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召唤法阵光芒如同垂死的病人般无力闪烁,最后一丝能量耗尽,中央什么庞然大物、什么神异光辉都没有,只有空气里,勉强能看见的一小团……模糊的、颤巍巍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的,透明菌落。
周围死寂了一瞬。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嗤笑几乎要掀翻测试大厅的穹顶。
“哈哈哈!细菌?!我他妈是不是眼花了?”
“这玩意儿能用显微镜看吗?仪器的精度够不够啊?”
“废物果然是废物,C级精神力的极限就是召唤个单细胞吗?连个像样的器官都没有!”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刚刚刷新了评定结果:“召唤物:未知种类细菌菌落。能级判定:F-。建议:无实战价值,予以社会面安置。”
社会面安置——文明时代的说法就是“放养等死”。
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旧作战服,凌南站在法阵中央,面无表情。那些刺耳的声音像隔着水幕传来,有些模糊。他没有去看高台上那些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只是伸出带着陈年伤疤的手,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密封培养皿,接住了那团几乎看不见的“伙伴”。
指尖传来微不可查的、生命最初形态的搏动。

他转身,沉默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带着嘲讽的通道,离开了这里。身后,是别人召唤出的、燃烧着火焰的魔狼发出的震耳咆哮,以及天空中盘旋的、鳞片闪烁着寒光的飞行类召唤兽投下的巨大阴影。
“细菌召唤师”凌南,成了整个东海市基地,不,或许是整个抵抗军网络里最大的笑话。新闻标题极尽揶揄:“末日希望?最大讽刺!C级精神力者召唤空气!”“论资源浪费,为何不直接取消C级的召唤资格?”
他的个人信息和那段不清晰的、只有培养皿特写的召唤影像,在网络上被做成了各种表情包,配着“我连细菌都不如”、“躺平了,等细菌拯救世界”之类的文字,病毒式传播。
没有人在意他。
直到三个月后,第三防线区,B-7号废墟。
一头评定为S级的“熔山兽”,如同移动的小山,撞碎了最后一道合金壁垒。它身上流淌的岩浆滴落在地,烧灼出滋滋作响的坑洞,高温让空气都扭曲。常规武器在它覆盖着炽热岩石的甲壳上连痕迹都无法留下。驻守的召唤师们,他们威风凛凛的雷鸟、地龙、剑齿巨虎,在几个照面下就被拍成肉泥或烧成焦炭。
溃败,绝望的溃败。
凌南所在的“社会面安置”后勤小队,恰好被困在撤离路线上。眼看那熔山兽张开足以吞下一栋大楼的巨口,炙热的能量在其中汇聚,下一秒就要将包括他们在内的整个街区蒸发。
凌南站在一栋半塌的楼房顶端,狂风卷起他破旧的衣角。他看了一眼手中那个小小的培养皿。
“去吧。”
他低声说,然后用力将培养皿朝着熔山兽的方向抛了出去。脆弱的玻璃器皿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在接近熔山兽周身那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力场时,就悄无声息地气化了。
连同里面那团“空气”。
什么也没有发生。
熔山兽口中的能量光芒愈发刺眼。
嘲笑声还没来得及再次响起——尽管在场可能也没人有心情嘲笑了——异变陡生。
那不可一世的熔山兽,动作猛地一僵。它口中汇聚的毁灭性能量骤然熄灭。紧接着,它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极致痛苦与恐惧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坚硬胜过合金的岩石甲壳下,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东西在窜动、吞噬。

甲壳的缝隙间,不是鲜血,而是大片大片的、灰败的、失去所有生命光泽的粉末,簌簌落下。
三秒。
仅仅三秒。
那嘶吼声戛然而止。熔山兽那山岳般的身躯,如同被风化的沙雕,在一阵微风中,彻底垮塌、崩解,化作一地不断蔓延的、死灰色的、细腻的粉末。
高温消失了,力量感消失了,生命气息也消失了。
只有一片死寂,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难以言喻的……“干净”的味道。
废墟上,所有幸存者,包括通过高空侦察机实时传输画面的后方指挥部里的人,全都僵住了,仿佛集体被石化了。
画面被疯狂放大、锐化、进行能量残留分析。结果一片空白。除了那头熔山兽残留的、正在急速消散的热源信号,没有任何高能反应。唯一的异常,是那片死灰粉末区域,检测到了难以置信的……“净化”指数,所有有害物质,包括熔山兽自带的辐射和毒素,都被分解成了无害的基本粒子。
“找!找出原因!找到那个……‘东西’!”头发花白的将军在指挥部里咆哮,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原因很快被锁定。当时,只有那个被嘲笑了几个月的“细菌召唤师”,朝着熔山兽扔出了他那可笑的“召唤物”。
凌南被第一时间“请”到了守卫最森严的中央指挥室。没有审讯,只有最高级别的隔离与观察。他那小小的、新补充了“样本”的培养皿,被放置在超强度合金和力场多重封锁的容器内。
将军,以及一众肩膀上将星闪烁的高级军官,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看着里面平静得过分的年轻人。
“凌……凌南先生,”将军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我们需要谈谈……关于您的……细菌。”
凌南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玻璃外那些紧张的面孔。“它饿了。消耗很大。”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为了验证,也为了应对迫在眉睫的、从太平洋深处新出现的超巨型异兽潮,在凌南“模糊”的指引下(他只能大致感知细菌集群的动向和需求),细菌被投送到了太平洋战区。
效果……过于显著了。
卫星画面显示,那片原本被异兽渲染成墨绿色的海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蔚蓝、清澈。不是被驱散,而是所有异兽,连同它们带来的污染性粘液、孢子,一切有机物甚至部分无机物,都被吞噬殆尽。海水纯净得像蒸馏水。
但问题随之而来。
细菌的“食欲”和分裂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计算。它们本能地追逐着高能量、大质量的“食物”。
三天后,紧急报告传来:
“报、报告!第七混合舰队……失联!最后信号消失前,检测到异常净化力场!”
“将军!我们设在夏威夷前线的三座浮动船坞,连同上面未及时撤离的二百名工程师……消失了!现场只剩下……纯净的海水和空气!”
指挥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汇报:“它们……它们在吃船!吃金属!吃一切!拦不住!根本拦不住!力场无效!能量武器会被它们当成养料吸收!”
那位曾经威严的将军,此刻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被严密“保护”在房间一角的凌南。
“凌先生……凌南先生!求求您!让您的……您的‘伙伴’……停下吧!”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太平洋舰队……我们三分之一的太平洋舰队,快被它吃光了!!”
凌南沉默着。
在将军近乎崩溃的目光中,他走到了房间角落的实验台。那里,摆放着一台连接了最高级别隔离观察舱的、高倍率电子显微镜。

他没有理会将军的哀求,而是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意识沉入显微镜下的世界。
那是一个远比外界宏大的世界。无数形态各异的细菌,如同宇宙中的星云,以超越物理规则的速度运动、分裂、吞噬、进化。它们组成浩荡的军团,进行着微观层面的史诗级战争与融合。
他看着它们。这一次,他看得更深入,更专注。他尝试着,将自己的一缕意念,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沸腾的、代表着生命原初力量的微观宇宙。
起初是混乱的波动,是饥饿的本能,是纯粹生存欲望的洪流。
但渐渐地,当他集中所有精神,试图去“理解”,去“沟通”时,那些疯狂运动的细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它们的运动轨迹,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完全无序的狂舞。
一部分细菌开始减速,排列,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确到纳米级别的协调性,在显微镜的视域里,组合成了一个凌南熟悉的方块字——
“饿”
凌南瞳孔微缩。呼吸停滞了一瞬。
没等他做出反应,视域中的细菌再次涌动,打散,重组。这一次,出现的文字更多,更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跨越了无数时空的、毋庸置疑的确认信息:
“创造者,我们已占领异界,何时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