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妈妈悄无声息离开了。
所有人都说，妈妈这是找到了下家，把我和爸爸抛弃了。
爸爸也相信了，从此抽烟酗酒，一喝醉酒打我。
不到两年，爸爸带着另一个女人回来了。
他们都说，我妈跟别人跑了，我爸又找了一个。
奶奶敲着我的脑门，说我妈是个赔钱货，我是个小赔钱货。
我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孩。
我才不信，妈妈明明没跑，她在书桌上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虽然不能告诉我在哪里。
可只要我好好读书，长大后，自然就知道她在哪里了。
于是，我听她的话，好好读书，好好长大。
……
1
“砰——”
碎酒瓶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向四处溅开。
一推开门，浓烈的酒味袭来。
我爸靠坐在柜子上，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念念有词。
奶奶在一旁喊着，“真是作孽哦，家里娶了那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门，这下好了，连说法都无处讨要去。”
“还留下了一个小赔钱货，是个男孩就算了，还是个女的，有什么用哦。”
我背着书包，僵僵站在门口。
奶奶察觉我回来，嫌恶的目光看向我，风风火火走过来拧住我的耳朵，“你那个赔钱货妈都跑了，你还留下来做什么？怎么，还嫌我们家不够衰吗？”
“明天就把你送到福利院去。”
不，妈妈还会回来的。
我不会离开这里，不然等妈妈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我很是乖巧地将地上的碎片扫干净，倒进垃圾桶里，又做好了饭菜。
端到奶奶面前。
“奶奶，吃饭。”
“你不要赶我走，我会收拾家务，帮你干活。”
“我不会白吃饭的。”
我面无表情，叙述着我能干的。
奶奶终于肯正眼看了我一眼，“行吧，最好给我安分点，不然迟早把你送走。”
我低低应了声，等奶奶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又拿过被子给爸爸盖上。
这才回了房间。
从书架底下的那本书上，拿出妈妈留下来的信。
还有一枚玉佩吊坠。
这是妈妈给我留下的护身符。
她说了，等我长大了，到信上的地方来。
就能找到她了。
我始终坚信，妈妈没有骗我。
妈妈很厉害的，会读很多书，经常会在草稿纸上画很多飞机模型。
还送给了我很多她收藏的飞机模型。
她才不是那些人口中的赔钱货。
我将信封叠好，小心翼翼夹进妈妈送我的书中，放进书架。
坐在书桌上，认真完成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老师说我的成绩不错，只要认真学习，肯定能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
“嘭——”的一声巨响。
房门被推开，奶奶出现在门口，“洗衣机的衣服晾一下，还有，地板拖一下。”
“别整天像你那个妈似的，什么都不干只知道坐在房间里写写画画。”
“我们宋家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竟然娶回了这么一个败家娘儿们，当年就跟浩东说过了，让他不要娶不要娶。”
“偏偏还不信……”
我默默忍受着，直到奶奶再一次提起妈妈。
我纠正道：“奶奶，妈妈不是败家娘儿们，她还会回来的。”
“小丫头片子，你还敢跟我顶嘴？”
奶奶猛地揪住我的耳朵，拽着我往客厅外走。
“赶快把地拖干净，吃里爬外的赔钱货，那个女人都跑了你还为她说话。”
“真是白吃了我们宋家的饭了……”
奶奶在一旁絮絮叨叨。
我没再说话，只是拿着拖把，机械地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动作。
我知道，跟她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他们都不相信。
不相信妈妈还会再回来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自己相信就够了。
2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上下学，好好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学校的小胖不知从何得知妈妈走了的消息。
到处在学校传播谣言。
他们看到我，就发出奇怪的笑声。
甚至有人跑到我面前，笑嘻嘻道：“宋苒苒，听说你妈跟别的男人跑了，真的假的？”
“不是！”
我暗暗攥紧拳头，隐忍着。
妈妈说过了，不能在学校跟别人起冲突。
可他们还是不罢休。
围着我，叫了起来。
其中一个人大叫，“你们别被她骗了，我奶奶说了，宋苒苒她妈就是个赔钱货，拿着宋家的钱跟别的男人跑了，他爸整天喝酒，也不出去工作，她奶奶还要把她送去福利院呢。”
“宋苒苒她妈就是个破鞋！！”
“宋苒苒……”
他们一遍又一遍重复喊着。
嘲讽的嘴脸如同一个热气球，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可以忍受他们说我，但我不能忍受他们说你，妈妈。
对不起了，我要违背你的命令，暂时做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闭嘴！不准说我妈妈！！”
我抓起沾了水的拖把，冲上去往他们身上甩去。
人群作鸟兽散开。
我拽住中间说得最凶的小胖的红领巾。
和他扭打起来。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被老师当众批评请家长了。
我爸急匆匆赶来，还没听老师说完，猛地一巴掌朝我甩了过来。
脸颊顿时烧起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不顾老师的阻拦，对我拳打脚踢，“跟你妈一样，都是赔钱货，除了给我惹事，你还会干什么？”
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臭味，熏着我的鼻子，直冲天灵盖。
我好像也醉了，妈妈。
面对他的拳脚，我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只能任由他按在地上，像一只皮球般摔打、揉搓。
最后，是老师将他拉开。
他大力拽住我的手，“别读了，读了也没什么用，还浪费我的钱！！”
他不由分说拽着我往外走。
不，我不能走。
我答应过妈妈，要好好读书的。
我扒拉着门框，大哭起来，“爸爸，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架了，你让我留下来读书吧。”
“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老师也上前为我说话。
我爸这才松开我，骂骂咧咧地走了。
现场安静下来。
老师同情的目光看向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叹了一口气。
又什么都没说。
没人在乎我为什么会跟他们打架。
也没人在乎，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听到的。
没关系，我知道真相如何就够了。
3
消沉了两个月后，爸爸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再每天酗酒，也不再邋里邋遢，开始注重穿衣打扮。
连带着对我的态度都好了些。
隔壁的张大婶戏谑地跟我说，“你爸爸要有新的老婆咯，你要变成一个没人要的小孩咯。”
我跑回去问奶奶，奶奶不耐烦地朝我摆了摆手，“去去去，小赔钱货乱打听些什么，再打听把你送福利院去，省得在家多吃一口饭浪费钱。”
可一转身，我从窗户边看到了楼下正牵着一个陌生阿姨的手上来的爸爸。
与此同时，大门被推开。
“妈，我带晓琳回来了。”
原本还耷拉着一张脸的奶奶，边将我推搡回房间，警告我不准出来。
边扬着笑脸跑出去迎接，“诶，晓琳回来了。”
我没有完全听奶奶的话，半躲在墙角，望着门口的方向。
爸爸身侧，那个叫晓琳的阿姨。
扎着两根辫子，脸上浓妆艳抹的，穿着一身碎花裙子。
爸爸和奶奶脸上，笑得格外开心。
可我觉得，她跟妈妈比起来，差远了。
印象中的妈妈，总是将长长的头发卷起，绑成一个低髻。
一身白衬衫搭配黑长裤。
从来不会将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涂在脸上。
我撇了撇嘴，刚要起身离开，额头不小心撞在墙上。
发出声响。
“谁在那？”
我看到那个女人走了过来。
在爸爸和奶奶慌张的神色中，她拽住我的胳膊，回头质问，“哪里来的小孩？宋浩东，你不是说你没有小孩吗？”
我知道，我可能，又给他们闯祸了。
爸爸哄了陈晓琳半天。
好说歹说，他们决定将我送到福利院。
当天，奶奶给我准备了一大袋干粮和衣服，领着我去了福利院。
我想问奶奶，我可不可以不去。
我会乖乖听话，每天给他们做家务的。
我不想妈妈回来找不到我。
可奶奶根本没给我机会，拽着我就往里走。
然而，福利院不收像我这么大，还有监护人的小孩。
我又被退了回来。
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开门的人是晓琳阿姨。
她看到我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最终，还是同意让我住了下来。
没几天，爸爸就跟晓琳阿姨办了婚礼。
婚礼很热闹，来了很多人。
有晓琳阿姨那边的，也有爸爸这边的。
他们看到我的眼神，无一不是嫌弃。
毕竟，不会有人待见一个没有任何生产力，创造不了任何价值。
还不是他们孩子的孩子。
没多久，我考上了县里的中学。
便去住宿了。
初一回来的第一个暑假，恰逢我过生日。
我坐在房间里，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和蛋糕，只听见了外面的欢呼声。
晓琳阿姨怀孕了。
爸爸和奶奶很高兴，他们决定摆喜酒庆祝一下。
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我则坐在房间里，看着妈妈留下的图纸草稿。
4
日子一晃，到了冬天。
外面喜气洋洋，都在欢呼庆祝着即将到来的春节。
晓琳阿姨的肚子已经很大，听奶奶说还是该有七八个月了。
很快，我就要有弟弟了。
可是我并不想要弟弟，妈妈。
这个家明明应该有你一份的，可他们好像都忘了。
忘了你的存在。
脖子上还挂着妈妈留给我的吊坠玉佩。
我祈祷着，就让我在春节时，见妈妈一面吧。
哪怕是一面也好。
“在屋里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出来收拾收拾东西。”
“没看到客人都走了吗？”
奶奶突然推开门，朝里吆喝道。
我应了声，走出去慢吞吞收拾起东西。
晓琳阿姨坐在沙发上，爸爸坐在她身侧，轻抚着她的肚子。
我突然想到了你，妈妈。
是否你怀我时，爸爸也是如此坐在你身侧。
轻抚着你的肚子，期待着我的到来。
失神间，我打碎了果盘，碎片四溅。
将晓琳阿姨吓了一跳。
爸爸很生气，一脚踹到了我身上。
仿佛我是一根导火索，将他多年来积怨的对你的不满宣泄出来。
他冲上前拽住我的头发，“没看到你晓琳阿姨正坐在那吗？不知道小心点？要是伤到孩子怎么办？我看你这个小贱蹄子是故意的吧，和你那个赔钱货妈一样。”
我睫毛颤了一下，强忍着痛，开口道：“我妈不是赔钱货，她还会再回来的！！”
“你还敢提她！！”
他猛地一巴掌扇向了我的脸。
火辣辣的痛感袭来。
他拽出腰间的皮带，狠狠往我身上甩去，“吃里爬外的赔钱货，养了你这么多年还是养不熟，心里还是向着你那个贱人妈，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省得你待在家里碍眼。”
话落间，皮带一下又一下往我身上甩去。
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感。
奶奶在一旁叫唤得可欢了，“打得好，就得给她一个教训，不然都分不清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了。”
“真不知道那个赔钱货有什么好念叨的，她都把你扔在这了，还能好到哪里去？”
“指不定已经跟哪个男人鬼混去了，都不知道生了多少个孩子了呢。”
我强忍着痛，喊道：“我妈妈才不是赔钱货，她只是去办很重要的事情去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我不准你们这么说她！！！”
随着我的喊声越来越大，甩在背上的鞭子也越来越重。
“还敢乱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皮带甩得裂开了，奶奶又递来衣架，一下又一下往我背上甩去。
“既然你说你那个赔钱货妈那么好，那你就去找她吧，别再回来找我们。”
爸爸打得累了，提起我的衣领，揪着我往外走。
大门一开，二话不说将我扔了踹去。
“嘭——”的一声。
大门在我面前关上，身后寒风袭来。
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再无其他。
没关系的，我握着妈妈留下来的玉佩，迎着萧瑟的寒风往外走。
妈妈说过，只要一直朝南边的方向走，就能找到她。
妈妈，我来找你了。
到了晚上，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各家各户挂着红灯笼，屋里传出嬉笑声。
大家都在跟家人团聚。
妈妈，你是否也在等我。
想到这，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一处长长的小巷口，里面黑漆漆的。
路灯照不进去，可那是通往那边唯一的一条路了。
为了能和妈妈团聚，我什么也不怕。
我迈出脚步，一步一步往里踏去。
走到里面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
当我转身时，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即使什么都看不到，但那人的轮廓是那样地熟悉，脑海中顿时清晰起来。
“妈妈，是你吗？”
我小心翼翼问道，却没有等来应答。
我握紧脖子上的吊坠，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随着步伐的靠近，身影越来越清晰。
我欣喜若狂，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