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有个叫柳亦的道士，一身正气，常为人驱鬼祛邪，从不主动索要钱财，只凭事主心意赏赐。若是遇到穷苦人家，他更是分文不取。因此，虽身怀异术，日子却过得清贫。也正因如此，柳亦在吴县一带颇有名望，深受百姓拥戴。

这年秋日，柳亦往邻县办事归来，行至一处荒郊，日头已偏西。秋风萧瑟，路旁老树枯枝摇曳，发出吱呀声响。柳亦步履轻快，心中盘算着天黑前能否赶到下一处村落。

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身着青布长衫，面容清瘦。

“道长行路匆匆，这是往何处去？”汉子拱手问道。

柳亦还礼答道：“贫道回吴县去。天色将晚，须得赶路。”

汉子笑道：“巧了，在下也往吴县方向，正好与道长同行。”

柳亦细观此人，见他面色青白，脚下无根，言谈间口鼻无息，心中已然明了这并非活人。但他常年与鬼物打交道，早已见怪不怪，便不揭穿，只与汉子一路谈笑。

二人行至一处十字路口，夕阳已完全沉下，暮色四合。那汉子忽然停住脚步，身形一晃，竟变作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张开利爪向柳亦扑来！

柳亦面带微笑，不慌不忙侧身避过，手中拂尘轻摇，笑道：“你有事可直接说，何必如此装神弄鬼。”

那鬼一愣，身形忽又暴涨至一丈多高，吐出三尺长的血红舌头，模样骇人。柳亦却只淡然看着，面不改色。

片刻后，那鬼又慢慢缩小，忽然变作无头之状，将头颅提在手中把玩。柳亦见状，淡定笑道：“你既然有这般神通，何必费尽心思半路拦我求助？直说便是。”

那鬼听罢，霎时变回汉子模样，羞愧抱拳道：“先生不愧是天师，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随即道出原委。

原来这鬼生前姓陈名明，本是吴县一富户，在世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生活。不料三十多岁便因病离世，家人悲痛厚葬。因着丰厚的祭品和纸钱，他在阴间日子也算富足。每年鬼节，家人更是按时祭祀，从不间断。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滞留阳间，不去投胎？”柳亦问道。

陈明鬼叹气道：“非是小的不愿投胎，实是有一凶恶聻鬼作祟，扰得我等不得安宁。”

聻，乃是鬼死之后所化，比寻常鬼物更为凶厉。这聻鬼生前便是恶人，死后为鬼又作恶多端，最终沦为聻。因是孤魂野鬼，多年不得超生，性情越发凶残。它不但抢夺众鬼的祭品，还时常欺凌弱鬼。饿极之时，竟以吞食其他鬼魂为生。众鬼无不惧怕，有些胆小的只好主动奉上祭品讨好，以免遭它毒手。

“这聻因吞食了不少鬼魂，阴气极重，厉害非常。我等都想除掉它，却苦无办法。”陈明鬼道，“听闻先生是有名的驱鬼法师，特来求助。但又怕先生徒有虚名，贸然前去反被聻鬼所害，故先前试探，望先生恕罪。”

柳亦听罢，不禁感慨：“不想鬼中也有这般善心。”对聻鬼的恶行更是义愤填膺，当即答应相助。

陈明鬼大喜，告知柳亦：“后天便是月半鬼节，那聻必定会出现。”二人约定当晚在城西乱葬岗相见。

柳亦让鬼放心，自己定会除去此害。陈明鬼再三拜谢，方才遁地消失。

两日后，正是七月十五，月半鬼节。柳亦依约于晚间来到城西乱葬岗。但见明月如昼，树影婆娑，夜风习习，吹得坟间白幡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烧纸钱的味道，各座坟前摆着各式供品。青白月光下，大大小小的坟堆显得阴森可怖，已有不少鬼魂在享用祭品。

柳亦纵身跃上一棵老槐树，隐在枝叶间静静观察。不远处有座新坟，坟前堆满花圈，白幡随风飘荡，坟头上立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方相。这方相是民间送葬时用以驱邪的开路神，以绸缎和木架制成，头生双角，怒目呲牙，甚是威猛。

这般景象，柳亦见得多，也不害怕，只在树上耐心等待。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仍不见聻鬼踪影。柳亦腹中饥饿，便跳下树来，走到那座新坟前，对着坟头施礼道：“贫道今日为除害而来，腹中饥饿，借些供品充饥，望主家莫怪。”说罢，取了几块糕点吃起来。

糕点下肚，柳亦正要重新上树，忽然阴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柳亦心知聻鬼将至，急忙躲到树后。

只见一团黑气从东南方滚滚而来，落地化作一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它身形高大，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口中獠牙外露，周身黑气缭绕。寻常人若见这般景象，怕是当场便要吓死。便是常与鬼怪打交道的柳亦，也不禁心生惧意，但他很快定下心神，屏息观察。

那聻鬼来到坟地，正在享用祭品的众鬼见状，吓得四散奔逃，有的直接遁入地下。聻鬼得意洋洋，径自走向供品最丰盛的新坟前。正要享用美食，忽见坟头上立着的方相，似是畏惧，后退几步。犹豫片刻，终究抵不住美食诱惑，又上前狼吞虎咽起来。

柳亦看准时机，从树后跃出，手持桃木剑向聻鬼劈去！不料那聻鬼机警非常，竟闪身躲过。见有人袭击，它勃然大怒，直扑柳亦，丝毫不惧他手中的桃木剑。

柳亦心中一惊。他捉鬼无数，寻常鬼怪见了他无不退避三舍，这聻鬼竟全然不怕。早闻聻比鬼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柳亦不敢大意，小心应对。

一人一聻缠斗数十回合，聻鬼越战越勇，柳亦却渐渐力不从心，步步后退。他急忙取出符咒抛向聻鬼，口中念念有词。谁知符咒竟飘飘落地，全无作用！

柳亦这下慌了神。符咒无用，桃木剑也难以伤它，再斗下去必有性命之忧。情急之下，他虚晃一剑，转身便跑。

那聻鬼哪肯放过，飞身追来，速度极快。柳亦慌不择路，脚下被树根一绊，摔倒在地。眼看聻鬼扑到面前，柳亦暗呼：“吾命休矣！”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眼前金光一闪，一个头上长有双角、怒目呲牙的威猛神人执戈出现，对准聻鬼猛击！

那聻鬼一见神人，顿时浑身颤抖，瘫软在地，化作一股黑风欲逃。神人执戈打去，黑风消散，地上现出原形。神人再击，聻鬼形神俱灭，彻底消失无踪。

柳亦看得目瞪口呆，正要上前拜谢，那神人却忽然倒地，变回新坟前的方相。

柳亦惊愕不已，原来是这方相显灵救了自己。他恭敬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尊神救命之恩！”而后小心扶起方相，重新安置在坟前，又拜了三拜，方才离去。

三日后夜晚，柳亦正在院中石桌前品茶，陈明鬼忽然现身，满面喜色向他道谢。

“多谢天师除去大害，我等众鬼终于能安心度日了。”陈明鬼躬身道，“像先生这般好人，理应过上好日子。”

说罢，陈明鬼取出一些银子放在石桌上，解释道：“鬼众中有一人，生前无儿无女，意外离世前在野外埋了些银子。他死后，这些银子在阴间用不上，日子很是难熬。为表谢意，他愿将银子赠予先生。只求先生取出后，拨出些许为他修葺房屋，若得空闲，祭祀一番，念经超度，助他早日投胎转世。”

柳亦十分感动，当即应允。陈明鬼再拜后，消失不见。

次日黄昏，柳依依照陈明鬼所指方位，果然挖出一个陶罐，拂去泥土，打开一看，里面满是白花花的银子。

柳亦将银子带回家中，第一件事便是购置纸钱和供品，带着镐头、镰刀前往荒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乱草丛中找到那座已经塌陷的荒坟，心中不免凄然。他仔细清除荒草，修葺坟墓，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将坟墓整理妥当。而后焚烧纸钱，摆上供品，虔诚祭拜后方才离去。

此后，柳亦家中虽富有起来，但他不忘初心，用这些银子广行善事，周济穷人。他的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家人过着祥和快乐的生活。而他那驱聻遇救的奇事，也在吴县一带流传开来，人们都说：善有善报，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