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幸福娃

记得有句很现实的一句话:“世间少见及时雨,从来不缺马后炮。”
生活就是这样,你犯难的时候,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事过去了,罪也受了,苦也吃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全来了,当初你要是那样就好了,当初你要是这样就好了,他们好像什么都明白。
我们寻常过日子,谁不盼着那“及时雨”呢?这雨,不单是天上的雨,更是人间的情。
是你困顿时的援手,迷茫时的一句点拨,孤寂时的一份懂得。它须是恰好的,不早不晚,不多不少。
早了,人还未觉出渴来;晚了,那焦渴的心田怕已龟裂;多了,成了负担;少了,又解不得真正的急。
这“恰好”二字,最是难得,因它背后,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细致的体察与无言的承担。
可这般细致,这般承担,人世间终究是稀罕的。不是人心皆硬,而是各人有各人的风雨,自顾尚且不暇,能匀出一份心力,恰好落在他人最需要的时分与分寸上,几近于一种奇迹了。
故而“及时雨”之少,原不必苛责,这本是世间的常情。好比《道德经》里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运行,本无偏私的仁爱;人间情分,也多顺着各自的缘法与境遇流转,强求不来的。
我们感念那罕有的“及时雨”,是因它突破了这人情常理的“不仁”,闪出一星半点主动的、体恤的光辉来。这光辉,才格外叫人珍惜。
那“马后炮”呢,却实在太多了些。事情过了,尘埃落定了,那议论、评判、指点,便如夏日的蚊蚋,嗡嗡地围拢来。
“我早说了吧”、“若是当初听我的”、“你看,果然如此”。
这些话,听起来总是对的,因它架在既成事实的铁案上,怎么说怎么有理。
它无需费力,无需担当,更无需那“恰好”的智慧与勇气。它只是一种智识上的沾沾自喜,甚或是情感上的撇清与炫耀。
放这“马后炮”时,人是轻松的,姿态是高的,仿佛凌驾于那已过去的狼狈与挣扎之上。
只可惜,那在雨中湿了衣履的人,此刻需要的已不是对天气的事后预言,而是一盆炭火,或是一碗热汤了。
这“马后炮”盛行的根由,细细想来,倒也有几分可怜。人总爱寻个“明白”,寻个“确定”。事前看不透,拿不定,那是顶叫人惶惑的。
待事情过了,回头一看,那因果的线索仿佛清清楚楚,于是忙不迭地描画出来,好叫自己、也叫旁人觉得,这世事原是明白的,可把握的。
这般举动,与其说是精明,不如说是一种对生命无常与自身有限的无意识抵抗。
再者,说上几句漂亮的事后话,既显得自己高明,又无须付任何代价,这般“好事”,人性里那点虚荣与怠惰,自然是乐得去做的。
然而,这“及时雨”与“马后炮”的消长,映照出的,实在是我们立身处世的一种根本选择。
是选择去做那艰难而可贵的“体察者”与“承担者”,还是甘于做那轻松而空洞的“评判者”与“清谈客”?
前者需将心比心,需沉默的关切,需在最恰当的时机,奉上最实在的温暖。
这温暖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默默的陪伴,却因那“及时”,而有了千钧的重量。
后者则只需动动唇舌,挥挥衣袖,便能在想象的战场上,赢得一场又一场廉价的胜利。
我常想,杨绛先生身上,便有一股“及时雨”的风范。她一生经历的风浪不算少,但文字间从不闻喧嚣的事后抱怨,多的却是对困境中每一丝温暖的铭记,与对他人不易的深深体谅。
她写《我们仨》,写那些最平凡的相守,那在颠沛里一碗热汤的熨帖,在孤寂中一盏灯火的等待,这都是人间最珍贵的“及时”。
她不说那些“倘若当初”的空话,只将那份在恰当时候给予的、接收的暖意,细细地编织起来,成为渡人过河的舟筏。这或许便是她历尽沧桑而笔下始终温润的缘由吧。
由此观之,我们做人的修为,或许正可以从这“及时雨”与“马后炮”的拣选上,窥见一二。
少一些事后的聪明,多一些当下的淳厚。别人的难处,未必都能帮上,但那份“想着”的心意,若能化作一声关切的询问,一次耐心的倾听,便可能是一场心灵的“及时雨”。
而对自己的过往,也少一些懊悔的“马后炮”,既已发生,便如流水逝去,要紧的是从其中体味出一点人生的实感,作为明天的养分。
廊外的雨,不知何时歇了。天色清润起来,方才狼狈躲雨的人,也各自散去了。我想,这人世间的风雨,原是不会停的。
但愿我们,在风雨来时,能为自己、也为恰好同行的人,撑开一把小小的伞;在风雨过后,能收起那评说风雨的兴致,只默默记取那份潮湿的清凉,或是遗憾的微温,也就够了。
真正的懂得,往往不是喧哗的事后分析,而是风雨交加时,那一份无声的共在。
这共在的温暖,虽不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雨,却足以让赶路的人,心里头,亮起一盏不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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