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是嘉靖皇帝亲手埋下了大明王朝覆亡的种子?
嘉靖四十一年的五月,严嵩致仕回籍,徐阶接任了内阁首辅,将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门深藏的积弊理了一遍,这才发现国事已经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糜烂。从那时候起,徐阶和高拱、张居正等人便开始拆东墙补西墙,更把好些原来被严党瞒着的事一点点透露给了嘉靖。嘉靖便觉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丹药也吃得更多了。到了今年,根烂枝枯的几件大事同时发作了:北边陆防和东南海防军费都严重不足,蒙古俺答飘忽突袭,辽东好些部落也开始挑起战衅;东南浙江的倭寇平定了,又在福建、广东大举掠城灭地;两京以及好些省份许多官员的俸禄积欠日久已经怨声载道,在陕西甚至发生了韩王府一百五十多个宗室官员索要多年积欠,围攻巡抚衙门鼓噪殴打巡抚、布政使烧毁府衙的事;不得已想增加些赋税以解国库亏空,贪吏又从中加码盘剥,以致近在北京城边顺天府的宛平、大兴都出现了百姓不堪重赋,纷纷弃家逃生的惨景,有全里无一人丁者。五月,徐阶等策动御史林润等人上疏再劾严世蕃、罗龙文及其余党,嘉靖一怒杀了严世蕃等人,逮拿罢免了一批严党,抄没家财。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五月,当八十多岁的严嵩颤巍巍地离开北京,返回江西老家时,整个大明朝廷,或许包括他的政敌徐阶在内,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近二十年的“严嵩时代”似乎终于画上了句号,人们期待着,在新任内阁首辅徐阶的带领下,这个庞大的帝国能够一扫阴霾,重振朝纲。
遗憾的是,人们的期待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当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真正接手这个国家的核心管理权,开始清理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门的积弊时,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医治的病人,而是一个五脏六腑都已深度腐烂的躯壳。
国事的糜烂程度,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
从那一刻起,他们所做的,已经不是励精图治的改革,而是一场绝望的“拆东墙补西墙”的财政和行政抢救。
而这一切的根源,并非仅仅在于严嵩的贪腐,更深层次的原因,直指帝国的最高权力中心——嘉靖皇帝本人。
帝国的根子,在那个时候,已经烂透了。

嘉靖皇帝潜心修道
一、一份触目惊心的帝国“体检报告”徐阶等人上台后理出的“积弊”,不是空洞的概念,而是一系列具体、残酷且相互关联的事实,这些事实共同构成了一份嘉靖末年大明帝国的“体检报告”。
一是边防全面失血。
北边陆防:军费严重不足。
蒙古俺答汗的骑兵利用明朝边防的虚弱,采取飘忽不定的战术,随时可能南下突袭,京师屡屡震动。
这并非俺答突然变得强大,而是明朝边防军因欠饷、装备老化而丧失了基本的预警和阻击能力。
辽东战衅:北边不宁,辽东亦不安。
许多部落见中央权威衰落,军备松弛,纷纷开始挑起争端,边患从一点爆发变为全线告急。
东南海防:浙江的倭寇之乱在胡宗宪、戚继光等人努力下刚被平定,但倭寇的根源未除。
由于朝廷无力维持强大的海军和沿海卫所,倭寇迅速向南转移,在福建、广东“大举掠城灭地”。
这意味着,漫长的海岸线几乎处于不设防状态,帝国的财富出海口成了海盗和倭寇的提款机。
二是财政系统性崩溃。
官员欠薪:两京及多个省份的官员俸禄被长期积欠。
这导致了一个荒谬而危险的局面:维持帝国运转的官僚体系本身,已经无法从体制内获得合法收入。
这不仅引发普遍怨气,更直接逼迫官员们通过贪腐、盘剥百姓来维持生计和体面,形成了不可逆的恶性循环。
宗室闹事:在陕西,韩王府下属的一百五十多名宗室官员,因为多年积欠的俸禄无法到位,竟然集体围攻巡抚衙门。
他们鼓噪、殴打封疆大吏陕西巡抚和布政使,并最终放火焚烧了府衙。
这是一起极具象征性的事件:连皇室的自己人,这个帝国特权阶层,都因为财政枯竭而开始用暴力手段向朝廷索要生存资源。
税基的瓦解:国库亏空,朝廷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增加赋税。
然而,这个政令一经下达,立刻被早已腐败的官僚系统放大为灾难。
贪官污吏在朝廷的税额上层层加码,中饱私囊。
其后果是灾难性的:近在咫尺的顺天府宛平、大兴二县,百姓不堪重负,纷纷弃家逃亡,出现了“全里无一人丁”的惨景。
这意味着,帝国心脏地带的基层社会单位已经彻底解体。
人民不是用言语,而是用双脚对这个政权投下了反对票。
这份报告清晰地表明,大明王朝面临着军事、财政、吏治和民生的全面危机。
而这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最高责任人——嘉靖皇帝。

严嵩父子权倾朝野
二、“丹房”里的皇帝:权力的缺席与滥用嘉靖皇帝在位的最后几年,他的主要活动场所,不是紫禁城的朝堂,而是西苑的丹房。
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因此“丹药也吃得更多了”,这终于造成了彻底摧毁嘉靖皇帝身体的恶性循环。
这句话背后,隐藏着帝国衰败的核心密码:皇帝不在其位。
一是权力的自我放逐。
从“壬寅宫变”后,嘉靖就基本不上朝了。
他将自己封闭在西苑,与一群道士为伍,追求长生不老的幻梦。
国家的日常运转,依赖于由“青词”来定优劣的内阁大学士们。
他放弃了作为皇帝最基本的职责——主持朝政、听取各方意见、做出重大决策。
这种长期的权力缺席,造成了两个致命后果:
第一,信息渠道被权臣垄断。
严嵩之所以能专权二十年,正是因为他控制了皇帝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他可以选择性地向皇帝汇报信息,隐瞒对自己不利的真相,从而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
徐阶等人上台后“把好些原来被严党瞒着的事一点点透露给了嘉靖”,恰恰证明了在严嵩时代,皇帝对国家的真实情况是多么无知。
第二,决策基于个人好恶而非国家利益。
皇帝深居宫中,他的决策依据不再是各地的奏报和廷议的辩论,而是身边道士的乩语、个人的情绪以及权臣精心筛选过的信息。
这样的决策,如何能应对复杂而危急的国事?
二是财政的吸血鬼。
帝国的财政为何会崩溃?军费、官俸、赈灾,这些开支固然巨大,但还有一个无底洞般的消耗,就来自皇帝本人。
嘉靖对修道和长生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这不仅仅是多吃几颗丹药那么简单。
修建宫殿、炼制丹药、举办斋醮仪式,每一项都是耗资巨万的工程。
比如,为了采集炼制“龙涎香”的原料,朝廷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远赴南洋。
各种祥瑞、典礼,无不是民脂民膏堆砌而成。
当陕西的宗室因为欠薪而焚烧衙门时,当顺天府的百姓因为加税而逃亡时,皇帝却在西苑里,用足以养活数万军队、支付全体官员俸禄的财富,来烧炼那些可能含有水银、铅等有毒物质的丹药。
他不是不知道国库空虚,他只是认为,他自己的长生,比边境的安宁、官员的俸禄和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三是权术大师与甩手掌柜。
嘉靖并非昏庸无能之辈,相反,他极其聪明,深谙权术。
他利用严嵩斗倒夏言,又利用徐阶扳倒严嵩,始终将最高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他既是一个高明的权力平衡者,也是一个糟糕的国家管理者。
他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驾驭群臣,确保个人权威不受挑战上。
而对于如何解决俺答犯边、如何肃清倭寇、如何整顿财政这些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俗务”,他选择了逃避和敷衍。
他乐于看到大臣们互相争斗,因为这样他们就不会联合起来挑战皇权。
在这种“甩手”式治理下,整个官僚体系的内耗远大于实干,帝国的治理能力自然每况愈下。

严世藩被抄家
三、最后的宣泄:杀严世蕃与帝国的挽歌面对“根烂枝枯的几件大事同时发作”的绝境,嘉靖皇帝的反应是什么?
是深刻反省,下罪己诏,并全力组织救亡吗?都不是。
他的反应是“一怒”。
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五月,在徐阶等人的策动下,御史林润等人上疏弹劾严世蕃、罗龙文及其余党。
嘉靖皇帝“一怒”之下,杀了严世蕃等人,罢免、抄家了一批严党。
这个行为,看似是惩治腐败、大快人心,实则是一场精心的政治表演和情绪宣泄。
首先,这依然是权力斗争的延续。
严嵩虽已倒台,但其残余势力仍在。
彻底清除他们,是徐阶巩固权力、也是皇帝展示权威的必要步骤。
其次,这是典型的“替罪羊”逻辑。
将所有的过错——边防不力、财政崩溃、民不聊生——都归咎于“奸臣”严党,仿佛只要杀了他们,问题就解决了。
嘉靖通过这场杀戮,巧妙地将帝国的系统性危机,转化为一场由几个奸臣引发的“偶然”灾难,从而为自己开脱了责任。
然而,杀了严世蕃,抄没了他们的家财,就能填补国库的巨大亏空吗?能瞬间让俺答退兵、让倭寇消失吗?能让逃亡的百姓重返家园吗?显然不能。
那些被抄没的家产,对于整个帝国的财政窟窿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场大快人心的杀戮,更像是一曲帝国的挽歌,它用少数人的鲜血,掩盖了帝国根基已然腐烂的真相,也错过了最后一丝挽救的时机。

徐阶等内阁大臣
反思嘉靖皇帝统治的末期,大明王朝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舰,在风雨中飘摇。
船长嘉靖,却把自己锁在最豪华的船舱里,沉迷于炼制能让他永生的“仙丹”。
他偶尔会通过传声筒听取甲板上的报告,一旦听到不利消息,便怒不可遏地处罚几个他认为是“蛀虫”的水手,却拒绝走出船舱,亲自掌舵,带领船只驶离风暴。
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人,是这艘船上最能干的大副和水手长。
他们发现了船体的破损,拼命地用木板、用棉絮、甚至拆下船舷的木头,去堵塞一个个漏水的破洞。
他们能做的最多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让这艘船不至于立刻沉没。
但船的根子坏了,根子,就是那个放弃了船长职责,却牢牢握着舵轮不肯交给别人,并且不断消耗所剩无几的物资去满足自己私欲的皇帝本人。
他的长期怠政,掏空了帝国的财政;他的迷信偏执,腐蚀了帝国的精神;他的权术驾驭,败坏了帝国的吏治。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十二月,就在这场帝国危机达到顶峰后不久,嘉靖皇帝驾崩。
他将一个北有蒙古、东有倭寇、内部财政崩溃、官僚体系腐败、民变烽火四起的烂摊子,留给了他的儿子隆庆皇帝,也留给了后来在万历初期试图力挽狂澜的张居正。
而大明王朝的命运,在这场全面的溃败中,其实早已埋下了覆亡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