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役战略决战，解放军60万对国民党军80万，采取采取“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方针，首歼黄百韬兵团，继歼黄维援军，终迫杜聿明集团投降。此役解放长江以北华东、中原，歼敌55.5万，为渡江战役奠基。国民党军指挥割裂、派系倾轧，终致主力覆灭。淮海战役标志国共军事优势彻底逆转，加速全国解放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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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1月6日—11日

“关门，但不要惊动门里的人”

11月6日黄昏，临沂东南十五里，沂河岔口。

残阳把沂河染成一块融化的赤铜，粟裕的布鞋陷在掺着芦苇根的沙土里，每动一下都能带起细碎的沙粒。三条腿的折叠桌晃了晃，他用右膝死死顶住桌沿，膝盖骨抵着铁皮包边的棱角，疼得像嵌进了小石子。桌上的航拍图蒙着层薄灰，新标注的等高线还泛着铅笔的铅色，马灯的绿纱罩把光线滤成浑浊的湖水，在“碾庄圩”三个字上漾开圈影。

“张震，把黄百韬的撤退路线再标一次。”

粟裕的指尖在图上的运河线停了停，那里的纸张已被汗渍浸得发皱。张震的红铅笔在“新安镇”到“曹八集”之间划出折线，笔尖在“窑湾”处顿了顿，带出个小小的墨点，像滴没擦净的血。

“不能让黄百韬过运河。”粟裕用蓝铅笔在曹八集画圈，笔尖戳穿了纸，露出下面垫着的《大众日报》，报上“孟良崮大捷”的标题还能看清。“我们提前关门，但不要惊动门里的人——要让他觉得这扇门还虚掩着。”

风卷着芦苇叶擦过马灯，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他手背上。侦察科长的影子突然投在图上，比人还高。“报告，黄兵团后卫第63军今夜开始移动，先头已过沂河，前卫营距铁桥不足十里。”

“啪”的一声，铅笔在粟裕掌心折成两截。木质笔杆的裂纹里，还卡着昨天标图时留下的铅芯。“命令苏北兵团，”他的声音比沂河的冰碴还硬，“明晨四时炸桥；鲁中南纵队抢占曹八集。晚一分钟，提头来见！”半截铅笔被他攥在手心，木屑嵌进指甲缝，渗出血珠也没察觉。

同一时刻，徐州“剿总”司令部。

鎏金吊灯的光晕里浮着无数尘埃，刘峙的手指在电报上抖出细碎的影子。总统手谕的朱砂印泥还没干透，“黄兵团应即向徐州靠拢，不得有误”的字迹被他的汗渍洇得发蓝。

“杜副总，你看这……”他的喉结像卡着枚生鸡蛋，军装第三颗纽扣松了线，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晃动。

杜聿明把红蓝铅笔往图上一掷，笔尖断在“碾庄圩”三字的“碾”字上，墨痕顺着笔画流淌，像条微型血河。“来不及了。”他的军靴碾过地上的烟蒂，“运河铁桥若失，黄百韬的七个军就成了瓮中之鳖——共军的胃口，从来都不止一个整编师。”

文强推门时带起一阵风，参谋处的电报稿在案头飞了两张。“空军侦察，共军电台异常活跃，但未发现大规模纵队调动，”他的马靴后跟磕在门槛上，“或许只是小股袭扰？”

杜聿明突然冷笑，指节叩着地图上的“运河”二字：“他们不用纵队，用十万民工也能把桥拆了。你以为那些独轮车装的都是粮食？”窗外的探照灯扫过司令部楼顶，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头被困的野兽。

11月7日凌晨，邳县运河铁桥。

霜花在铁轨上结出细晶，李秀兰的粗布棉袄被露水浸得发硬。她把独轮车横在桥头，车把上的红绸带还是去年送男人上战场时系的，如今褪成了浅粉色。十二箱炸药捆得像摞方方正正的砖头，箱角磨着她的肋骨，硌得生疼。

“姐妹们，掏枕木！”她的声音比寒风还脆，三十六个妇女的手同时伸向桥墩。指甲缝里嵌满铁锈和泥，有人的手指被木刺扎出血，在月光下像朵小小的红梅花。她们的动作比工兵还快——去年孟良崮战役，她们就是这样拆过国民党的炮楼。

四点二十分，导火索的火花在晨雾里画出红线。李秀兰死死盯着表，秒针跳动的声音里，她看见男人的脸在硝烟里笑。一声闷响从地心深处传来，铁桥像被巨人折弯的筷子，中段拱起又重重砸进运河，溅起的水柱吞掉了半轮残月。

水花落在她脸上，冰凉刺骨。李秀兰抹了把脸，心里默念：“俺男人去年在孟良崮牺牲时，桥也炸得这么响。这回俺替他关上门，看谁还能跑出去。”

11月8日傍晚，黄百韬在碾庄圩临时指挥部。

煤油灯的烟把梁上的蛛网熏成了褐色，马怀德递电报的手还在抖，电报纸的边缘被他攥得起了毛边。“徐州电，邱清泉、李弥兵团已西出，援军三日可到。”

黄百韬把电报揉成一团，纸团砸在满桌的压缩饼干上，惊飞了爬在饼干渣里的蟑螂。“三日？”他的假牙在嘴里磨出咯吱声，“我们连三十个钟头都难撑——共军的土工作业，能把战壕挖到你眼皮底下。”

怀表在掌心硌出圆形的红印。他掀开表盖，全家福的照片已经泛黄，小儿子在南京玄武湖边的笑脸被水汽浸得模糊。“传令各军，”黄百韬把表盖“啪”地扣上，表链的响声惊得窗外的乌鸦扑棱棱飞起，“连夜构筑同心圩，每道圩墙都要能挡炮弹。告诉弟兄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黄百韬陪着他们。”

墙角的报话机突然滋啦作响，参谋抓起耳机的手，比窗外的暮色抖得更厉害。

第二章　11月12日—22日

碾庄圩：血与火的同心圆

11月12日拂晓，华野特纵炮兵试射。

晨雾裹着硝烟味钻进交通壕，王克勤的掌心在马克沁机枪的木质握把上蹭出薄汗。枪管上搭着的棉被还在滴水，浸了一夜的运河水顺着枪管往下淌，在冻土上积成小小的冰碴。他往枪机里抹了把黄油，油星溅在军装上，洇出深色的圆点——三个月前在济南战俘营，他就是这样给国民党的机枪保养的。

“班长，敌人地堡离咱不到两百米。”新兵蛋子李二虎的声音发颤，步枪枪管在晨光里晃出细影。这孩子是莱芜战役解放的，家里的二亩地还等着他回去种麦子。

王克勤头也不抬地往弹链上压子弹，铜壳碰撞的脆响里混着远处的炮声。“200米正好，省子弹。”他的拇指划过弹壳底部的印记，那是国民党第25军的军需标记，现在成了华野的战利品。诉苦大会上哭到抽搐的记忆突然冒出来，连长克扣的那些口粮，此刻正化作枪膛里的怒火——全班十二人，八个是解放战士，每个人的枪托上都刻着原部队的番号。

试射的炮弹在远处炸响时，王克勤把李二虎按进壕沟。泥土落在棉被上，他数着弹着点：“看见没？第三发才够得着地堡，炮兵还得再校。”

11月14日，碾庄圩外围。

谭震林的望远镜片沾着霜花，他用袖口擦了擦，黄百韬的三道同心圆堑壕在麦田里显出狰狞的轮廓。最外层的鹿砦缠着铁丝网，被晨露冻成晶莹的獠牙；中间层的交通沟像银蛇般游走，每隔十米就露出地堡的射击孔；最里层的圩墙插着青天白日旗，在寒风里抖得像面破布。

“告诉炮兵，别轰第一道。”谭震林把望远镜递给参谋，指节在“碾庄圩”的地图标记上敲了敲，“留给他们往里钻——咱们要的是瓮中捉鳖，不是赶鱼入网。”他的军大衣下摆沾着麦茬，昨夜刚从前沿阵地摸回来，裤脚还带着堑壕里的冻土。

当夜的月光被硝烟撕碎。华野突击队的绑腿缠着火药包，以营为单位像潮水般扑向第一道堑壕。王克勤抱着机枪冲在最前，看见国民党士兵慌不择路地往第二道防线挤，交通沟里立刻塞满了人。“炸！”他吼着扔出炸药包，震耳的轰鸣中，交通沟塌成了土坟，把溃兵埋在两道防线之间。

日记本在防空洞里透出微光。王克勤舔了舔冻裂的笔尖：“14日夜，攻下第二道圩，全班剩7人。李二虎炸地堡时没回来，他的步枪我收着了。右臂擦伤，缴获的牛肉罐头分了，大家说比国民党的香。”字迹被血珠晕开一个点，是包扎伤口时蹭上的。

11月18日，空投场。

C-46运输机的引擎声像垂死的公牛，马怀德抱着迫击炮弹箱的手臂突然被烫了一下——燃烧的铝皮从空中坠下，在冻土上砸出星火。他看见那架运输机的左翼冒着黑烟，机身翻滚时甩出的弹药箱像散落的骰子，其中一个擦着他的钢盔飞过，留下焦糊的痕迹。

箱底的血珠滴在冻硬的土地上，瞬间凝成暗红的冰晶。马怀德抬头看见搬运工倒在不远处，被弹片划破的肚子里，混着没消化完的玉米饼。通信排的士兵们疯了似的抢运弹药，有人的手被箱子夹得血肉模糊，却死死不肯松开——三天没空投，机枪都快成了烧火棍。

“少尉，司令让你去接电话！”通信兵的喊声被高炮声劈成两半。马怀德冲进指挥部时，黄百韬正把电话听筒攥得发白，电话线被炮火震得嗡嗡响。“援军在大许家受阻，”司令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邱清泉说共军像疯狗，他的坦克陷在泥里——都是屁话！”

11月22日黄昏，尤家湖。

突围的枪声把夕阳打成血色。黄百韬的卫队像被打散的羊，在交通沟里胡乱冲撞。子弹钻进左胸时，他正弯腰扶一个伤员，冲击力让他撞在壕壁上，军用地图从口袋里滑出来，被血浸成紫黑色。

马怀德扑过去按住伤口，血从指缝里往外涌，像喷泉似的打湿了两人的衣襟。他摸出绷带缠了三圈，却怎么也止不住血——子弹洞穿了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气泡声。

“把我的怀表……”黄百韬的眼睛已经散了光，手指在马怀德胸前乱抓，“交给南京……孩子……”怀表从内袋滚出来，表盖摔开，全家福的照片被血浸透，小儿子的笑脸变成了暗红色。秒针在17时45分猛地一顿，再也不动了。

俘虏群里的王克勤突然停住脚步。他看见马怀德举着双手站在夕阳里，军装上的少尉肩章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那只停摆的怀表。两人的目光在二十米外相撞，马怀德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把双手举得更高。

王克勤的右手按在机枪上，左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日记。11月12日那页写着“全班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他和三个解放战士。远处的碾庄圩还在燃烧，三道同心圆堑壕此刻成了黄百韬的坟墓，而战壕里的血，正顺着冻土的裂缝，慢慢渗进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

第三章　11月23日—12月2日

“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

11月23日，中原野战军指挥部。

农家小院的石磨上摊着泛黄的地图，刘伯承的放大镜在浍河弯道处停住，镜片反射的阳光把“双堆集”三个字烧成焦痕。他指尖沿着河道画弧，指甲缝里还嵌着太行山的泥土——那是上个月勘察地形时蹭上的，洗了七遍都没掉。

“黄维12兵团日行三十里，”刘伯承的声音混着煤油灯的噼啪声，“重炮营总落在二十里外，这不是谨慎，是骄兵。”他用铅笔在地图上戳出三个点，黄维的行军路线像条傲慢的长蛇，蛇头已经探到宿县以西。

邓小平吐出的烟圈在灯影里散开，烟丝烧到过滤嘴还没舍得扔。“主席来电说得明白，”他把烟蒂按在磨盘的凹槽里，那里积着半寸深的烟蒂，“‘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黄百韬这块肉快咽下去了，该夹住黄维的脖子，再盯着杜聿明的动静。”

通信兵掀门帘时带进股寒风，地图边角被吹得翻飞。刘伯承伸手按住“徐州”的标记，指腹能摸到纸背凸起的铁路线：“告诉陈赓，让四纵故意露个缺口，黄维肯定会往里面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