户人家招小工,日结三十块”。
“娘,青瓦台的门童能多攒钱,”我坐起来,“小善要上学,您的药…”
“娘的病不打紧,”她把粥放在我脚边,手背上的针孔在月光下泛白,“你爹走的时候,说要看着你穿西装打领带…别像他,一辈子在船坞吃铁灰”。
我低头喝粥,红薯的甜在嘴里发苦。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墙上,映出我贴的司法考试简章……那是上个月在废纸堆里捡的,“韩国大学法学院”几个字被我用浆糊粘得方方正正。
后半夜起风了,我裹紧破被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胸口的纸。
金永焕是谁?朴总长指的是朴正熙吗?光州事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还有父亲的死…
门房外的银杏叶沙沙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青瓦台的砖上……每一块砖都压着秘密,而我,是第一个摸到砖缝的门童。
2
1980年深秋的夜校教室飘着霉味,我攥着司法考试成绩单,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全国前10名”,最上面一行是“金承佑”,墨迹还没干。
“承佑啊,法院来电话了”。
教民法的张老师扶了扶裂成三瓣的眼镜,声音像被抽干了气,“他们说...说你出身劳工家庭,政治审查没通过”。
我手里的成绩单簌簌发抖:“张老师,我爹是造船厂工人,可我娘是纺织厂会计,我妹妹在小学当助教...”“不是这个”。
张老师压低声音,往窗外瞥了眼……夜校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灯在雨幕里像两只红眼睛,“他们说你爹参与过光州的劳工集会,你捡过青瓦台的垃圾...这些都算污点”。
雨水顺着破窗户淌进来,打湿了“韩国大学法学院”的旧简章。
我想起八年前蹲在青瓦台擦鞋的自己,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我手腕说“光州有本账”,想起小善去年考上师范时,我把擦鞋攒的钱换成新书包……原来这些年的挑灯夜读,不过是给“劳工之子”四个字镀了层金。
“承佑!”咖啡馆的铃铛响得刺耳,安惠珍的黑伞滴着水,发梢沾在米色风衣上。
她把热可可推过来,杯壁上的水珠在我手背洇出个小圈,“我在《东亚日报》看到你的名字了”。
我盯着杯底的方糖:“法院不要劳工的儿子”。
“那他们要谁?财阀的私生子?”她突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我胸前的校徽……那是从青瓦台废纸堆里捡的法学院徽章,“我认识位议员,李在荣先生,他需要个秘书。
不是给政客端茶倒水的秘书,是能翻账本、查档案的秘书”。
“为什么找我?”我捏紧了装成绩单的牛皮纸信封。
“因为你擦过青瓦台的每双鞋,记得每个秘书的车牌号,还能背出总统府的垃圾清运时间表”。
她从包里掏出份剪报,头版标题是《特检组监听名单惊现学生领袖》,“李议员在查军政府的非法监听,需要个能混进国会议事堂的人”。
雨停的时候,我站在国会议事堂的大理石台阶上。
李在荣的办公室飘着沉水香,他正对着窗外的汉江抽烟,银灰西装熨得没有半道褶子。
“金秘书,”他把一摞文件推过来,封皮上印着“特检组监听记录1979-1980”,“帮我整理这些,重点标出来访者里的学生代表、劳工领袖”。
前三天我都在数监听次数:23次大学教授,17次工会负责人,最厚的一沓是《东亚日报》记者……安惠珍的名字在第4页,被红笔圈了三次。
第四天傍晚,我正要锁文件柜,听见外间传来皮鞋声。
“李议员,这是三星物产的”捐赠“”。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从门缝看见他递了个檀木匣,“上次您帮着改的《劳工保险法》,我们会长很满意”。
李在荣的笑声像浸了蜜:“崔代表客气了,都是为国家经济”。
他掀开木匣,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美钞,“对了,大邱纺织厂的罢工...”
“您放心,”崔代表拍了拍公文包,“我们请了保安公司,保证明天就散”。
我攥着整理好的监听记录,指甲在纸背压出月牙印。
安惠珍说李在荣是“体制内的改革者”,可他抽屉里的美钞、和财阀代表的密谈,都在说另一个故事。
“金秘书还没走?”李在荣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转身时,檀木匣的盖子已经合上,他笑得像刚做完弥撒的神父,“年轻人要注意身体,明天把监听名单的交叉对比表给我”。
我抱着文件往家走,明洞的霓虹灯在雨洼里碎成一片。
小善的窗灯还亮着,她在备课,教案上写着“民主与法治”。
我摸了摸贴胸的口袋……那里除了金永焕的日记残页,多了张三星“捐赠”的收据复印件。
“哥,你回来啦!”小善端着热汤从厨房跑出来,发梢沾着面粉,“王阿婆今天多给了块糖饼,我留着等你”。
我咬着糖饼,甜渣子卡在喉咙里。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国会议事堂的方向有车灯闪过。
安惠珍说地下民主团体今晚在明洞咖啡馆碰头,而李在荣的檀木匣里,还躺着镇压罢工的“保安费”。
我摸出那张被法院退回的成绩单,“劳工家庭出身”的红章在台灯下泛着冷光。
原来有些门,就算考了全国前十,也还是推不开……但或许,换把扳手,能撬开更结实的锁。
3
1987年6月的首尔像口烧红的铁锅,明洞街头的示威人群举着“直选总统”的标语,防暴警察的盾牌在烈日下反光。
我攥着金永焕日记残页站在《东亚日报》顶楼,安惠珍的钢笔尖戳在地图上:“今晚十点,我们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这页纸……朴泰硕买通的媒体说这是伪造,但你看这里”。
她指着残页边缘模糊的红印,“现代集团1979年的财务专用章,朴泰硕他爹当年就是用这章给军政府送”政治献金“”。
“可特检组会封我们的门”。
我摸了摸衬衫下的日记本,八年前在青瓦台捡的纸页已经发脆,“上次李议员说...”“李在荣现在是在野党党鞭,他要靠我们的曝光拉选票”。
安惠珍突然笑了,发梢沾着打印机的碳粉,“你怕什么?当年擦鞋时敢偷捡总统秘书的垃圾,现在还怕财阀的口水?”
下午三点,《中央日报》头版砸在我桌上:《门童的政治戏法:金永焕日记系伪造!》配图是朴泰硕在现代大厦的演讲,他举着酒杯说:“某些人想靠编造历史上位,韩国的民主不需要跳梁小丑”。
我捏着报纸冲进李在荣办公室,檀木匣的味道还没散:“议员先生,您说过支持公开真相!”
李在荣正往西装内袋塞支票,抬头时笑得温和:“承佑啊,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朴会长答应给我们选区捐三千万教育基金...”他顿了顿,“再说了,安记者最近查的朴家洗钱案,动静闹太大”。
“所以您要我们闭嘴?”我攥紧了口袋里的三星收据复印件,那是两年前在他办公室偷印的,“当年您说要当体制内的改革者,现在连真话都不敢说了?”
“年轻人,别被理想烧昏头”。
他扣上袖扣,“今晚去现代酒店参加慈善晚宴,朴会长要见你”。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听见他对秘书说:“让情报部查查安惠珍的地下团体关系,别闹得不可收拾”。
夜里十点,明洞咖啡馆的门铃刚响,安惠珍就冲进来,发尾滴着雨水:“朴家在开曼群岛的账户查到了!他们用”慈善捐赠“的名义给三十七个议员送钱,包括李在荣!”她掏出U盘晃了晃,“明天新闻发布会,我们连人带账一起爆”。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