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工，您的年终奖金到账了——金额是……0 元。”
财务张姐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却让林薇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僵住。
七年，她在星辰科技数据战略部修复漏洞、自研系统、拿下上亿订单，哪一项不是实打实的成绩？
而此刻，王者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0.00”，她懵了。
“系统出错了吧……”林薇的声音带着颤抖。
可部门主管的敷衍、人力总监的搪塞，像两盆冷水，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林薇平静递交辞职申请，转身卖掉广州房子，准备出国。
谁也没想到，第7天清晨，她的手机炸响——
部门主管、总监、CEO接连来电——共156个未接。
01
二月三日，距离春节只剩不到十天的广州，湿冷的寒风裹着细雨，往行人的衣领里钻。
珠江新城的写字楼里，中央空调的暖风开得很足，却依旧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与焦躁。
今天是星辰科技发放年末奖金的日子。
这家在港交所上市的新能源企业，每年春节前都会依据上一整年的业绩表现，发放一笔数额可观的年末奖金，这是所有员工辛苦一年的最大期待。
下午四点十分，林薇坐在数据战略部的工位上，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快速跳动，敲击着一行行复杂的代码。
屏幕上显示的，是公司最核心的供应链 ERP 系统的算法优化程序。
这套系统是她一手搭建起来的，支撑着从原材料采购、生产排期到全球物流的整个庞大链条，任何一个微小的逻辑错误，都可能导致价值数千万的生产线陷入停滞。
周围的同事们，心思早已不在工作上了。
“喂喂，收到了吗？” 靠窗坐的设计组组长陈峰，突然压低了嗓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我的天，三十七万！税后！”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市场部的总监助理赵娜笑得眉眼弯弯：“四十六万！这下我那辆新能源汽车的尾款终于能结清了！”
就连平日里最不苟言笑，被大家称为 “老古板” 的算法工程师吴工，此刻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对着手机屏幕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快速给老婆发了条消息。
林薇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拿起了放在显示器旁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公司内部薪酬软件的推送通知，正安静地躺在锁屏界面上：
“【星辰薪酬】尊敬的林薇女士，您的 2024 年度年末奖金已于 2 月 3 日 16:12 发放，本次发放金额为人民币 0.00 元。祝您在新的一年里工作愉快！”
林薇眨了眨眼睛，一度以为是自己长时间盯着代码，导致视线出现了模糊。
零元？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划开手机，点进了那个蓝色的薪酬 APP，个人账户页面刷新了三次，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依然顽固地停留在那里：¥0.00。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冰窟里。
林薇抬起头，办公室里那些压抑的、兴奋的、喜悦的交谈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尖锐，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她的耳膜上。
“薇姐，你拿了多少？” 刚入职五个月的实习生孙瑶，端着一杯热咖啡凑了过来，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崇拜的光芒，“你肯定是个天文数字吧？毕竟公司去年最大的那个东南亚项目，全靠你力挽狂澜才拿下的。”
“还没来得及看。” 林薇若无其事地应付着，目光却无法从那个 “0.00” 上移开。
系统出错了？
她只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七年，她在这家公司整整工作了七年，从一个普通的数据分析师，做到了现在的数据战略部核心架构师。
她主导和参与了公司所有核心数据系统的构建，年末奖金再怎么缩水，也不可能是一个冰冷的零。
但那个数字，就像一根淬了毒的冰刺，扎在她的眼前，寒气顺着视神经，一路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林薇再也无法安坐。
电梯停在四十二楼，她走向财务部的办公区。
暖黄色的灯光和高级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却丝毫驱散不了她心头那股愈演愈烈的寒意。
“张会计，你好，我想咨询一下关于年末奖金的事情。” 林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平静无波。
坐在双联屏前的财务张姐抬起头，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还带着刚收到奖金的喜气：“是林工啊？稍等一下。”
她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个表格，然后她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林薇，数据战略部，没错吧？系统里显示，你的年末奖金…… 是零。”
她陈述这个事实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为什么是零？” 林薇的手在口袋里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是流程哪里出错了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张会计耸了耸肩，摊开手，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奖金的最终额度，都是由各个事业群的负责人和人力资源部联合审批的，我们财务只是最后的执行方。要不，你去问问你们部门的王主管？”
林薇站在财务部的玻璃门外，窗外是广州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冬日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来，显得苍白而无力，根本照不进她心里那片越来越大的阴影。
七年前，她从一家濒临倒闭的创业公司，跳槽到了刚刚拿到 C 轮融资的星辰科技。
那时候，这家新能源公司正准备从野蛮生长转向精细化运营，急需一个既懂底层技术，又熟悉业务逻辑的数据人才来搭建框架。
她放弃了另一家头部互联网公司给出的更高薪酬，选择来到珠江新城，就是因为当时的部门主管王磊，在电话里给她描绘了一幅无比动人的蓝图。
“林薇，我们这里虽然刚起步，但赛道是未来。你过来，不是当一颗螺丝钉，而是成为我们的开拓者，我们的核心大脑。”
王磊当时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保证，“你跟着我干，我王磊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
七年。
第一年，公司自研的电池管理系统（BMS）出现致命 BUG，导致首批出海东南亚的八千套储能设备面临全面召回的风险，一旦召回，公司声誉扫地，D 轮融资也将彻底泡汤。
是她，连续九天吃住在公司，在堆积如山的数据日志里，硬生生找到了那个隐藏极深的代码漏洞，并在线上完成了热修复，为公司挽回了至少七千五百万的直接损失。
那一次，王磊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好搭档，这次你是公司的救世主，我给你记头功！”
第二年，公司准备上马一套智能工厂的 MES 系统，海外的供应商报价高达一千一百万。
02
她主动请战，带着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四个月，从零开始，自主研发了一套更贴合公司业务的系统。
系统上线后，生产效率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五，光是节省下来的授权费和维护费，就超过了一千八百万。
第三年，她独立带队，拿下了国内某新能源汽车巨头的储能解决方案项目，合同总金额高达一点八亿，这是星辰科技当年从零到一的最大突破。
对方的技术总监在庆功宴上，点名只跟她一个人碰杯，他说：“星辰科技的其他人我不管，但林工你的技术和人品，我信得过。”
第四年，公司准备在港交所上市，她作为核心技术人员，主导了所有底层数据的梳理和合规化工作，确保了公司顺利通过了最严苛的财务审计。
第五年，她一手培养出了六个能够独当一面的高级数据工程师，数据战略部从最初她一个光杆司令，发展到如今四十多人的核心团队。
七年间，她拒绝了不下四十个猎头的橄榄枝，其中不乏直接给出 CTO 职位、承诺股权翻倍的诱人机会。
她以为，自己把最宝贵的七年青春和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这里，深耕一家公司，她的付出终将换来对等的回报。
现在，回报来了。
一个鲜红的，带着嘲讽意味的：0.00 元。
中午，林薇没有去公司楼下的员工餐厅。
她独自一人坐在工位上，小口小口地喝着一杯冰美式，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茶水间或者角落里，压低声音交谈着，时不时地，会有一两道复杂的目光朝她这边投来，目光里混杂着同情、幸灾乐祸、好奇和畏惧。
“听说了吗？薇姐的年末奖金……”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她可是我们部门的定海神针啊。”
“谁知道呢，功高盖主呗，老王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我看啊，公司这是典型的卸磨杀驴，想逼着人自己走……”
这些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像小刀片一样，一下一下地凌迟着她的神经。
孙瑶端着她的午餐饭盒，小心翼翼地走到林薇旁边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吧。” 林薇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代码。
“薇姐…… 你的奖金，真的…… 是零吗？” 孙瑶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谈论一个天大的秘密。
“嗯。” 林薇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这…… 这也太欺负人了！” 孙瑶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小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你为公司做了那么多事，凭什么啊…… 要不，你去找人力资源部的总监谈谈？”
林薇没有作声，只是转过头，望向窗外。
从四十四楼看下去，珠江像一条碧绿的带子，江面上船只穿行。
远处的天际线，在冬日的雾霾中显得灰蒙蒙的，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
下午两点整，林薇敲响了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的门。
刘总监，一个年近五十，保养得极好的女人。
她总是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脸上永远挂着一种公式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让你永远也猜不透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是林薇啊，快坐。” 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访客椅，语气热情得恰到好处。
林薇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开门见山地问：“刘总监，我来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我的年末奖金，为什么是零？”
“哦，你说这个啊。” 刘总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翻开看了一眼，“是这样的，林薇。今年整个新能源行业的大环境都不太景气，公司的经营也面临着不小的压力。原材料成本在上涨，海外市场的竞争又异常激烈，公司的现金流非常紧张。所以关于年末奖金这块，董事会经过慎重研究，决定进行一次结构性的优化调整。”
“结构性的优化调整？” 林薇凝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微笑的湖面下，看出一丝波澜，“据我所知，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拿到了奖金，甚至不少人比往年还多。”
“是的。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刘总监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公司经过研究决定，对于像你这样身处核心岗位、掌握核心技术的关键人才，我们希望你能和公司站在一起，共同承担这份压力。所以，你的这部分奖金，将作为风险准备金，延后发放。”
“核心人才延后发放？” 林薇几乎要被这个荒谬的逻辑气笑了，“为什么反而是核心人才，需要承担最大的损失？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 是需要一个特殊的审批流程。” 刘总监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飘忽，眼神也开始闪躲，“等公司彻底度过了这段困难时期，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补偿给你的。”
“什么时候？” 林薇追问。
“这个就不好说了，可能明年下半年，也可能要到后年…… 主要还是得看公司整体的经营状况。”
“后年？” 林薇终于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刘总监，您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一个为公司卖了七年命的员工吗？”
“林薇，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这是公司的最终决策，我只是一个执行者。” 刘总监 “啪” 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你也知道，现在外面的就业形势有多糟糕，大家都不容易，要相互体谅。”
“那我想知道，这个所谓的‘最终决策’，究竟是谁做出的？”
“这个…… 涉及到公司高层的管理机密，我实在不方便透露。”
林薇站直了身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让她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林薇一字一句地说：“刘总监，谢谢您今天浪费了宝贵的五分钟时间。”
走出人力资源部的时候，林薇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大概是四个月前的一个周三下午，她路过高层专用的那间小会议室，厚重的隔音门没有关严，里面隐约传来几个人压低声音的争论。
“…… 数据部那个林薇，翅膀太硬了，现在越来越不听话……” 这个声音，是王磊的。
03
“技术能力是没得说，但就是因为这样，架子才大，不好管，这对团队是个隐患……”
“是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了，不能让她觉得公司离了她就转不了了……”
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领导们之间例行的业务探讨和人事抱怨。
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探讨，而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针对她的围猎。
下午三点四十分，林薇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那些拿到了丰厚奖金的人，大多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前下班，去享受他们的胜利果实了。
只有她，还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面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她一行一行敲了七年的代码。
每一个模块，每一个函数，每一个变量，每一段复杂的逻辑，都像是她的孩子，她熟悉它们胜过熟悉自己。
这些代码，构建起了星辰科技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的核心业务系统。
从生产制造、仓储物流、质量追溯，到订单管理、客户关系、财务结算……
没有这些系统，这家市值数百亿的上市公司，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立刻陷入彻底的瘫痪。
而这些系统的总设计师、核心开发者、唯一的维护者，现在拿到的年末奖金是：0.00 元。
林薇打开了公司的内部云盘，翻阅着她这七年来的所有工作记录。
2018 年，修复 BMS 系统致命漏洞，避免召回，挽回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七千五百万元。
2019 年，自主研发 MES 系统，为公司节省初期投入及后续维护费用超过一千八百万元。
2020 年，主导拿下价值一点八亿的战略级项目，为公司敲开国内市场大门。
2021 年，主导数据合规化项目，为公司成功在港交所上市扫清最大障碍。
2022 年，优化全球供应链算法，将物流成本降低了百分之十八。
2023 年，解决核心数据库紧急故障，避免了生产线停摆四天的重大事故。
每一条记录，都附有详细的项目文档、往来邮件、第三方评估报告。
每一次通宵加班，都有精确到秒的打卡记录和详细的工作日志。
每一个成果，都有明确的客户反馈和可量化的效益数据。
可是，她的年末奖金是：0.00 元。
林薇关掉了云盘，转头望向窗外。
冬日的广州，天黑得特别早。
远处广州塔的灯光已经亮起，像一颗巨大的、闪烁的钉子，钉在这片灰色的天幕上。
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发自内心的倦怠。
是那种你倾尽所有，却被视若敝屣的倦怠。
是那种你掏出真心，却只换来冰冷算计的倦怠。
第二天，二月四日，下午三点。
“数据战略部全体注意，十五分钟后，到四号会议室开会。” 部门主管王磊在工作大群里发了一条简短的通知。
林薇放下手头正在调试的程序，面无表情地跟着同事们一起，走进了那间熟悉的会议室。
室内的暖风开得很足，但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磊站在投影幕布前，他今年四十六岁，精心打理的发型也掩盖不住日益后退的发际线。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毛衫，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严肃。
“都坐吧。” 王磊双手撑着会议桌，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众人，“今天临时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想就昨天奖金的事情，和大家做一个沟通。”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林薇，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我知道，可能有个别的同志，对昨天的奖金结果，心里有一些想法和疑问。” 王磊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我在这里要强调一点，今年整个大环境确实非常困难，公司能顶住压力，给大家发出这笔年末奖金，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这是董事会和全体股东对大家一年辛苦付出的最大肯定。”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至于个别核心岗位的同志，奖金需要暂时延后，这是公司从整体战略层面综合考量的结果，绝对不是针对任何个人。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公司的难处，要有大局观，要和公司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等公司的情况好转了，属于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林薇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深色的会议桌桌面上，那光滑的表面上，能映出她模糊而冷漠的脸。
04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她。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后背上。
“好了，这个事情我就解释到这里。” 王磊似乎准备结束这场独角戏，“大家如果没什么问题，就都散了，回去继续工作吧。”
林薇举起了手。
王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林薇，你有什么问题？”
“王主管，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林薇抬起头，目光像两把锋利的解剖刀，直直地刺向他的眼睛，“为什么其他所有同事都有奖金，唯独我是零？”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
所有人都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林薇。
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实习生孙瑶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微张开，满脸的不可置信。
王磊的脸色瞬间变了，青一阵白一阵：“这个…… 林薇，这是你的个人情况，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会议上公开讨论，等散会后，我们单独沟通。”
“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当面说清楚。” 林薇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足以让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见，“您刚才反复强调，公司的决定不是针对任何人。既然不是针对，那为什么不能把理由公开拿出来说呢？还是说，这个理由根本就见不得光？”
“林薇，你这是什么态度？” 王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恼怒，“公司的决策，难道还需要逐一向你汇报和解释吗？”
“我不需要汇报，我只是想要一个最基本的、合理的解释。我为这家公司工作了七年，贡献了我的全部心血和智慧，难道最后连一个知情的权利都没有吗？”
“够了！” 王磊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散会！都给我回去干活！”
所有人如同受惊的鸟群，仓皇地站起身，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只有林薇，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王磊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薇，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王磊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端，占据了最好的采光位置。
墙上挂着他与各位公司高层、行业大佬的合影，以及各种金光闪闪的奖杯和证书。
“坐。” 他指了指林薇对面的椅子，然后 “砰” 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外面窥探的视线彻底隔绝。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磊率先打破了僵局：“林薇，你今天在会上的表现，真的让我非常失望。”
“那我过去七年的表现呢？” 林薇毫不示弱地反问。
“你的技术能力，整个公司都有目共睹，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王磊摘下他的金丝边眼镜，用一块绒布慢慢地擦拭着，动作优雅而做作，“但是，工作能力是一回事，工作态度，是另一回事。”
“所以，我的工作态度出了问题？”
“你太个人英雄主义了。” 王磊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格外冰冷，“就拿去年那个东南亚的项目来说，客户确实非常认可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客户只认你一个人，这对团队来说意味着什么？其他同事怎么想？他们还怎么获得成长的机会？你这样做，对整个团队的健康发展，是非常不利的。”
林薇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给惊得愣住了：“王主管，您的意思是，我能力太强，反而成了我的过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磊的语气变得愈发冷酷，“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学会考虑团队的整体利益，而不是总想着出风头，搞单打独斗。”
“所以，我为公司拿下了至关重要的项目，挽回了上亿的损失，反而成了我的罪状？”
“公司没有亏欠你，林薇。” 王磊缓缓站起身，走到林薇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拿着公司支付给你的高薪，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要总觉得自己劳苦功高，公司就必须给你特殊的优待。”
“本职工作？” 林薇气笑了，“连续九天不眠不休地抢救核心系统，是本职工作？为公司节省上千万的研发成本，是本职工作？七年间，累计加班时长超过五千个小时，这也是本职工作？”
“那些都是你自愿的，公司并没有强迫你这么做。”
“所以，我七年的付出，换来的年末奖金，一分钱都没有，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公司的集体决定。” 王磊转过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林薇，留给她一个冷漠而决绝的背影，“你如果不服气，可以随时走人。”
那一刻，林薇凝视着他的背影。
那个曾经在她眼中无比高大、值得信赖的背影里，此刻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只剩下赤裸裸的冷漠、算计和过河拆桥的无情。
林薇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年末奖金 0 元，不是什么系统失误，不是什么资金紧张，更不是什么狗屁的 “结构性调整”。
这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刻意为之的羞辱。
是某些人早就商量好的，用来对付她的手段。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用最屈辱的方式，逼她主动滚蛋。
林薇缓缓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让王磊警惕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疑惑。
“王主管，谢谢您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肺腑之言。” 林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想，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
走出他办公室的那一刻，林薇的脚步，从未有过的轻松。
05
回到林薇的工位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二十分。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假装埋头工作，但实际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的身上。
林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充满了探究、同情和好奇的目光，像无数双无形的手，想要撕开她的伪装，看看她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
林薇打开电脑，熟练地登录了公司的 OA 系统。
在左侧菜单栏里找到 “人力资源”，然后点击了二级菜单下的 “离职申请”。
一个标准的电子表单弹了出来：
姓名：林薇
部门：数据战略部
职位：核心架构师
入职日期：2018 年 2 月 15 日
拟离职日期：2024 年 3 月 15 日
在 “离职原因” 那个空白的文本框里，林薇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钟。
然后，她开始飞快地敲击：
“尊敬的公司领导：
本人因个人职业发展规划需做出调整，经过审慎周详的考虑，决定在此正式提出离职申请。衷心感谢公司在过去七年间给予我的培养与信任。在正式离职前的最后一个月内，本人将恪尽职守，认真完成所有工作的交接，确保公司核心数据系统的平稳过渡与运行。
特此申请，恳请管理层批准。
此致敬礼
申请人：林薇
2024 年 2 月 4 日”
寥寥数行字，措辞礼貌，语气客气，看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怨怼与不甘。
接着，林薇在 “附件” 那一栏，上传了一份她昨晚连夜整理好的、长达三十五页的详细工作交接文档。
里面分门别类地列出了她负责的所有系统模块、代码库的访问地址、服务器的最高管理员权限、所有相关的技术文档索引，以及需要重点交接给继任者的所有工作内容和潜在风险。
林薇的鼠标光标，停在了那个蓝色的 “提交” 按钮上。
她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广州的黄昏，冬日的晚霞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瑰丽的橙红色。
她按下了鼠标左键。
“系统提示：您的离职申请已提交成功，正在等待上级审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用时不到六分钟。
林薇向后靠在人体工学椅的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如同温暖的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就好像她背负了整整七年的沉重枷锁，终于在这一刻，被她自己亲手砸碎了。
“薇姐，你…… 你在做什么？”
实习生孙瑶从茶水间打水回来，当她看到林薇开始收拾个人物品时，手里的玻璃水杯 “哐当” 一声掉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辞职了。” 林薇语气平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孙瑶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 你是不是疯了？！薇姐！”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林薇将一本本厚重的专业书籍，整齐地码放进一个纸箱里。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就业市场有多差？你知不知道现在想找一份你这样待遇的工作有多难？” 孙瑶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快步走到林薇身边，“就为了一笔年末奖金，你连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不只是为了奖金。” 林薇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孙瑶，认真地说道，“是为了拿回我应得的尊严。”
这个时候，周围那些还在假装工作的同事，也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
“林工真的要辞职了？”
“我的天，她是来真的啊……”
“现在这个经济形势，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太可惜了，她走了，我们部门以后怎么办啊。”
孙瑶的同事实习生周明也挤到了前面，满脸焦急地劝林薇：“薇姐，您可千万别冲动啊！我去年毕业，投了四百多份简历，才拿到星辰科技这一个实习机会……”
“我知道。” 林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但你要记住，有些东西，远比一份工作本身更重要。”
七年的东西，收拾起来其实并不多。
几箱子专业书籍，一个陪伴了林薇无数个加班夜晚的保温杯，还有一张她入职第一天时在前台拍的照片 —— 照片里的她，二十七岁，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光芒，还天真地相信着，只要你肯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报。
“林薇……” 孙瑶还想再说些什么。
“别劝了。” 林薇打断了她，“公司是怎么对我的，你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觉得，我再留在这里，还有任何意义吗？”
孙瑶沉默了。
她当然知道没有意义，只是她不敢，也没有资格像林薇这样，把这句话说出来。
下午六点十五分，林薇收拾好了她所有的个人物品。
一个大号的纸箱，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她七年的青春和记忆。
林薇拖着纸箱，路过王磊的办公室时，他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王磊正靠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打着电话。
他看到林薇拖着纸箱从门口经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轻蔑，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
林薇没有看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秒。
她径直走向了电梯间。
06
“薇姐！” 孙瑶还是追了出来，她的眼圈已经红了，“你真的…… 就这么走了？”
“嗯。”
“那……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 林薇冲她笑了笑，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去哪里，都一定比留在这里要强。”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透过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林薇看到孙瑶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林薇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公司 OA 系统弹出的一条审批通知：
“您的离职申请已通过审批。审批人：王磊。审批意见：同意。审批时间：18:22。”
从林薇提交申请，到他批准通过，全程用时不到一个小时。
这个速度，快得异乎寻常。
就好像，他们早就已经等不及，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回到林薇位于广州天河区的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房产中介的门店。
半个月前，林薇已经委托他们挂牌出售她名下这套一百一十平米的三居室。
“林小姐，您来了。” 负责林薇这单业务的中介小李，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今天下午刚有一位客户看完房，非常有诚意，当场就表示愿意全款，只是在价格上，还想再跟您谈一谈。”
“不用谈了。” 林薇将手里的纸箱放在地上，平静地说道，“就按照他出的价格，今晚就可以签约。但我有一个条件，下周三之前，房款必须全额到我的账上。”
“啊？” 小李愣住了，“这么急？林小姐，其实这个价格还有的谈……”
“就这么定了。” 林薇打断他，“帮我约客户，现在就签。”
办完所有手续，从房产交易中心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林薇没有回那个即将不属于她的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广州白云国际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环境。
洗完澡，换上酒店的浴袍，林薇将那部绑定了所有工作软件的公司手机，直接关机，然后扔进了行李箱的最深处。
那部手机，在过去的七年里，几乎是长在她身上的一个器官。
它二十四小时从不离身，铃声永远调到最大。
半夜三更被一个紧急电话从睡梦中叫醒，是家常便饭；周末或者假期，被一个夺命连环 call 叫回公司加班，更是习以为常。
现在，它终于可以彻底安静了。
林薇给自己点了一份酒店的送餐服务，一碗牛腩面，两个小菜。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私人笔记本电脑。
林薇的私人邮箱里，静静地躺着几十封未读邮件，大部分都来自于国内外的顶尖猎头。
“林女士您好，我是 XX 猎头公司的顾问，我们有一个国内顶尖 AI 公司的技术总监职位，年薪在三百二十万到五百三十万之间，您是否有兴趣了解一下？”
“Dear Lin, 我是 XX 国际猎头公司的合伙人，我们受一家马来西亚的金融科技独角兽公司委托，正在为他们寻找亚太区的数据科学负责人，薪酬和期权都非常可观，期待您的回复。”
“林工，上次跟您聊的那个机会，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些猎头，从林薇入职星辰科技的第四年起，就开始锲而不舍地联系她。
一开始，林薇还会出于礼貌，一一回复拒绝。
到后来，工作实在太忙，她便很少再理会他们。
现在看来，当初的坚持，或许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但林薇没有回复任何一封邮件。
现在还不是谈论新工作的时候，她需要绝对的安静，来完成她的最后一步计划。
晚上十二点，林薇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地回放着过去七年的种种画面。
林薇入职的第一天，王磊带着她参观公司，热情地向团队成员介绍她：“这位是林薇，我们从外面请来的数据专家，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我们要一起，把星辰科技的数据化事业做起来！”
林薇第一次通宵修复系统 BUG，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
凌晨五点，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服务器机柜风扇的嗡鸣声。
当她终于搞定问题，趴在桌子上睡着时，醒来发现王磊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的身上披了一件他的外套。
林薇主导的第一个重大项目成功签约的那天，公司创始人兼 CEO 陈海涛，亲自设宴为他们整个部门庆功。
他端着酒杯，走到林薇面前，拍着她的肩膀说：“林薇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星辰科技最宝贵的财富，我敬你一杯！”
那时候，林薇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一个值得倾注全部心血去奋斗的平台，遇到了一群值得毫无保留去信赖的领导和伙伴。
她以为，只要拼尽全力地去工作，去创造价值，就一定能得到应有的认可和丰厚的回报。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温情脉脉的画面，都不过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或者说，那都只是在公司极度需要她的时候，为了留住她、利用她，而抛出来的廉价的甜头。
一旦他们觉得她的价值已经被榨取干净，或者觉得她这个人变得 “难以控制”，那些甜头，就会立刻变成抽在她身上的、最无情的鞭子。
0.00 元的年末奖金，就是那根鞭子。
它抽醒了她。
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动了起来。
林薇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广州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请问是林薇林女士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声。
“我是。”
“林女士您好，我是 XX 科技的人力资源。我们公司正在招聘首席数据官，从一位猎头朋友那里看到了您的资料，觉得您非常合适，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聊一聊？”
“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太方便。” 林薇平静地回答。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可以另外约个时间。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需要考虑一下。”
“好的好的，那方便加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您方便的时候随时可以联系我。”
挂断电话，林薇的心里升起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