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名伶故意唱砸少帅寿宴,只为等他一句“关入大牢”——那是他们约定的死局信号。
乱世中,她带着染血的机密文件南下,他在监狱饮弹自尽。
“等战争结束…”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
01
裴姬韵指尖轻抚过描金戏服上的牡丹纹样,铜镜中的面容被油彩遮盖得看不出本来神色。胭脂在掌心化开,她蘸取少许,轻轻点在唇上,那红色艳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裴老板,该您上场了。”门外小厮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脚步声在门外来回踱着。
“就来。”她应了一声,指尖在梳妆台暗格处停留了一瞬,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铜钥匙——洪镇稳三日前借着为她整理鬓角的机会塞给她的,说是“以防万一”。当时他贴在她耳边说的话犹在耳畔:“若我三日内不来找你取回这钥匙,便在寿宴上唱砸我的场子。”
戏台后方的帘幕微微晃动,透过缝隙能看到大厅里觥筹交错的场景。水晶吊灯将整个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穿着军装的男人们和旗袍裹身的女人们举杯畅饮,觥筹交错间尽是逢迎的笑脸。
洪大帅端坐主位,一身戎装的洪镇稳站在父亲身侧,面容冷峻如常。裴姬韵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戏子。
“下面有请北平第一名伶裴姬韵裴老板为少帅献上《贵妃醉酒》!”
掌声响起,裴姬韵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出。戏台上灯火通明,晃得她一时看不清台下众人的表情。她摆好姿势,水袖轻扬,胡琴声起——
“海岛冰轮初转腾——”
第一句出口,她就故意唱高了半个调,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裴姬韵眼角余光瞥见洪镇稳的手指在酒杯上收紧了一瞬,骨节泛白,又缓缓松开。
她继续唱着,每一句都故意走音,将一出经典唱得支离破碎。台下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开始喝倒彩。洪大帅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裴姬韵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少帅寿宴上这般放肆!”前排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拍案而起,军装上的勋章叮当作响。
裴姬韵恍若未闻,水袖翻飞间继续唱着走调的戏词。直到洪镇稳猛地站起身,酒杯重重砸在桌上,碎片四溅。
“够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连乐师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乐器,“裴老板今日是存心要砸我洪某人的场子?”
裴姬韵停下唱腔,缓缓转身面对他,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少帅说笑了,奴家不过是嗓子不适…”
“来人!”洪镇稳冷声打断,眼中寒光乍现,“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戏子给我关进大牢,让她好好反省!”
两名卫兵立刻上前架住裴姬韵,她故意挣扎了几下,头上的珠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被粗暴地拖下戏台时,最后看了洪镇稳一眼——他背对着她,肩膀线条紧绷如弓,军装下的肌肉轮廓分明。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若他计划失败,她就要在公开场合激怒他,让他有理由将她关押,大牢是他们唯一能避开洪大帅耳目的地方。
02
裴姬韵被押出宴会厅时,听见身后洪大帅阴沉的声音:“一个戏子也敢如此放肆,看来是我洪家近来太过仁慈了。”
“父亲息怒。”洪镇稳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儿子自会处置。”
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穿透单薄的戏服,裴姬韵被推搡着穿过大帅府的后院。月光下,她看见西墙边的槐树已经泛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
三日前,她就是在那棵树下与洪镇稳秘密相会,他告诉她日本人已经怀疑大帅府内有内鬼,他需要尽快将华北驻军布防图送出去。
“若三日内我不能将情报送出。”他当时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心滚烫,“便是我已暴露,你必须立刻撤离。”
大牢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裴姬韵被推进一间阴冷的牢房,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还有未干的水渍。卫兵粗暴地扯下她头上的发饰,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老实待着!”卫兵锁上门离去前恶狠狠地警告。
待脚步声远去,裴姬韵脱下繁重的戏服,只着素白中衣。她蜷缩在角落,数着从狭小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移动的轨迹。大约子时,牢房外的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牢门锁链发出轻微的响动,裴姬韵警觉地抬头。黑暗中,熟悉的身影无声地靠近,带着淡淡的硝烟气息。洪镇稳脱下军装外套披在她肩上,手指在她脸颊上短暂停留:“冻坏了?”
“计划失败了?”裴姬韵直接问道,声音压得极低。
洪镇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送情报的人被日本人抓了,名单泄露,父亲已经起疑。明天会有人来提审你,你要趁机逃出去,带着这个南下。”
裴姬韵接过油纸包,摸出里面是几张薄如蝉翼的纸,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和日文注释:“这是什么?”
“日军在华北的布防图和潜伏特务名单。”洪镇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本来想借寿宴掩护送出去,但现在行不通了,父亲已经下令封锁所有出城通道。”
“你怎么办?”裴姬韵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
“我暂时安全,父亲还需要我。”他苦笑一下,嘴角的弧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苦涩,“但你得走,明天就走,日本人已经盯上梨园了。”
裴姬韵将文件藏进贴身衣物,突然抓住他的手:“跟我一起走。”
03
洪镇稳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还不是时候。”
“三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裴姬韵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每次都是'还不是时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洪镇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裴姬韵接过糕点,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他们初遇的那天,也是这样昏暗的环境——只不过那时是在梨园后台,而非阴冷的大牢。
“吃吧。”洪镇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明天你要长途跋涉,需要体力。”
裴姬韵小口咬着桂花糕,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洪镇稳蹲在她面前,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她的脸,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刻进记忆。
“张副官会制造混乱,你要趁机从西侧小门出去,有辆黑色汽车等你。”他低声交代着计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配枪,“司机会送你去火车站,直接上南下的火车,别回头。”
“然后呢?”裴姬韵追问,糕点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文件一定要送到南京联络站,这关系到华北数百万人的性命。”洪镇稳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密码本在糕点里。”
裴姬韵掰开剩下的桂花糕,果然发现里面藏着一个微型胶卷。她抬头直视洪镇稳的眼睛:“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洪镇稳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等战争结束…”
“又是这句话!”裴姬韵猛地甩开他的手,桂花糕碎屑洒了一地,“三年了,每次我要你跟我走,你都说等战争结束,可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还是等到我们都…”话音戛然而止,她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远处传来脚步声,洪镇稳迅速起身:“记住,明天不管发生什么,别回头。”
他转身要走,裴姬韵突然抓住他的衣角:“如果我明天逃不出去…”
“你会逃出去的。”洪镇稳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必须逃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洪镇稳掰开她的手指,大步走入黑暗。牢门重新锁上的声音像一把刀,将未完的话语齐齐斩断。
裴姬韵蜷缩在角落里,将脸埋进他留下的军装外套里,将油纸包紧紧贴在心口。窗外,一轮残月被乌云遮蔽,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黑暗。她想起洪镇稳临走前最后那个眼神——那里面的决绝让她不寒而栗。
明天,要么逃出生天,要么万劫不复。
04
裴姬韵枕着外套上残留着硝烟、皮革和他特有的气息浅眠,那种味道让她想起三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个雪夜。
民国二十四年冬,北平城被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覆盖。梨园戏班的炭火烧得不旺,后台冷得像冰窖。裴姬韵对着铜镜往脸上涂抹油彩,手指冻得发僵。那日她唱《霸王别姬》,台下坐满了达官显贵,其中就有刚从前线归来的洪少帅。
“裴老板,洪大帅家的少帅来了,就坐在第一排正中。”班主搓着手进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您可千万要唱好了,这位爷近来在平津一带风头正盛。”
裴姬韵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记起前几日听说的传闻——这位洪少帅带兵剿灭了一整个抗日学生组织,手段狠辣得令人发指。她抿了抿唇,将最后一抹胭脂点在眼角,镜中的虞姬顿时多了几分凄艳。
台上,裴姬韵水袖翻飞,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时,她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排,正对上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那年轻军官坐得笔直,军装上的勋章在汽灯下闪着冷光,却在她唱到“虞兮虞兮奈若何”时,左手无名指轻轻在膝上叩了三下。
裴姬韵心头一震——这是地下党接头的暗号!她强自镇定地唱完最后一段,谢幕时后背已经湿透。回到后台,她刚卸下头面,就听见敲门声。
开门一看,正是那位洪少帅。他手里拿着一枝红梅,花瓣上还沾着新雪。
“裴老板的虞姬,当真令人肝肠寸断。”他说话时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眼神却温柔得不像话。
裴姬韵接过红梅,手指微微发抖。她知道“红梅”是自己在组织中的代号,而这枝花来得太过蹊跷。
“少帅谬赞了。”她垂眸行礼,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我叫洪镇稳。”他突然说,“明日我还会来听戏。”
此后连续六日,洪镇稳日日都来梨园,每次都带一枝红梅,每次都只安静听戏。裴姬韵渐渐放松警惕,直到第七天——
那日北平大雪封路,戏园里客人寥寥。裴姬韵唱完最后一句,发现前排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她莫名有些失落,卸妆时却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洪镇稳军装外套都被雪打湿了,手里却紧紧护着一枝红梅:“路上耽搁了,幸好赶上了裴老板的压轴。”
裴姬韵接过花,发现他的手指冻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