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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西藏的日子八):吉屋出售,再见拉萨

退‬休回川拉萨从此成为我遥远的远方目前我家的藏四代已经开始在拉萨念小学从父母上世纪50年代进藏到现在我们一家人已经在西藏

退‬休回川

拉萨从此成为我遥远的远方

目前我家的藏四代

已经开始在拉萨念小学

从父母上世纪50年代

进藏到现在

我们一家人已经在西藏

生活工作了70多年

可以说

西藏就是我们真正的故乡

疫情放开后的那个冬天,我和大山同学拖着感染后疲惫的身体,在体温持续高烧到40°C的迷糊中,硬着头皮,从拉萨沿318国道把“小黄”一段段开回了四川。身体受了损,从此我便和西藏渐行渐远了。

近三年来,我只短暂地回过三次拉萨,一次是来办我的退休手续,一次是来了却我想见珠峰的心愿。

每次来拉萨,我都不敢告诉朋友们我的行踪,甚至在发朋友圈时也忍痛把他们暂时屏蔽掉,我生怕那些潮水般的友爱,自己没能力接住。

这次来拉萨,我们除了办理房屋的过户手续外,还预备把家里剩下的东西彻底处理掉——何老师也达到了退休条件,我们只等通知一下来,就搬离这个经营了20多年的家。

其实,家里能处理的东西并不多了,该送人的已经送走,该捐赠给博物馆的也都打包邮寄了过去,而我们自己随身所携带的东西,只一个提包一个背包就能全部装下。

那些没敢见的朋友,那些没能接受的情谊,我也只有等以后慢慢回报和弥补了。房屋卖得太突然,没了缓冲期,反而断绝了我们犹豫和后悔的退路。去年底我们刚刚有了卖房的想法,今年三月就有买主给我们打了电话。当然还不包括朋友、同事、邻居的口头和短信咨询。

当然,我们最愿意把房子卖给急需而又有好感的人。有广州的朋友说,他想买下房子,再留把钥匙给我,等日后再回西藏的时候,我还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成为一个真正的游客。即便不再回去,也权当是个念想。

这样慷慨的好意我实在不敢领情,我生怕将来以这样的方式重回拉萨,会产生“近乡情怯”的伤怀来。买房的是一个中年女士,她在拉萨做了七年的房屋中介生意。

此前,我们从未见过这位名叫陈冬梅、还是南充高坪老乡的人。

从电话里就能听出她有着四川女人特有的爽利。她说她看中我们房子唯一的一点就是,离她开在我们小区的中介公司只有十几米的距离,这会大大方便她日后的工作和生活。

其实,我们小区不但是学区房,还紧邻西藏最好的两家部队医院。如果抛开所有的便利条件不谈,我更喜欢它与自然融合的深度和厚度:它背靠宝伞山,前依慈松塘人工湖和北干渠,身旁还有三处杨树林。

透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宝伞山的日照金山和色拉寺的晒佛台。在天台上往南眺望,近处是赛马场和北郊汽车站,再往南,就是雄伟的布达拉宫了……

我和何老师都是性情中人,随性而注重情谊。我们在西藏生活了50多年,其实对老乡这个概念一直都比较模糊——在我们的认知体系里,友爱不分民族和地域。

不过买主的爽朗还是让我们对她心生好感。离异、独自拿着三个孩子的抚养权、自己来拉萨打拼,又不得不把孩子交给父母照看的生存背景,又让我们在天平上给她多加了砝码。

感同身受,我们真希望她能尽快把房子过户过去,再把孩子的户口迁过来,就近入学。西藏条件艰苦点,但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生活,孩子能享受西藏考生在分数上的优惠,我想这也应该是她最理想的生活状态了。

我们甚至开始默默地给她规划起了现实版“家有儿女”生活的最优方案来:北屋的高低床分给孩们住,墙上贴有我拍的黑颈鹤的相片, 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些吉祥的仙鹤;

100多册精美的画报放进她的工作室里,客人们可以随手翻阅;

另100册书籍有儿子上学时候的工具书,还有一些文学名著,孩子们有空也能翻翻。开卷有益的教育方法我们还是知道的。

有了这些做背书,房屋的买卖就变得顺畅而快速起来。我们在低于市场价的基础上,再给她便宜了几万块钱。她合同也不签,直接加微信把订金打了过来。她只提出两个还能让我们接受的条件:等一个月后,我们回拉萨办房屋买卖手续,过户后打余款,5月底我们腾房。

只一分钟的时间我们双方就达成了协议。她在电话那头大嗓门的笑着,说等我们回拉萨的时候,开车来机场接我们。当然,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接送,机场大巴车方便又快捷。

在人情这方面,我们特别怕欠得太多,内心的不安会加重我们的高原反应的。

四月底,当我们第一次在拉萨办证大厅见到陈冬梅时,她便奔过来热情地拉着何老师的手,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笑了又笑,说了又说。

她批判自己失败的婚姻,倒独自艰难抚养三个孩子的苦水,也骄傲于她打拼的力量和得到的回报。

她个子不高,染着一头黄直发,宽松牛子裤配紧身衣,干练又火热,言行举止透着精明和倔强。从外貌来判断,根本看不出她最大的孩子都已经念高中了。

从大厅出来的那一刻,这个房子便不再属于我们,但我们夫妻苦心经营了20多年、并且承载了我们一家三口情感的家,依然不会坍塌。

小区正在进行路网改造,划分停车位,每家每户都必须出3000块钱。按理说,这个钱我们可以不出的,但何老师说,只要还没最终搬出去,我们都有义务配合小区的工作。于是,我们给出的这额外的3000块钱,也算在了陈冬梅的份子里了。

陈冬梅的中介工作室就租住在小区一栋联排独家独院里办公,他们刚刚把院子搭上阳光棚,里面还摆满了盆栽绿植。

我们路过陈冬梅的工作室,总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吉他声和歌声。一群年轻人在饭桌上能用音乐助兴,而不是借着酒性猜拳和吹牛皮,这样的生活状态是我喜欢的。想必在事业上他们也是能够成功的。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底,该是我们搬出去的时候了。何老师退休的批复报告还没有下达,我们还不能离开拉萨。虽然陈冬梅没有催促过我们一次,但有契约在身,我们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搬离。

我们订好酒店,决定在过渡期内就在这里生活了。酒店的位置就在布宫脚下,有她的庇护,我们感到踏实。

记得小时候,我在八廓街密如蛛网般的小巷子里迷了路,母亲找到我后,并不焦急,她告诉我说,只要抬头往上看,那个最高的建筑就是布达拉宫,看到它就不会迷路了。

我当然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家就住在布宫脚下。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迷过路——无论是地理上的家,还是精神上的家。

临近端午,儿子突然打电话来说,他想利用端午假期再请上几天假,来拉萨陪同我们一起开车走川藏公路回家。我们在感动的同时,又担心影响到他的工作。

再三斟酌后,我们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在这个家,他度过了欢乐的少年时光,他有权利过来和家做最后的告别。

我们并没有阻止他执意要一个人住在家里的想法,夏天到了,单薄的被褥足够他抵御高原夜晚的寒意。我们在家里做了最后一餐饭,几枚粽子,几颗咸鸭蛋,一碟苋菜……

我知道儿子小时候最喜欢把苋菜汤倒进碗里,变戏法般把白米饭染成红色,再大口大口地把红米饭吃下去。

我们甚至还喝了一小瓶3650啤酒。3650——这是拉萨的海拔高度,也是10年的天数。这个在拉萨刚刚流行起来的啤酒,十瓶为一打,喝下一打,也就喝下了百年的沧桑岁月。

想想看,就算十年喝一瓶,我们三口人,我们一家四代人,在西藏加起来的天数又应该喝多少瓶?喝多少打呢?

然后开始大扫除。以往我和何老师有个约定,每年在我过生日那天,都会给家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只是去年大扫除那天,野鸽子已经在抽油烟机的管道里筑了巢,我们不忍心打扰它们,厨房的清洁才稍微潦草一点。但其他地方仍然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回到当下。用过的餐具、盖过的被褥用板车拉去倒掉。然后把四套新的餐具放进橱柜里,把岳母留下来的两个泡菜坛子清洗干净,摆在灶台上,我们知道陈冬梅是四川人,她用得上。

水费、气费、电费还足够他们用好几个月时间的;医用氧气还有半瓶,她的三个孩子初来高原的用量,完全能够满足,吸气管是新安上的,不用再换;吊灯里昨晚才灭了的那一盏,更换了新的;100多册书,分类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书柜里;那盆长得很茂盛的萱草,浇足水分,摆在台灯下……

钥匙早在前一天就让人转交给了陈冬梅。

临走时,儿子在门把手上系一条洁白的哈达,再轻轻地把门带上。晚上,等新主人回来,屋里还有一盏我们特意为他们亮着的灯。……

等我们驾车开到林芝后,才知道川藏公路很多路段都在整治,白天封闭施工,晚上才放行车辆。儿子的假期即将结束,我们只能让他在米林机场买机票飞回去。

办理完值机手续,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在安检口,儿子突然转过身来说:

“老爸,你的头发又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