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平原向川西高原过渡的地带,峨眉大庙静静伫立在青山环抱之中。这座鲜为人知的古建筑群,藏着西南地区罕见的元明木构建筑遗存。不同于峨眉山金顶的游人如织,这里更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却因梁思成先生的一次考察,在建筑史研究领域激起层层涟漪。


走进峨眉大庙,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核心建筑飞来殿。这座抬梁式木结构建筑,面阔五间,进深四间,单檐歇山顶的造型在四川盆地的烟雨朦胧中显得格外庄重。与江南建筑灵动的飞檐不同,飞来殿的屋顶坡度平缓,出檐深远,像一把巨大的伞,将岁月的风雨挡在外面。站在殿前仰视,巨大的屋檐仿佛要将天空遮蔽,那种压迫感与震撼力,只有亲眼目睹才能体会。

殿内原供奉的东岳大帝神像已在岁月中消失,但建筑本身的精妙依然让人驻足。抬梁式结构的大殿,通过层层叠架的梁枋与立柱,构建出宽敞的内部空间。每一根梁柱都未经过多修饰,保留着木材原本的纹理与质感,粗糙的表面反而更显古朴。梁思成先生1939年首次考察时,曾依据建筑外观判断其为明代遗构。但随着研究的深入,特别是庙内修建记事碑的发现,最终证实这座大殿在元大德二年(1298年)开始重修,至元泰定元年(1324年)才最终落成。这个发现不仅修正了学术认知,更让这座元代木构建筑的价值愈发凸显。

在《西南建筑图说》中,梁思成先生特别提到飞来殿“外壁施额枋二层,其间置心柱一处,犹存唐宋遗风”。这种独特的构造方式,在西南地区极为少见,反映出元代建筑对唐宋传统的继承与发展。而“二昂系真下昂,后尾撑于下金檩下,材栔雄巨”的描述,更是点明了飞来殿斗拱结构的精妙之处。不同于明清时期装饰性为主的假昂,这里的真下昂不仅承担着承重功能,更展现出元代工匠对力学原理的深刻理解。粗大的木构件,层层出挑的斗拱,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八百年前工匠们的智慧与技艺。

除了飞来殿,峨眉大庙内还保存着众多不同时期的古建筑。元代香殿,虽规模不及飞来殿宏大,却同样保留着元代建筑的简洁大气。其梁架结构朴实无华,斗拱用材硕大,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尽显草原民族入主中原后带来的粗犷风格。明代九蟒殿与毗卢殿,则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九蟒殿因殿内原有九条木雕巨龙而得名,虽然龙雕已不复存在,但从残留的痕迹仍能想象当年的壮观。毗卢殿的门窗隔扇上雕刻着精美的佛教图案,刀法细腻流畅,展现出明代工匠在装饰艺术上的追求。

清代山门与观音殿则为这座古建筑群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山门采用传统的牌楼式建筑,飞檐翘角,色彩鲜艳,与前面的元明建筑形成鲜明对比。观音殿内,清代重塑的观音像慈眉善目,两侧的十八罗汉塑像形态各异,生动地展现了清代佛教造像的艺术特点。值得一提的是,庙内还有一座从别处迁来的清构西坡寺大殿,这种古建筑的“异地保护”方式,既保存了文物,也为峨眉大庙增添了丰富性。


然而,这座珍贵的古建筑群也面临着诸多挑战。由于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峨眉大庙长期以来鲜为人知,缺乏系统的保护与修缮。部分建筑出现了木材腐朽、屋面渗漏等问题,亟待修复。近年来,随着文物保护意识的提高,当地政府开始重视峨眉大庙的保护工作,但在具体的修缮方案上,却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有人主张采用“最小干预”原则,尽可能保留建筑的原始状态,只对存在安全隐患的部分进行加固。他们认为,历史建筑的价值就在于其真实性,过度的修缮反而会破坏这份珍贵的历史信息。但也有人提出,对于一些损毁严重的构件,如不及时更换,可能会影响建筑的整体安全,应该采用现代技术和材料进行修复,以延长古建筑的寿命。


在保护与开发的问题上,争议同样存在。一些人希望通过旅游开发,让更多人了解峨眉大庙的价值,同时用旅游收入反哺文物保护;另一些人则担心,大量游客的涌入会对古建筑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主张维持现状,将其作为专业研究的场所。


站在飞来殿前,看着那些历经风雨的梁柱斗拱,仿佛能看见八百年间的时光流转。峨眉大庙不仅是一组古建筑的集合,更是一部活生生的建筑史教科书。从元代的雄浑粗犷,到明代的精细雅致,再到清代的华丽多彩,不同时期的建筑风格在这里交汇。而围绕它的保护与发展的争议,也反映出我们在对待文化遗产时的思考与探索。如何在保护与利用之间找到平衡,让这座西南深山里的木构建筑史诗继续流传下去,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