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的长线运营，难道只能靠越发重磅的新地图、新角色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版本排期吗？

如果你还记得今年上半年，整出“中美10万玩家保卫上海”大活的《地狱潜兵2》，便会发现答案并非如此。

这款游戏在2024年2月发售时，玩家多到炸服，CEO甚至亲自下场，求大家先别买了，给他们点时间修服务器。发售后两天，游戏就卖了100万份，两周卖了300万份，一个月卖了500万份……3个月后，《绝地潜兵2》共计卖出了1200万份，打破了PlayStation自成立以来游戏销售最快速度的纪录。按照40美元的定价计算，游戏当时的销售额或已达到了4.8亿美元（约34.1亿人民币）。

然而，去年5月，发行商索尼强制玩家绑定PSN账号的做法，差点直接把游戏送走。即便不到3天，索尼便宣布取消这一政策，也没挡住玩家的不满——短短几天，游戏在Steam上便多了二十余万条差评。

在之后将近一年里，游戏不温不火，只有在大版本更新时勉强支棱一下。就在大家以为它基本凉了的时候，《地狱潜兵2》在今年5月发布了“民主之心”版本，要求全服的潜兵执行共同任务，围绕七个特大城市守护家园。

谁也没想到，为了守卫虚拟家园，老玩家回坑、新玩家入坑，直接把游戏的玩家回流人数干到了历史新高。而在此过程中，全球玩家轮班值守，互相驰援其他战场，美区玩家全力守卫仰齐浜，中美玩家打赢“赛博淞沪会战”等热血场面，也让游戏本身从小圈子，冲到了大众话题层面。

前段时间，在科隆游戏展同期举办的开发者大会（Devcom）上，Arrowhead Game Studio的编剧Stephen Flowers讲了三个小故事，分享了《地狱潜兵2》长线运营的经验。

他们使用了以“实时叙事”为核心的运营策略。该策略的重点不是堆积如山的3D美术资源、按部就班的更新路线图，而是一名被赋予极高权力的GM（游戏主持人），一条24小时内实装游戏的文案更新管线，以及一套把沉浸感置于首位的运营思路。

靠着这股沉浸感，游戏本身讽刺戏谑的基调也给社区管理省了不少事。某次更新引发了新的bug？要换别的厂商，估计就是道歉、补偿一条龙。他们倒好，随着上线修复补丁，用“超级地球”（游戏内极权政府）的口吻发布了简报，告诉所有人：一切正常，如果觉得不对劲，您很可能受到了敌方精神控制，请立即接受审查。

这么一整活，玩家们非但不闹了，反而觉得“这味儿太冲了”“太地狱潜兵了”。社区舆论风向也扭转了过来。

Stephen Flowers

而背后操盘这一切的Arrowhead运营团队，最初仅有3人，目前也才扩充到8人。

虽然这一套“动态战场+玩家叙事”的模式，对厂商的技术力、效率，以及舆论公关的应变能力要求都很高——连Arrowhead自己都很难hold住，经常被炎上……但在国内游戏行业普遍在探索长线运营，如何为产品造势、吸引新进和回流的当下，它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新的启发。

以下为分享内容整理，为方便阅读，部分内容有所调整：

在《地狱潜兵2》的故事中，玩家将投身一场宏大的银河战争。就算你下线了，银河战争仍在继续。就在此刻，游戏里正发生着某些事情。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希望一切顺利。等这个演讲结束，我得赶紧上Slack看看。

什么是“银河战争”？它有点像一个宏观层面的策略游戏。你和整个社区的玩家，都为争夺银河系中各个星球的控制权而战。在任务间歇，你回到超级驱逐舰上，打开星图，就能看到你控制了哪些领土，而邪恶的法西斯外星人又控制了哪些。

同时，这是我们最核心的叙事框架。我们通过它来讲述故事，社区也通过它来参与故事。所以，你在任务中做的每一件事——消灭虫子、炸毁目标——这些之所以意义重大，正是因为它们会影响银河战争的走向。

我们通过名为“重要指令”（Major Order）的机制来实现这一点。

上图就是一条重要指令，也是目前游戏中正在执行的指令。这是我昨天截的图。我们告诉玩家，由于“暴政公园一号”不幸地、且无法预见地被摧毁了，所以他们必须帮助超级地球建造“暴政公园二号”。为此，他们需要解放某些星球，消灭各种类型的敌人，以及收集一些样本。

这条重要指令是一个需要社区共同完成的任务。大家同心协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图上“500万只强袭虫”的数字是玩家群体的集体目标。所有人需要合力才能消灭这么多。

目前看来，他们正朝着胜利前进。我想大家可以松口气了，“暴政公园二号”大概率是能建成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带孩子去那里，在安全的距离外参观法西斯主义了。

这条重要指令的结果，会永久性影响故事。无论你赢了还是输了，“暴政公园”建成或没建成，它都会成为正史，故事将在此基础上继续发展。所以，玩家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故事的走向。

这意味着，银河战争还是一种实时叙事（Live Narrative）。

什么是“实时叙事”？这是我为了本次演讲新造的词。如果大家以后都能开始用这个词，我将不胜感激。这个术语有助于解释《地狱潜兵2》的独特之处。它是一个叙事框架，具备以下几个特点：

1、开发者引导的（Developer Guided）：我们在撰写故事，引导玩家体验故事。“暴政公园二号”就是我们编出来的。它不像《EVE Online》那种故事完全由玩家自己创造的沙盒。

2、受玩家影响的（Player Influenced）：但它也会受到玩家影响。玩家对故事的走向有发言权，有一定的能动性。无论他们是成功，还是失败，无论他们选择把资源投向何处，都会影响故事的进程。

3、动态的（Dynamic）：这是个超棒的流行词，我建议你们在所有演讲里都用上它。不过说真的，它确实适用于《绝地潜兵2》。我的意思是，它在不断变化。我上一张幻灯片里那个消灭冲锋虫的数字，现在早就变了。你今天登录游戏，看到的银河战争和昨天不一样，和一周后也不一样。

4、响应式的（Reactive）：游戏世界会对玩家做出反应。更具体来说，是我们作为开发者，会对玩家做出反应。我们时刻在监控银河战争的战况，像直播一样，根据玩家的选择做出反应，并在游戏中加入新的故事情节。

以上是实时叙事最关键、最独特的地方，也是《绝地潜兵2》与其他在线服务型游戏最大的不同。

它其实很像一款桌面角色扮演游戏（TRPG），比如DD。你有一名DM，他有预设好的故事线，但玩家也在引导故事。DM则与玩家一同游玩。我们也有自己的“游戏主持人”（Game Master，简称GM），并以类似的方式与他们互动。可以说，我们正在做一个超大规模的《龙与地下城》，这也是工作室很多人的灵感来源。

我试着找过其他有类似做法的游戏（虽然没找到几个）。其中一款叫《Blaseball》的游戏。不知道有没有人玩过？疫情期间很火。那是个网页游戏，你扮演一个恐怖荒诞的棒球队经理。他们做的事情，跟我们在《绝地潜兵2》里做的非常相似：玩家为自己的球队编造故事和比赛情节；开发者则不断注入新的内容，比如各种疯狂的NPC。

Joel是我们游戏的主持人，他在《绝地潜兵2》的世界里非常有名。他工作很出色，就像我说的，负责管理银河战争的日常，比如开启重要指令，或者让邪恶的终结族去进攻某个星球。

但他并非单打独斗。战争初期，我们的团队只有三人：Joel、我，以及首席叙事设计师Nils。此后，团队又陆续加入了新成员：编剧Elina和Giles、另一位GM Singh，以及叙事设计师Chris。Nils后来调去了其他团队。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团队阵容。

要运营这样一个项目，你需要有人负责日常管理，有人负责构思下一步剧情，还需要叙事设计师将一切整合起来。

01

银河战争的开端

现在，我们可以进入第一个银河战争故事了——战争的开端。

2024年2月7日，欧洲中部时间9点10分，距离《绝地潜兵2》上线还有24个小时。Arrowhead的叙事团队，也就是我们，准备好了8个重要指令，每个持续2周，足够支撑银河战争头3个月的内容。我们给自己留了90天的缓冲期，以便观察玩家反应，再决定后续内容。

但玩家们有自己的想法。

2月8日，游戏发售日，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我收到了Joel的消息：“嘿，Stephen，我需要文案支援！社区的伤害输出远远超出了预期。他们已经解放了‘希斯’行星39%的区域和‘天使投资’行星19%的区域！这太快了，快得离谱！他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打出了原本计划一天的伤害量。我们真的完蛋了！”

在发售日收到这样的消息，既令人兴奋又令人头疼。《地狱潜兵2》的发售非常幸运，我们的玩家数量远超预期。这显然是个甜蜜的烦恼，导致了服务器崩溃，也在银河战争中引发了问题——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远超游戏的设计承载量，他们在以10倍于预期的速度消灭敌人。

照这个速度，他们会在2周内彻底消灭超级地球的所有敌人，耗尽我们所有的叙事内容，速通整个游戏。

这引出了我们的第一个战术经验：在与敌人（玩家）首次接触后，再周密的计划也会失效。

如果你要运营这样的实时叙事，一定要做好准备，事情很可能会朝着非常、非常错误的方向发展。这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唯一一次发生这种事。我们后来还遇到过很多始料未及的大问题。

所以，在这一点上，无论我准备得多充分，都会时刻提醒自己：我不可能预见到所有情况，我们不可能计划好一切，总会有什么地方出错。在你的计划中，最好尽可能保留足够的灵活性。最初，计划都是按照某条特定的路线设计的，它非常死板。一旦出错，我们需要做大量额外的工作来补救。

我们也意识到，玩家非常在乎这个游戏的叙事。我个人在《绝地潜兵2》上线前，一直觉得这主要是个射击游戏。所以，当考虑玩家会如何参与银河战争和叙事时，老实说，我没抱太大期望。我以为可能只有一小撮玩家会稍微关注一下。但事实证明，他们对游戏的叙事非常投入。

上图能让你感受到“重要指令”是如何影响玩家行为的。游戏里有三个敌对阵营：像虫子一样的“终结族”，机器人，还有像乌贼一样的“光能者”。这张图表显示的是，在某一天，有多少百分比的玩家在对抗各个阵营。

这是从八月初开始的数据。你可以看到，在左边，浅蓝色部分，头5天左右，超过80%的玩家都在打终结族；5天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变，超过70%的玩家开始去打机器人了。原因很简单：我们的重要指令从“终结者主题”切换到了“机器人主题”。

这是我们在《绝地潜兵2》里一直看到的现象——玩家会积极响应我们的号召，努力扮演忠诚、爱国的地狱潜兵，为战争贡献力量。

重要指令不仅能影响玩家当前的游戏行为，它还能激励老玩家回归，并吸引新玩家加入。

这是游戏上线至今的Steam同时在线玩家数。你能看到几个峰值。最大那个是发售时的，还有两个是大型内容更新。这对于一个在线服务型游戏来说，是符合预期的。当你发布了大量新内容，玩家们自然会很兴奋地回来看看有什么新东西。

但还有一个峰值。

那次，我们只是给了个“彻底消灭机器人”的重要指令。但这次回归潮，却几乎与大型内容更新带来的回归潮规模相当。玩家回归的唯一动力，就是想亲眼见证并参与“将机器人从银河系中抹除”这一历史性时刻。

这正是实时叙事的一大优势：玩家会变得非常投入和沉浸。他们甚至会纯粹因为对故事本身的投入而重返游戏——也许只是为了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或者，是为了确保在机器人被消灭的那个时刻，自己能亲身在场。

官方在X上表示，机器人被彻底歼灭

回到银河战争。Joel当时向我求助，所有玩家都在飞速消耗我们的内容。所以，我们是怎么应对的？

我们制定了一个补救计划。首先是发布游戏内的“简报”，来为游戏难度飙升提供合理解释。

为了让玩家没法那么快占领地盘，GM不得不提升难度。Joel找我帮忙，说他需要一个叙事上的说法，好让玩家理解为什么突然之间，它们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占领地盘了？这要在游戏里得说得通。

后面来看，把这件事包装成游戏内故事情节的做法，帮助我们平稳度过了那个巨大的难度飙升期。尽管玩家们并不傻，他们很清楚我们在干嘛，但大家是接受的，因为这符合游戏世界观。从那以后，我们也一直坚持这样做。

《地狱潜兵2》最近的一则简报

其次是撰写新的重要指令。

上面说过，我们为游戏前3个月准备了8个指令。结果，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实际上线了27个。那是一段非常疯狂、辛苦的时期。从那以后，我们一直在赶进度。我感觉直到最近，我们才算勉强爬出了开服时挖的坑。这是因为我们严重低估了要跟上玩家进度所需的工作量。

最后，我们建立了“24小时文本到游戏”的管线。

这意味着，我今天写的东西，最快明天就能被翻译并实装到游戏中。这依赖于两点：一是极快的本地化速度；二是后端编写的字符串（Backend Authored Strings），这绕过了需要打补丁更新游戏才能发布内容的流程。

我完全不知道“后端编写”是啥意思，我只是个写文案的。我只知道它像魔法一样好用。所以，请别问我技术细节。

上述一系列做法带来的结果是，玩家群体对我们当时的手忙脚乱一无所知。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至今仍然蒙在鼓里。所以，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而这也带来了第二个战术经验：赋予自己即兴发挥的权力。

我们需要一套工具，来对玩家的行为做出反应。第一个是我上面提到的游戏内文本系统。我们原先有个“简报”系统，但完全没想到会像后来那样频繁使用它。这是一个超级有用的工具，可以让我们在游戏中快速向玩家传达任何需要的信息。

我们学到的另一点是，最好有编剧随时待命，以应对突发状况。这样，你就可以把事情从叙事上合理化，并找到修复它的方法。

我还有一个建议：给你的GM“神一般的权力”。我们一开始没这么做，结果GM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限制。他没法做那些本可以非常有帮助的事情，不能延长一个重要指令的持续时间，不能中途结束它，甚至不能中途编辑它。如果再来一次，我会尝试赋予GM你能想到的所有权力，让他能做任何事。

02

天关星上的机甲

接下来，让我们进入第二个银河战争故事——天关星上的机甲。

2024年3月4日，欧洲中部时间14:00，游戏发售约一个月后。玩家同时在线数开始下滑，社区嚷嚷着要新内容。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即将推出的战略配备“爱国者外骨骼机甲”——可以呼叫、驾驶并发射火箭的大家伙，非常酷。

但这是我们手里唯一的牌了。我们在想，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份新内容，提升玩家参与度？因为距离下一个大内容补丁还有大概两个月，玩家们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传统在线服务型游戏的内容策略是，你提前通过“更新路线图”之类的东西告知玩家，然后直接把东西放进游戏里，玩家就能得到它。它通常不与玩法挂钩。你只要上线就能拿到，有时得花点游戏内货币什么的才能解锁。

“不通过玩法来限制内容”是在线服务型游戏特有的。像大多数离线或单机游戏，几乎所有内容都是通过游戏玩法来解锁的。你必须打通了前面的所有内容，才能见到最终Boss。

但我们的玩家非常沉浸，他们热衷于角色扮演成绝地潜兵。正因如此，尽管那是久经考验的模式，我们依然觉得它可能不太适合我们。我们担心，这么做会破坏掉玩家正享受着的沉浸感和角色扮演体验，丧失游戏原本的优势。

于是，我们策划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第一步，我们特意等到机甲实际上线的前几天，才在社交媒体上宣布了这件事。

我们全程都用游戏世界内的口吻来发布这则通告，告诉玩家机甲正在银河系一个叫“天关”的星球上建造，并向他们介绍了机甲生产基地。这一下子就让玩家们兴奋了起来。

第二步。我们在几天后，让机器人入侵了天关，占领了生产机甲的工厂。我们给玩家发了一个重要指令：“你们必须重新解放这个星球，必须从机器人手里夺回它，否则，你们就拿不到机甲。”

换句话说，这个你们朝思暮想的东西，必须得成功完成我们派发的任务才能拿到手。我们完全不知道玩家会作何反应。我们知道他们对机甲很兴奋，所以用这个来“威胁”他们，是有点冒险的。但我们还是干了。

结果呢？不到24个小时，玩家便夺回了天关，速度比平时快了整整一倍！他们真的投入进去了，在网上、社交媒体和Discord上奔走相告：“我们必须去拯救机甲！”他们确实夺回了星球，也确实拿到了机甲。然后，因为使用机甲的次数太多，他们又把我们的服务器给整崩了。

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极大调动了玩家的积极性，收到的反馈也非常正面。我们当时看到很多玩家说：“这感觉太真实了，太有沉浸感了。”“简直就像在游戏里真的会发生这种事一样。”于是，我们把该模式沿用了下来。

这引出了第三个战术经验：内容即故事，故事即内容。

这是我经常思考的问题。我们不只是发布内容，也不只是让故事发生。在很多在线服务型游戏中，你会在一个大补丁里获得新内容，然后官方再配上一个叙事框架。但我们努力尝试的，是把这两者尽可能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就像我们对爱国者外骨骼机甲做的那样。

原因是，内容让故事变得有形。想象一下，如果我只是给你一个重要指令，说这个星球上有很重要的机甲，但你永远没机会真正玩到它们。那感觉会非常虚无缥缈，根本没人在乎。

同时，故事能让内容在情感上更吸引人。相比起只是把机甲扔进游戏，说“嘿，这是个很棒的新玩具”，用故事驱动的效果完全不同。当然，玩家肯定也会喜欢新玩具，但夺回天关星这种方式让他们在情感上参与进来，把新玩具和游戏世界融为一体。

这为玩家们创造了一段共同的记忆。他们至今仍在津津乐道：“还记得吗，我们当初解放了天关，拿到了机甲，我们为自己赢得了那玩意儿。”

我们意识到，玩家喜欢赢得东西，而且他们热爱惊喜。由此，我们制定了后续的内容策略：

有像机甲这样的新战备时，我们让玩家去争取它，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感觉东西是自己赢得的；而有新威胁时，我们通常会搞突然袭击。比如，一个新的敌方单位或敌对阵营往往会突然冒出来。“哇，没人料到会这样。它这就实装进游戏了。大家赶紧去抵御机器人的疯狂攻击。”

这两种方式之所以奏效，是因为它们都很有沉浸感——这个词我已经用过好几次了。如果你是一名绝地潜兵，你根本不会知道新的敌人威胁什么时候会来。它就是会凭空出现，然后攻击你。

这引出了第四个战术经验：沉浸感为王。

我们从《绝地潜兵2》中学到，要尽可能地尊重沉浸感，永远不要打破玩家的沉浸感。所以，无论在游戏内外，我们总是尽可能地以“超级地球”的口吻与他们交流。我们试图以最具沉浸感的方式来合理解释发生的任何事情。

如果你去《绝地潜兵》的Reddit子版块看看，会发现很多评论里，玩家都在互相角色扮演。他们会说：“你听起来可能对超级地球不忠。你需要向你的民主官报到，接受质询。”他们完全沉浸其中，并且乐此不疲地进行角色扮演。

B站上的国区运营和玩家也很有活

沉浸感不仅有助于让“机甲事件”这样的活动变得更棒，它还能帮你摆平任何事，甚至是化解危机。

我们遇到过一次。大概是游戏上线6个月后，我们发布了一个修复补丁，结果又引入了新的bug：玩家突然能占领大量他们本不该占领的地盘。玩家们一眼看出来这绝对是个Bug。

这对我们是个巨大的挑战，因为我们一直极力维持着游戏的高度沉浸感。我当时坐在那想，我该怎么圆这件事？毫无征兆地，他们突然就能解放比平时多3倍的星球 ，这要怎么解释？

我们是怎么应对的？幸运的是，我们的游戏是讽刺风格的。我们总是用那个极权政府“超级地球”的口吻和玩家交流。这个政府总是在搞宣传，对人民撒谎。所以我们狠狠利用了这一点。

第二天，我们在上线修复补丁的同时，发布了一则简报：

指挥部特此通知所有人员：过去24小时内未发生任何异常情况。争取管理式民主的战斗，正以一种鼓舞人心且完全符合预期的方式进行。如果您认为发生了什么怪事，您很可能受到了敌方精神控制，请立即接受审查。

这招非常奏效！突然之间，社区舆论风向就扭转了，玩家们开始拿这个开玩笑。它施展了魔法，把一个游戏出bug的负面时刻，翻转成了银河战争故事的又一个篇章。

如果喜剧符合你世界的基调和幻想风格，它是一张真正的“免死金牌”。这是“沉浸感”战术经验的一个推论。

对《绝地潜兵2》来说，这其实是某种刻意为之的设计。Arrowhead在做早期游戏（如《Magicka》和《绝地潜兵1》）时学到了这点经验：戏谑的基调，非常有助于社区管理。这一点在《绝地潜兵2》中也得到了充分印证。

03

超级地球保卫战

最后，让我们进入第三个银河战争故事——超级地球保卫战。

游戏上线大约一年后，我们迎来了故事的大型叙事节点。玩家们第一次被要求保卫超级地球的首都，“管理式民主”的故乡——超级地球本身。它正受到邪恶外星人“光能者”的攻击。我们准备了大量新内容，我们必须让它成功。

我们是如何策划这次事件的？这得归功于我们积累了一年的战争运营经验。

经验一：计划总会失效。

在“超级地球保卫战”中，一件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超级地球上有一座名为“仰齐浜”的城市。因为超级地球本身就是未来的现实世界地球，所以它有相同的地理结构。我们在游戏中的超级地球上设置了一个城市，它的位置对应着现实世界中的上海。

我们的玩家，特别是中国玩家群体，对仰齐浜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它成了一个梗。玩家们团结起来，誓死保卫仰齐浜。整个玩家社区都染上了这种情绪。它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坚守了好几天。

但后来，玩家们开始认为，是我们故意不让他们守住这座城市——事实并非如此。这甚至引发了一波差评轰炸。

仅在5月29日这一天，《绝地潜兵2》

就在Steam上收到了超过22万条差评

经验二：赋予了自己即兴发挥的权力。

我们根本没料到会这样。于是，我们再次祭出了“免罪金牌”。在超级地球即将陷落之际，我们在游戏里发布了一则简报：“总统在他坚守的掩体中英勇牺牲。”

然后，魔法又一次发生了。这短短一行字迅速成了社区讨论的焦点，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仰齐浜”的风波上，转移到了“总统之死”的玩笑。我们当时的感觉是：“我不知道这怎么就管用了，但谢天谢地它管用了。”

此外，在“超级地球保卫战”大约两周的事件中，我们还为即兴发挥做了一些准备。我们知道，我们可能需要随时调整难度，来维持事件的紧张感，让玩家始终觉得挑战十足，感觉自己“快输了，但又快赢了”。

但我们没有等到Joel（GM）在事件发生当天，再火急火燎地来要文案，而是提前预判，想到了“我们到时可能需要调整这个”。我们针对可能需要调整的地方，准备了大量的叙事理由。GM在事件期间，一边监控玩家的进展和战况，一边随时抛出这些叙事理由来微调，让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沉浸感十足。

玩家会说：“我们必须去这里，去那里。完成任务后，这个发生了，那个又发生了。”他们在谈论时，不会说：“难度变了，游戏变难了。”他们会说：“光能者攻击了一个我们没想到的基地，我们必须集结起来去击退他们。”他们把它当作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这为他们创造了激动人心的记忆。

经验三：内容与故事的统一。

“超级地球保卫战”是一次激动人心内容和激动人心故事的完美结合。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只有“超级地球被攻击了”这个空洞的故事，但没有新的、令人兴奋的敌人登场，没有你第一次可以在城市里战斗的新地图来支撑，那故事肯定会显得平淡无奇。

反过来说也一样，如果我们只是把新内容一股脑地扔进游戏，却没有一个故事背景来承载。这同样会很刺激，到时候我敢肯定会吸引一些玩家回归。但正是因为我们把两者结合，举办了这场史诗级的叙事活动，才最终使我们的同时在线玩家数，达到了自游戏发售以来的新高峰。而且这种热度持续了整整两周。

经验四：沉浸感贯穿始终。

到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非常习惯于让一切都保持高度沉浸感了。我们提前准备好了“难度调整”和“支线任务”来应对突发情况。我们甚至在市场营销方面极度严格坚守沉浸感，绝不打破它。

我们的市场和社区团队也全力配合。显然，要在不剧透的情况下做营销非常困难。他们和我们一起，规划了预告片的发布时机。所有预告片都保持了“超级地球”的口吻。作为玩家，你看到预告片，会知道“天哪，超级地球被攻击了”，但这并不会破坏一切皆有可能的感觉，也不会让游戏里发生的事显得不真实。

此外，社区团队在事件开始前，还在Discord上组织了一场很棒的ARG（侵入式虚拟现实游戏），让玩家通过解谜，率先发现了光能者舰队抵达地球的影像，创造了类似《光环：致远星》舰队来袭的震撼时刻。

这一切的结果是：超级地球幸存了下来。《绝地潜兵2》也活了下来。谢天谢地，我的工作保住了。

但你可能会问，如果玩家输掉了超级地球保卫战会怎样？

这引出了第五个战术经验：永远不要暴露你的底牌。

实时叙事模式最棒的一点是，玩家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当初做了另一个选择，世界会怎样。

在其他有选择的游戏里，你总可以重玩一次，去看看选了别的会发生什么，看看别人选了什么。但在《绝地潜兵2》里，玩家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已经发生了的故事。

从叙事的角度来看，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并且无法知道另一条路会怎样，这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

当然，这也很有挑战性。因为你很难说服团队，去为一个“有50%概率玩家永远看不到”的东西投入资源。如果你开发了一些内容，玩家总得在某个时候看到这些内容。你总不能把钱和大家的时间白白浪费掉。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谨慎地决定，该在哪些地方花时间去开发备选路线。

我们尝试做的另一件事是提高效率。如果我们开发了一些当下可能用不上的东西，我们会看看有没有办法，计划在以后把它用上，这样就不至于完全浪费。但这是一个持续的挑战，而且非常困难。

问答环节：

Q1：“麦拉芬蒙河”是你们计划好的吗？

A1：我先给可能没那么沉浸在《绝地潜兵2》世界里的朋友介绍一下，“麦拉芬蒙河”是游戏上线一个月左右，一个玩家们突然对它异常上头的星球。他们当时说：“我们必须保卫麦拉芬蒙河，所有人都去！”他们管那儿叫“机器人越南”，还为它造了各种各样的梗。

这是我们计划好的吗？不，完全不是。玩家们对某个我们压根没准备的东西突然兴奋了起来。

但当这事发生时，我们不得不思考：该如何应对？我们是该顺水推舟，赶紧说：“是啊，我们也觉得麦拉芬蒙河太棒了！”然后火速给它加上一堆官方设定吗？

我们最终的决定是，干脆不去碰它，就让玩家做他们想做的事。他们已经玩得很开心了，已经在主动参与了。我们有点担心，如果官方下场介入，感觉就会很怪……像你妈非要跟你一起玩游戏，然后说：“看，我也很酷，我也懂这个梗。”我们不想要那种泼冷水的感觉。

而且，这感觉有点不诚实。我们从没把“麦拉芬蒙河”设定成什么重要的地方。现在突然说它很重要，感觉很生硬，理由也不充分。所以我们就让它自然发展，让玩家们自得其乐。

直到大约一年后，我们才策划了“重返麦拉芬蒙河”事件，让机器人再次攻击了它。我们故意让它沉寂了很长时间，让玩家都快忘了。然后，过了很久，我们才让机器人再去攻击它、威胁它，兑现玩家当初的热情，用这种方式重新激活玩家对它的情感依恋。

总的来说，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地处理这种玩家自发产生的、出乎意料的热情。

Q2：24小时的响应速度是不是太快了？是否应该放慢到一两周？

A2：确实非常快，而且挑战很大。但我们发现，这太有必要了。当游戏里发生了你没预料到的状况时，你必须马上反应，因为事情变化得太快了，社区的舆论也转得太快了。

如果你想介入、引导或解决某个问题，你必须立刻、马上动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5分钟内就做出反应。我们也这么干过几次——跳过本地化，或者直接发在我们的Discord上，就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触达尽可能多的玩家。

所以，对我们来说，24小时已经是最慢的响应速度了。不过我还是要强调，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必须有人时刻准备着，随时响应。尤其是在战争开始的头6个月，那时我们还没有额外的编剧和GM。我和Joel，特别是Joel，熬了很多夜，周末也在加班，就为了全天候监控战况。因为任何时间都可能发生任何事。

Q3：像《杀戮地带》这种IP联动，如何平衡沉浸感？

A3：去年11月，我们和《杀戮地带》做了联动。内部对“如何保持沉浸感”讨论了很久。你做联动内容时，本质上是在打破游戏世界观。大家会想：“《杀戮地带》现在存在于《绝地潜兵》的世界里了吗？”这很奇怪。

你往游戏里加入的外部东西越多，就越可能破坏原有的世界观。有些东西完全不搭，会彻底打破沉浸感。但反过来说，联动也很有价值，因为所有喜欢某个 IP（比如《杀戮地带》）的粉丝会超级兴奋。“天哪，我现在可以在《绝地潜兵》里扮演《杀戮地带》的角色了。”这又很酷。

所以，关键在于你必须小心。我个人觉得，只要你处理得当，选择合适，有些联动是可行的。这是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杀戮地带》背景设定在一个可怕的、星际间的、科幻法西斯政权里——这简直完美融入“超级地球”的世界观。

另一件事是，在具体整合它时需要两头兼顾：既做一些粉丝服务，也做一些“这确实是《绝地潜兵》的东西”。比如我们给联动武器命名和写描述时，纠结了很久。

我们最后用了《杀戮地带》的武器名字，幸运的是，它们的名字本身就很朴实，像是“突击步枪”之类的，可以直接存在于《绝地潜兵2》的世界里。然后我们写的描述是：“由斯托尔武器公司生产”——这是超级地球一个真实存在的军工厂。

也就是说，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包装进了《绝地潜兵》的世界观里。就好像：“这是一件确实存在于《绝地潜兵2》世界里的装备。”作为玩家，你能一眼认出它是《杀戮地带》的东西。但我们在游戏里，并不会直说它来自《杀戮地带》。我们用这种方式来努力维持沉浸感。

总结一下，IP联动需要注意两点：一，必须选择真正契合的东西。不是什么都行。你不能把《最终幻想》的角色放进《绝地潜兵》里。我倒是很想，但我不觉得这可行。所以你必须精挑细选。二，注意保持沉浸感，想办法把联动内容融入背景故事里去。

Q4：“重要指令”的难度是如何设计的？

A4：大多数时候，我们对重要命令的期望，只是让它感觉“挑战性适当”。我们只是试图把握一个度，让玩家感觉他们能做到。最理想的情况，是让他们勉强获胜。

玩家们非常讨厌输，信不信由你。他们输了会很生气。所以，他们赢得了大多数重要指令。这并非因为我们在强迫他们赢，或者保送他们。但当我们在设计难度时，确实是抱着“他们赢的概率比输的概率大”这个想法去设计的。

我们最想看到的，是他们觉得挑战十足，觉得非常困难，但最终还是能惊险地取得胜利。这时候，GM的作用就很大了。他们会全程积极管理，会选择一个他们认为玩家可以达到，但需要付出一些努力的数字，这样玩家就不会觉得胜利是白送的。

有时候，我们也会特意让某个重要指令比平均水平更简单，或者更难。比如，当我们希望营造一种非常困难的氛围时，像一次巨大的敌人攻击，一次大规模入侵。我们希望叙事上给人的感觉是：“我们被攻击了！我们的部队不堪重负，我们守不住了！”

这个平衡很难把握。你不想让玩家觉得他们赢不了，但从叙事角度，你又确实希望他们在某些地方输掉。所以我们通常的做法是拆分胜利条件，比如必须成功保卫5个星球。而我们会去攻击10个星球。这样，即使他们丢了一半的阵地，仍然可以赢得胜利。而我们也能鱼与熊掌兼得：既营造了叙事上的紧迫氛围，又让玩家有机会获胜。

Q5：你们是否担心过游戏的讽刺幽默会被玩家误解？

A5：这个问题我大概可以再讲40分钟。我简单说几点吧。

我其实是《绝地潜兵2》做到一半才加入的，那时讽刺风格已经很成熟了，在第一代里就已经确立了。所以我不是讽刺风格的发明者。我加入后，主要是努力继承并把它发扬光大。

至于是否担心玩家get不到？那可太担心了。这是我们每次开玩笑时最担心的。我们必须谨慎地设计，确保它足够明显，让大多数人能明白这是个玩笑；同时又不能过于明显，以至于变得不好笑了。老实说，这纯粹是凭感觉。

在游戏上线前，最大的疑问就是：“这些包袱能响吗？”“玩家会喜欢这种喜剧风格吗？”幸运的是，他们很喜欢。而且，游戏开场的CG动画就非常戏谑。它旨在引导玩家入门、让他们立刻明白“这是个玩笑”，或者“这是个讽刺”。

Look familiar?

包括教程也是如此。一旦玩家有了“你们在开玩笑”的体验，并且成功接受了它，那可能就是最关键的一步。因为从那以后，他们会期待你的玩笑，知道你是在和他们玩梗，这样你的发挥空间就大多了。

那我们做了什么来确保它能成功吗？你其实没法确保。我心里一直清楚，无论我们做什么，总会有一定比例的玩家get不到。你必须接受这一点。只要你能成功让大多数玩家接受就行了。而我想我们做到了。

不过，要说最好的确保方式，第一是开局。游戏开始的第一个小时，必须把风格讲清楚。玩家打开游戏开始玩的那一刻是最关键的。

第二是尽可能在所有媒介上保持风格一致。然后，观察玩家对笑话的真实反应，并据此调整。因此，在业余时间，我总是泡在Reddit上，看看有没有人觉得我们上一个活儿很搞笑——这既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虚荣心，也是因为它对工作确实很有帮助。

Q6：如果重做《地狱潜兵2》，你会如何改进现有的系统？

A6：如果我作为一名编剧，能在游戏开发时得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那我首先想改的是“简报”系统。

它目前的UI就像在界面底部的一个聊天小窗，实在太短了。你最多只能放512个字符——因为总得遵守这个限制，所以我把这个数字背得滚瓜烂熟。如果字数快到上限了，你还得滚动着看，读起来很费劲。它根本不是为我们现在这种用法设计的。

如果我能从头重建这个系统，我会想要更多的方式，把文本以更易读、更易查阅的渠道放进游戏里，并且能非常醒目地呈现给玩家。

拿我们现在的“重要指令”来说。它的运作方式是：当你登录时，如果恰好有一个新的重要指令，你会看到一段介绍文本，在一个还算比较大的文本框里。

但问题是，你一点掉它，它就永远消失了。你没法把它找回来再看一遍。所以，如果你当时正和朋友玩，不想读，或者不小心把它点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这是我非常希望能改变的地方，让玩家可以重新把它调出来。

我还希望，介绍文本本身是可以修改的。我们现在改不了。它一旦上线了，就定死了。所以如果指令中途有变，或者我们想补充点什么，只能通过非常受限的“简报”系统来通知玩家。

我想做的另一件事是——这简直是在跟圣诞老人许愿——美术资源。显然，你很难快速创建3D资产，它们大多数不可能在24小时内做完。但有一件事可以：文本。2D美术图或许也可以相对快一点做出来。

为什么想要图片？因为这能极大帮助叙事，让事情感觉更真实。就像跑团时。你的DM把书转过来，给你看那张“冰霜少女”的插图，那个瞬间，它真的能帮助你作为玩家，感觉到“哇，这是真的。”所以，我愿望清单的第二项，就是把更多的2D美术支持，整合到快速反应的叙事流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