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六十二章.莫名惊恐.阴性物质.暗黑力量
二
鸡叫了,村东上空露出了鱼肚白。
周婷睁开眼睛看着窗户,窗户虽然有玻璃,但外面还遮了一层塑料布,因为年代久了,塑料布早已不再是透明的,所以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张梅也醒了,她揉了揉仍带困意的眼睛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还在躺着的周婷说:“今天早饭到我家吃吧,我已经让我家那口子准备了。”
周婷坐起来,她有些口渴,就从暖瓶倒出半碗茶来。暖瓶不是很保温,水并不很热,正适合喝。她喝了一小口,感觉有股特别的香味,由于平时不太喜欢喝茶,也品不出这是什么茶,于是她问:“张姐,这是什么茶呀?”
张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好喝吗?”
“嗯,”周婷又饮了一口说,“越细品越好喝。”
张梅笑着说:“这叫送子茶。”
“送子茶?”周婷把茶碗放回桌上等待张梅的下文。
张梅见她好奇就笑着解释说:“我们这儿的北山长着一种小花叫送子娇。”
“送子娇?”周婷好奇地问道。
“是呀,”张梅继续说,“不过你现在看不到了,它每年五六月份开花,花是淡紫色的,村民会把花采下来凉干后混合到茶叶里;我们就把这茶叫送子茶。”
周婷想了想又问:“这种茶你们喝了多久了?”
张梅说:“哎呀,这个我可说不清了,反正我们这儿祖祖辈辈都喝这种茶,说来也怪,我们村的人身体都很好,村里连卫生所都不需要,六十岁的男人就像四十岁的男人,四十岁的男人就像二十岁的小伙;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东西有关。”
周婷想了想说:“或许这花瓣有什么药用功效吧。”
张梅说:“这个我就不懂了。传说天界上有一个仙女下凡,看见满山开着这种紫紫淡淡的花很是喜欢,就摘了一个花瓣放进嘴里,没想到这仙女竟然怀孕了,生了一儿一女;从此当地人就把这花叫做送子娇。”
周婷笑着问:“喝了这茶会……?”
张梅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说:“都是传说呗,哪有的事儿呀!我喝了这么多年,没有老爷们我照样生不来,你个大学生也信这个?”
“哈哈,我才不信。”周婷笑着回答。
她们走出鬼屋向北转个湾又走了一百多米就看到张梅的家了。
张梅的丈夫已经迎候在门口了,他热情地向周婷打招呼说:“你来啦!”
“来了,”周婷礼貌地点点头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啦!”
男人客气地回答说:“不麻烦,听说你是来搞调研的,你要真能把咱村的穷根挖出来,让乡亲们富起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呢。”
他们边说边进了屋,张梅冲男人说:“喂,你给客人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男人回答说:“我搓了些猫耳面,还打了肉蘑菇卤,不知道合不合这姑娘的胃口。”
没等张梅说话周婷抢着说:“呀!我听着就馋了。”
“那好,”张梅笑着说,“我马上给你煮去。”
夫妻俩来到厨房,张梅蹲下身向灶里添了把柴,一股黑烟从灶内反冒出来,呛得她直流眼泪,她说:“这破灶老往回倒烟,该掏掏炕洞啦!”
“嗯,我今天就弄。”他边说边往锅里添了一舀水,张梅弯腰去盖锅盖,男人从后面抱住她,把嘴凑近她耳边小声问:“怎么样,昨晚害怕没?听到女鬼哭没?”
张梅把身子向前躲了一下说:“听到了,不过是个活鬼,丑蛋他娘,差点没吓死我。”
“哦,”丈夫说。“昨晚大半夜的,那女人跑到咱家连哭带叫地来找你,我说你在鬼屋呢,她就跑了,我以为她害怕鬼屋不敢去呢,不一会他爷们又来咱家找她,喝得醉熏熏的,我把他也支到鬼屋去了。”
张梅说:“你这一支不要紧,可害苦我们了。”过了一会儿她像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我问你,昨晚那女人来的时候,是不是露个**?"
“是啊!”男人答道。
张梅气愤地问:“你看了?”
男人说:“想不看也不行啊,就那么明晃晃地露着呢。”
张梅用手捏住男人的耳朵追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死盯着看呀?可拣着便宜了是不?”
男人的耳朵被捏得好疼,他一边掰开妻子的手一边说:“她那个有啥好看的,软塌塌的像个破水袋似的,哪有俺媳妇的好啊!”说完他从后面搂住她把手伸向领口,她先是躲闪一下,但男人的力量又使她倒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她从丈夫的扶摸中挣脱出来小声问:“你刚才说她那个软塌塌的,你摸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他忙解释说。“我是看出来的,让我摸我也不摸呀!”
“你敢!”
“不敢,我就敢摸自己媳妇。”他再次从后面搂紧她,这次她顺从地把身子向后仰去。
“要我帮忙吗?”随着话音周婷来到厨房,张梅迅速从丈夫怀里闪出来,好在水开了,满屋的蒸汽,她估计小丫头没有看到什么;其实周婷看到了,但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说:“我能做点儿什么?”
张梅平静一下说:“不用,你进屋歇着吧。”她把猫耳面下到锅里,滚个开又捞上来,然后用冷水激一下,再浇上事先打好的肉蘑菇卤。
桌子已经放好,面也端上来了。周婷看着这猫耳面,它的形状果然像猫耳。还没等吃,那肉蘑菇卤鲜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猫耳面被冷水激过后变得更有嚼劲,再用肉蘑菇卤这么一浇,每个猫耳都泛着油亮亮的光,看着就有食欲。周婷吃了一口,果然又香又鲜又筋道,她一连吃了两碗才向主人道谢。
张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周婷啊,你白天打算干什么?”
周婷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回答说:“我想到北山去看看那个女知青的坟墓。”
张梅惊讶地说:“我说周婷,你是怎么了,胆子也太大了,住鬼屋,看坟墓,怎么专门和鬼较劲呀!我可告诉你,我不陪你去那个地方,还有,今晚我也不陪你住那个鬼屋子了。吓死我啦!”
没等周婷说话,她男人就说:“你呀,今晚还真得去住那鬼屋。”
张梅冲丈夫说:“干嘛呀!把我撵那破鬼屋子,你一个人在家想干什么?”
丈夫笑着说:“我敢干什么呀!我寻思今天天好,我把炕洞彻底修理修理,整个炕面全得挑开,这炕面重新抹上湿泥今晚干不了,住不了人,我也得逃宿呀!”
张梅说:“你不会架上柴禾烘吗?”
男人回答说:“用火烘今天也干不了,反正这炕今晚不能住人了。”
张梅无奈地冲周婷笑了笑说:“得,今晚再陪你遭一晚上罪吧。”
北山是座很高的山,周婷目测一下,大约有三百米的高度,朝北的一面由于不见阳光,山坡比较潮湿,满山的荒草到是比较茂密。她沿着山脚走了半天才看到一座孤坟,坟丘不大,上面长满了杂草,一座木制的墓碑已经开裂,碑上的字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那字是:李冉霞之墓。李冉霞!好漂亮的名字。她猜想当年的李冉霞一定很漂亮,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墓的左边有一棵高高的白杨树,树干挺拔,使得这墓不再孤单。
周婷从周围采了些野花轻轻地放到墓前,然后在离墓碑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她想:李冉霞死的时候年纪和自己现在一样大,就因为失恋而告别这如梦的青春了吗,实在不值得啊。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轻,她知道来人走得不急,一定是怕吓着自己,所以也没紧张。她回过头,见是村长柳茂盛,在这杂草丛中只可看到上半个身子。
柳村长走过来,在周婷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他先装上一袋烟,点燃后吐出一团白雾,然后开口说:“听张梅说你到这儿来了,我就过来看看,昨晚没害怕吧?”
“没有。”周婷摇摇头,把昨天半夜丑蛋娘闹“鬼”的事儿复述了一遍。
村长说:“张梅和我说这事儿了,这个丑蛋爹,我批评他多少回了,就是不长记性,整天就知道吃、喝、睹、打女人。”
周婷说:“他那么健壮的体格怎么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呀!白瞎了一身的气力。”
村长说:“咱们村的男人体格都好,可就是都没出息。小周啊,你不是来搞调研的吗,我和你说说,全乡就我们村最穷,乡里一开会我这个村长就抬不起头来,别的村好多人家都盖起了小楼,我们村最好的人家也就住旧砖瓦房;因为穷,孩子们念完初中就不念了,我们村几十年来就没出过一个高中生。”
周婷问:“您当多少年村长了?”
村长吸口烟说:“说起来有二十多年了。”
周婷说:“那您对我们村是相当熟悉了,您分析一下,是什么原因让我们柳村这么贫穷。”
村长说:“我们柳村啊,天时还是不错的,很少旱也很少涝,可是地利不行啊,我们这大部分是黄砂土,这地一亩打不出多少粮食,靠北山南面的地好一些,可以种些稻子和玉米,所以我们村没搞土地承包,好地大家抢,坏地都不要,村里也没有办法呀!要想粮食增产就得改良土壤,可改良土壤需要资金,再说也不是三年五载就能改完的。”
周婷觉得村长的话很有道理,她想了想又说:“咱也不能把眼光盯在粮食上呀!还可以搞些副业呀!”
村长说:“小周啊,这事儿大伙儿也都琢磨过,你看我们这北山,可以种好多果树啊,还有好多山菜,都是绿色的,可是运不出去呀!都说要想富先修路,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们柳村到最近的公路也有二十多里,全是黄土路;村里拿不出钱来,乡财政答应给拨一部分,剩下的要靠村民自己集资,我们这个村,谁家能拿出钱来呀!”
望着当家人为难的表情周婷很是同情,她说:“村长,您别上火,路是人走出来的,我过两天去咨询一下,看看农行能不能给我们贷款。一定要修这条路。柳村会有希望的。”
村长感激地说:“小周真是个好姑娘啊!”
“她也是个好姑娘吧?”周婷问。
“谁呀?”村长不解地反问道。
“她呀!”周婷用手指了一下墓碑。
老村长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痛苦,他磕了磕烟灰然后长叹一口气说:“想起这姑娘我心里就难受啊,他们刚来插队的时候,头一年过春节,可每人的工分才合十几块钱,村里借给每个孩子三十块钱让他们回城过年,告诉他们正月十五前回来准备春耕;李冉霞是最早回来的,可具体是哪天回来的谁也说不清,孙冬是正月十四回来的,她推开青年点的门就大叫起来,李冉霞横躺在南炕上,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县公安局来了两个同志,检查完说是自杀;我们谁也不敢相信,挺活泼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寻短见。”
周婷问:“她家人知道吗?”
村长说:"她是上海人,当时村里给她家拍了电报,可是她家没有来人,也没有回音,后来听说她父母都是**,被下放到江西蹲牛棚,没有收到电报;乡亲们就把这姑娘葬在了这北山脚下,李木匠给她做了这墓碑;一晃十七年了,我觉得就像昨天的事儿似的,想想就难过啊,我这个当村长的没照顾好她,对不起孩子的父母啊!"
周婷见村长十分难过就安慰他说:“柳村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也别太自责了,”她接着又问。“她家人一直没有来看过她吗?”
村长说:“十几年以后她父母平反了,从牛棚出来才知道这事儿,夫妻俩来到这墓前,她妈当时就哭昏过去了。哎!那场面,撕心裂肺啊!”
周婷呆呆地望着墓碑,那墓碑好象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姑娘,她满脸悲伤像是要和自己说什么。很久,周婷才定下神来说:“村长,我有个事儿不明白,她既然知道父母已经下放了,她回上海过年投奔谁呀?上海还有别的亲人吗?”
村长想了想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她大概是去投奔她男朋友吧。”
周婷问:“她当时已经处对象了是么?据说现场还有她对象给她的信是么?”
村长说:“信到是有一封,不过信的内容我没看到,她的男朋友叫齐兵,小伙长得到是挺帅气的,他根红苗正,父亲好象是造反派的头头;齐兵和李冉霞是同时插队来我们村的,可齐兵来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城里一纸调令调回城了,以后他们就经常通信,来信是寄到村革命委员会的,我还给李冉霞送过几回呢。”
周婷思索一会儿说:“那就是说,齐兵根红苗正,而李冉霞的家庭是黑五类,或者是齐兵家人反对或者是齐兵考虑到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提出和李冉霞分手,李冉霞经不住这种打击就自杀了,是么?”
村长点点头说:“大概是这个原因。”
周婷又问:“凭您对李冉霞的了解,您觉得她是那种很内向,遇事儿想不开的人么?”
村长说:“要说那姑娘到是个很活泼的人,平时喜欢唱歌,但内心的事儿谁也猜不准啊,她临下葬前,李木匠的老伴给她洗了身子换了衣服,后来,她对我说这姑娘起码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我告诉她这事儿不要往外说,人已经死了,就为她保个名节呗。小周啊,十七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说这个事儿呢。”
周婷沉思了很久才说:“村长,麻烦您给那鬼屋拉上电灯,我大概还要住上一个多月,想和乡亲们多交流交流,大家想办法,让柳村早一天富起来,另外我对当年知青的生活也很感兴趣,我过两天去县农行咨询贷款的事儿,顺便找找原来县知青办的负责人,看看还有没有当年知青的档案材料。”
村长愣了一下说:“知青办早就撤消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查到呀!小周怎么对这事儿感兴趣呀?”
周婷笑笑说:“我现在的年龄和当年的知青一样大,我想更多地了解一些那一代青年的青春岁月,还有,我很同情这个李冉霞,想找找和她一起插队来这儿的知青,然后写本书,算是告慰她吧!”
村长再次愣了一下说:“小周还要为她写书呀?”
“是啊!”周婷答道:“我和李冉霞也算是有缘啊,因为我现在就住在鬼屋。”
柳村长说:“你要写这些知青的书,好啊!需要了解什么你就来找我。我现在要到山那边转转,那边还有几十亩玉米地。”
说完他告别周婷,绕过坟丘向山那边走去。周婷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淹没在杂草丛中。
周婷看太阳已经快转到正南了,估计时间已近中午,她转身向村中走去,大约走了二十几米,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只破旧的农胶鞋,那鞋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让她一阵恶心。顺着倒伏的杂草寻找,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隆隆的酣声,周婷小心地走过去,首先闻到的是股刺鼻的酒气,接着便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仰躺在那里,他光着膀子,赤着一只脚,睡得跟死过去一般,周婷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叫什么丑蛋的爹爹。她捂着鼻子把那只破胶鞋扔在他身上,那男人动了一下翻个身又继续睡去,周婷抓起鞋又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两下,那男人睁开眼睛看到周婷,突然他猛地坐起来张开脏兮兮的双臂向周婷搂过来,周婷照他胸脯打了一拳,他又躺在了地上,很快他又一个急翻身坐起来再次张开双臂,周婷又是一拳,这次他没有急于爬起来而是躺在那里喘着粗气。周婷蹲在他身边厉声问:“说,你怎么睡在这儿,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丑蛋爹闭上眼睛说:“我儿子开学没有学费,我找邻村的亲戚去借,谁也不借我,我心烦就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在这儿了。”
周婷说:“你整天喝大酒,谁有钱愿意借给你!七尺高的汉子连儿子的学费都挣不来,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男人慢慢坐起来低着头说:“我是没用啊!”
周婷看着他蓬乱的头发已经掺杂了少许白发,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周婷问:“你要是不赌博,日子能这么穷吗?”
丑蛋爹的酒似乎醒了不少,他说:“我爸妈走得早,开始我哥管我,后来嫂子过门了,他们就很少管我了,我就学会了赌博。”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坟丘说:“那碑就是我哥做的。”
周婷问:“你哥就是李木匠?”
丑蛋爹点点头说:“是,我们家就哥俩,以前大家都叫我李二,后来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大家都说那孩子长得丑,把我们孩子叫丑蛋,把我叫丑蛋爹,活到这份上,我连个人名都没人叫了,还有啥意思!”
周婷听了,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钱夹数出一佰元递给他说:“给你!”
那男人抬起头半张着嘴愣愣地坐在地上,他并没有伸手去接。周婷俯下身把钱塞到他手上轻声说:“李二哥,你拿着吧,孩子总要上学的。”
“哇!”的一声,李二哥放声痛哭,这些年,有谁叫过他一声哥哥,有谁给过他一分钱。他哭着翻身跪在地上要给周婷叩头,周婷连忙制止他说:“李二哥不要这样,会折我寿的!”
周婷走了,李二并没有跟回来。她转身向后又看了一眼,李二仍旧跪在杂草丛中。
三
周婷坐在公交车里,透过车窗她看到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了,窗外像被扣在一口大黑锅里。一道道闪电不时划破天空,借着刺眼的光,她才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树和远处的山影。她没有带雨具,从县农行出来再到县政府用了很多时间,她险些没能赶上这末班车。她在县政府给柳村长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晚八点左右能到车站,不知道村里能不能来人接自己。
车在泥泞的黄泥路上摇晃着前行,雨不但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到站了,在这站下车的只有周婷一个人。她一下车,立即遭到豆大雨点的无情抽打,打得她又冷又疼;脚下的黄泥土粘粘的,她往前迈了一步,脚迈出去了鞋却留在了原处,她的脚陷进了泥里,感到又凉又滑,整个身子向前倾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摇晃几下总算保持住了平衡。
这时,身后有个男人将她拦腰抱住并重重地把她摔倒在地,她爬起来想给他一脚,跆拳道高手在这泥泞的黄土里却毫无用武之地,那男人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来,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从后面抬起双腿勾住那人的脖子向后猛蹬,那人被蹬倒在地但很快又爬起来,一道电光闪过,周婷看到那人手举一把铮亮的尖刀向自己的喉咙刺来,她本能地把头偏向一侧,尖刀落下来,她感到右肩一阵刺痛,尖刀又一次刺过来,周婷用右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终归力不及敌,再加上肩膀已经受伤,眼看着刀尖正一点点地逼近喉咙。
正在这时,又一个男人冲过来从那人身后抱住他把他重重地摔出很远,凶手就势滚下路边的坡道,然后慌忙爬起来钻进黑夜的树林里;后来的男人见已经无法追赶上凶手便返回公路上,他见周婷还躺在原处,就用胳膊垫起周婷的头小声问:“周婷,你怎么样?”
周婷嘴动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是……”
那男人说:“我是你李二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周婷“哦”了一声便昏倒在他的怀里。
雨还在不停地下,李二抱着周婷坐在泥地上,他焦急万分,完全不知所措。这时前面过来一辆驴车,车上有两个人打着手电高喊着:“到了,在这儿,在这儿!”
李二对他们大声说:“不好啦,小周被人扎伤了!”
其中一个男人说:“赶紧抱上车去县医院呀!”
另一个男人说:“不行!到县医院四十多里地,这雨天、这泥路、这破驴车要走到什么时候呀!赶紧拦车!”
“对!”另一个男人应了一声,俩人立即跳下驴车跑到马路中央,其中一个人高举手电筒示意车辆停车。很快,一辆小型货车停了下来,持手电筒的男人哀求说:“师傅,我们一个女孩受伤了,麻烦你给送到县医院吧!”
那司机说:“赶快上车!”
李二抱着周婷先上了车,拿手电的男人紧跟着也上了车,另一个人赶驴车回村报信。
车载着周婷向县医院疾驶而去。
周婷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她睁开眼睛感到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模糊,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周围的景物就清晰了一些。
“你可醒啦!”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很小,似乎说话的人离她很远,她把头偏向外侧,看到柳村长正坐在床边;她想用手撑床坐起来,却感到右肩一阵剧痛又重躺下来。
她轻轻地问了声:“村长,我这是在哪呀?”
柳茂盛回答说:“你在医院呀!你失血过多而且还发高烧,已经昏迷一宿了,车把式回村找我说你出事儿了,我赶到医院,你已经做完手术了,你还算命大呀!刀扎进肉里没伤着动脉,缝了几针没什么危险。”
周婷点点头,她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说:“要不是李二哥救我,我现在就该躺在太平房了。”
“你二哥?”柳茂盛先是愣一下然后接着说:“你说的是丑蛋爹吧,是啊,这次多亏他了,没想到,他干了件有血性的爷们事儿。小周,你看清行凶的人了吗?”
周婷摇摇头说:“没有,下着倾盆大雨,他从后面袭击我,我没看清这个人。”
柳茂盛想了想问:“小周,你分析那人想干什么?”
周婷冷冷地说:“不用分析我也知道,劫财。”
柳村长说:“好象有道理,以前也发生过这事儿,专劫看上去有钱的外地人,可这家伙是图财又害命啊!”
周婷说:“不想他了,想也没用,没有任何线索,也抓不到凶手,算我拣条命吧!”
村长说:“是啊!”然后他转个话题问:“你到县里的事儿怎么样了?”
周婷笑笑说:“真的,差点把正事儿忘了,关于修路的事儿县里早就做过工程预算,如果县政府担保,农行可以给我们贷一部分款,村里还需要自己解决一部分才行。”
“嗯,”村长点点头说。“一两天我开个村民大会动员一下,看看能集资上来多少,对了小周,你来电话说找到知青办的人了?”
周婷长叹了口气遗憾地说:“知青办早就撤消了,当年的负责人早就退休了,就找到一个当时的副主任,他说有关知青的材料早就没有了;白跑一趟。”
柳茂盛直起腰来说:“不用急,咱村很多人都了解他们,你伤好了再慢慢采访吧,这样吧,你还要住几天院,我先回村,下午让你婶给你炖只鸡补补。”
周婷说:“不用,已经够麻烦您了。”
村长走了,周婷掀开被子,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医院的蓝白条的衣裤。她忍着痛扭过身子向病床下张望着。
“你不要随便动!”随着话音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轻轻走进来,她把手里的医用托盘放到周婷的床头桌上然后拿起一只体温计说:“该量体温了。”
周婷乖乖地躺下,顺从地让她把体温计放到腋下;女护士忽闪一下漂亮的眼睛问:“你刚才要干什么?”
周婷说:“找样东西,我的东西原来放在胸衣里的。”
“你等一下。”小护士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她把塑料袋在周婷眼前晃了晃问:“是这个吗?”
周婷接过来,见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才放心地长嘘了一口气。小护士取出体温计,仔细看了一下后在记录簿上做了记录。周婷对她笑笑说:“谢谢你,要是不忙你陪我坐会儿好吗?”
小护士说:“可以,反正一会儿我也要交班了,昨晚你来的时候,前胸全是血,身上全是泥,因为要给你清洗伤口必须剪开你的胸衣,我们就看到了这个塑料袋,我本来想送到你病房里或者交给护理你的人,但一想,藏在胸衣里的东西一定是女孩的秘密,我必须好好保管,只能交还你本人。”
周婷听了十分感激,她愈发喜欢眼前这个小护士,她冲她说:“谢谢你小妹妹,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你不仅漂亮而且聪明!”
听了周婷的赞美,小护士自是喜滋滋的,她笑着对周婷说:“好了,我要准备交班了,有什么事儿就对我说。”说完她脚步轻盈地离开了病房。
快到下午两点了,柳婶来了。她抱了一只砂锅,砂锅外还裹了两条毛巾,她把砂锅放到病床桌上说:“这是我给你熬的鸡汤,道远,我怕它凉了。”柳婶弯下腰心疼地把脸贴到周婷的前额上,说:“孩子还在发烧啊!谁这么损,让你受这份罪呀!”
周婷感到她的脸热热的,传递给自己母爱的温度。她小声安慰说:“婶,您别难过,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对,有后福!”柳婶掀开锅盖,先舀出一小碗,她用汤匙盛了一匙说:“来,我喂你,还热着呢。”
周婷乖乖地喝了一口连忙点头说:“好喝!”
柳婶高兴地说:“那就多喝。”
喝了一小碗后周婷说:“婶,我饱了。”
柳婶把碗放到桌上,她又俯下身子,用手小心翼翼地扶摸了一下周婷包扎着纱布的肩膀,说:“很疼吧?”
周婷安慰她说:“不太疼了。”
柳婶问:“你家知道吗?”
周婷说:“先不告诉家里。”
柳婶说:“也好,你妈要知道了不得心疼死呀,哪个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啊!”
听到这,周婷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问:“婶,您有几个孩子呀?”
柳婶叹口气说:“我是从外乡嫁到柳村的,当时你叔就四十五了,他因为家穷一直就没说上媳妇,我过门时也三十二了,这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谁的毛病,就是没怀上;他都六十的人了,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他命也够苦的。”
听了她的话,周婷沉思了片刻说:“婶,谢谢您,村里离这儿路很远,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柳婶收拾好砂锅和碗便离开了医院。
过了两天,周婷已经完全退烧了,伤口愈合得也很好,因为要等着拆线,所以还要再住几天。她从枕头下面取出那个塑料袋,抽出里面的东西看了起来;这是她从县里抄来的资料,幸亏原来知青办的王主任是个细心的人,保存了这部分资料。
她正看着,门被推开了,李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他刚刚理过发剃过胡须,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再加上穿得整洁得体,人也更添几分帅气。李二从布袋里拿出两瓶水果罐头放到病床桌上,然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小声问:“小婷,你好点了了吗?”
见李二哥来周婷非常高兴,她放下手里的资料回答说:“我没事儿了,谢谢你救了我!”
李二笑着说:“不用谢,那天我要是早到一步,就不会让你遭这罪了。”说完他难过地低下了头。
周婷像想起了什么,她问道:“二哥,你怎么想起来要去车站接我呀?”
李二说:“那天下午,我听到了村长的广播,说你晚上八点回村,让村里的车把式去接你,我看见村里的驴车下午去县城拉化肥了,也不知道晚上几点钟回来;你嫂子就催我来接你,我一到车站就遇到了这事儿。”
周婷问:“你看清那人了吗?”
“没有,”李二接着说,“看背影有点儿熟,像是我们柳村的人。”
周婷思索一会儿说:“这个人应该是个左撇子。”
李二问:“为什么?”
周婷说:“我和他是面对面,我伤的是右肩呀!另外,人的左右手力量是不一样大的,我的右手比我的左手力量大,我用右手抓着他的左腕,坚持的时间就稍微长一些,不然就等不到你来啦!”
李二气愤地说:“我回去查查,看谁是左撇子,我揍扁他!”
周婷神情严肃地说:“二哥,你真发现了他也千万别惊动他,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不然他也有生命危险。”
李二不解地问:“小婷怎么会这么认为?”
周婷说:“二哥,你必须听我的,发现左撇子要不露声色,密切注视他,不能打草惊蛇。”
李二一脸迷茫地说:“好,我一定听你的,可我搞不明白呀?”
周婷说:“我现在还只是猜测,你想想那个广播,你不觉得奇怪吗?二哥,有许多怪事儿,我以后慢慢说给你,我们今天的谈话要绝对保密。”
“好,我知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嗯,”周婷满意地点点头说。“二哥,我出院后先不回柳村,我要直接去上海,你对任何人都要说我回家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关注鬼屋,看有什么异常;一周后,你要到车站接我。记住: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李二虽然弄不懂周婷的意思,但却非常严肃地说:“你放心吧,我照你说的做。”
周婷笑着说:“那好,就这么办。”
见周婷笑了,李二开心地说:“小婷,我给你启罐头吃吧!”
周婷这才注意到二哥是带着好吃的来的,她关切地问:“二哥,你哪来的钱?”
李二笑着说:“小婷,自从上次你给我一佰块钱,我就再也没有喝过酒、睹过博、打过媳妇,以后也绝对不会了,我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我还有良心么,还算个爷们么!”
周婷听了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二哥会变好的。”
李二接着说:"本来前两天就该来看你,可是咱们家穷啊,没钱给你买营养品,你嫂子急得都哭了;后来发现咱家还有几斤茶叶,我第二天就拿到集市上去卖,有个人要买,问我怎么卖,我从来就没做过买卖,一着急就把五元钱一斤说成了五元钱一两,那人问‘怎么这么贵’我就只好说‘这是送子茶,你走遍天下也喝不到的。’那人还真买了二两,既然这样,我就改卖五元钱一两了;没想到,才半个多小时就都卖光了。"
周婷听了兴奋地说:“卖得这么好呀!”
“是啊,”李二说。"回到家,我和你嫂子合计说,咱们挨家挨户收购送子茶,按二十元一斤收,再按五十元一斤卖;大家都认为我们傻,这茶也就值五元钱一斤,结果把茶叶都送我家来了;我说:‘今个儿先记帐,明个儿你们来取钱吧。’大家好象都不太相信呢;第二天,就半天的时间,就卖出一百多斤。有个老头儿说他自己是什么教授,他连续买了两回,还说这茶要是搞点儿深加工,价格还可以翻几倍呢,我都不敢相信了。"
听了李二的话,周婷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二哥,我们这里有茶树吗?”
“有呀,”李二激动地说。“整个南岭有的是茶树,北山一到五六月份满山都开着送子娇花;我们这儿的茶叶特别好喝,喝了还不得病呢,以前都是村里人自己喝,没有人想到去卖;我们这里交通不方便,赶个集都费劲!”
周婷说:“好极啦!你要设法找到那个教授,我要见他,谈深加工的事儿,另外我要抓紧落实贷款,修好这条路,把我们这里的水果和山货运到城里去,让乡亲们富起来。二哥,柳村是大有希望的!”
李二望着周婷,觉得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实在了不起,他对她更有了一份敬佩。
四
上海,一个繁华的都市。
周婷走了一上午也没找到她要找的人。这些年上海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原来的平房都变成了高楼大厦,一些老住户也不知道搬什么地方了。她走得有些累也有些饿,想找个饭馆吃点儿东西;这时她听到一曲熟悉的旋律,对,这是关枚村唱的《一支难忘的歌》。
她循着歌声向前走了十几米,便找到了那只播放音乐的音箱,它被放置在一个不太大的饭店门旁;周婷抬头看了饭店的牌扁,上面是四个大字:柳村饭庄。周婷感到好奇,在这高档酒店林立的黄浦江畔竟然会有一个农家风味的饭庄,而且还叫柳村饭庄。
她轻轻推开店门走进去,刚进门,就看到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正在冲涮地面;她抬起头微笑着对周婷说:“对不起小姐,明天正式开业。”
周婷失望地转过身,她刚要推门,就听从饭店的后厅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小冬!大兵来电话啦!他的车快到站了。”
小冬?大兵?听到这两个名字,周婷灵机一动,她迅速转过身,冲那女人说:“孙冬姐,是齐兵要来了么?”
那女人呆住了,嘴上还是不由自主地回答:“是呀!”
周婷说话的声音很大,后厅的那个男人也听到了,他快步跑到前厅。周婷见他的打扮就知道他是个厨师,男人把厨师帽摘下来扔到餐桌上,露出一头短黑的发;他盯着周婷愣愣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看见他们惊愕的样子,周婷笑笑说:“我叫周婷,从柳村来。”
那一男一女听完周婷的介绍真是喜出望外,想不到在饭店即将开张的时候却冒出一个来自柳村的漂亮女孩。孙冬端来一杯茶水递给周婷,周婷轻轻地喝了一小口后笑着说:“冬姐,这茶比不上我们柳村的送子茶呀!”
孙冬感慨地说:“是啊,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喝到柳村的香茶了,好想啊!”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问:“周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呀?”
周婷说:“我到原知青办查的,我不远万里来到上海就是为了找你们呀!今天找了一上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男人这时才说:“周小姐,你为什么要找我们呀!”
周婷说:“我很同情李冉霞姐姐,想多了解她的一些情况。”
“冉霞……”孙冬脸上顿时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痛苦,抑制不住的泪水夺框而出。
周婷掏出手帕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轻声地问:“冬姐,当时是你第一个发现她的尸体的是么?”
孙冬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她点点头算是做了回答,接着她又指着身旁的男人对周婷说:“对了,小婷,还没给你介绍呢,他叫王春江,当时是青年点的点长,也是团支部书记,现在是我爱人。”
王春江的表情也十分痛苦,他向周婷点了点头。周婷从资料中知道有王春江这个人,只是没对上号而已。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眼前这位英俊的男人,然后问道:“你们俩个都是河北石家庄人呀,怎么会来上海?”
王春江回答说:“闯荡上海滩呀!结果也只开了家小饭馆而已。”
孙冬的情绪好多了,她冲周婷笑笑说:“他呀!他来上海的最初目的是来找冯巧欣的。”
“冯巧欣?”周婷随口问了一句。她是知道这个名字的。这时,他发现王春江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孙冬说:“当年呀!我们这位团支书可是看上人家巧欣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年春节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再见过巧欣,春江总以为巧欣是为了回避他而留在上海了。”
周婷问王春江道:“你一直没有找到她吗?”春江摇摇头说:"临放假前,她好象说她不回上海过年的,因为她的父母也和冉霞的父母一样被打成**下放到广西劳改农场,她在上海已经没有家了;等我回柳村后,村长告诉我说,除夕那天下午,巧欣突然改变主意要回上海,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柳村的知青;村里要求我们正月十五前返村备耕,可是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多月了,巧欣仍然没有回来,我往上海她家的住址写了十几封信也没收到她的回信;八年以后,大批的知青都返城了,我跑到上海,找遍了她的所有同学和朋友,他们都说,自从巧欣下乡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联系,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从人间蒸发了。"
听了春江的讲述,周婷感觉很奇怪,她不相信冯巧欣会从人间蒸发。她已经意识到柳村的问题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当她在车站遭到袭击后只是把事件和李冉霞联系起来并做出了一些推测,现在看来冯巧欣的问题更为严重。她想了一会儿又问春江说:“春江哥,巧欣失踪十七年了,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吗?”
春江又一次摇摇头说:"她父母是七○年下放的,七二年,她爸爸因为得了肺癌在农场去逝了,她妈妈一下子精神崩溃了,不久也在广西投河自尽了;我怀疑当年巧欣没有和村长说实话,她离开柳村后并没有回上海,而是去了广西的那个劳改农场,也许就在往返途中巧欣出了事儿。她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听了春江的话,周婷已经有了某种推测,但在这个场合她是不会说的。过了一会儿,她安慰春江说:“春江哥,事情都过去十七年了,你也别太难过了,你再好好回忆一下,那个春节前后,柳村有什么异常?”
春江想了一会儿说:“节前到是没有什么异常,我们回村后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儿,先是冉霞服毒自杀了,后来就是巧欣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还有一件怪事儿,春节前我们青年点准备了很多柴草,堆在青年点的大院里,像座小山似的,等我们回来时,发现柴草少了不少,我当时很纳闷,所有知青都回家过年了,谁会用柴草呢?莫非这几天青年点有人开火做饭?就算有人没有离开青年点也用不了这么多柴草呀!或许是哪家村民用了吧,我本来想问问,但一想到乡亲们待我们特别好,也就没有问。”
这番话让周婷若有所思,她试图把这些零散的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画面。想起了她来柳村的第二天在妇女主任张梅家,炕洞倒烟需要挑开炕面的事儿,周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半天没有说话的孙冬这时说:“不说这些了,小婷,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再过一会儿,我们当年插队到柳村的十四名知青,除了冉霞和巧欣外都会在此相聚;我们这一代人把青春和热血留在了柳村,我们怀念那个村庄,怀念那里的父老乡亲,刚好你来了,给我们说说今天的柳村。”
周婷的眉头皱了一下,说:“我是学新闻报导的,这次到柳村就是搞社会调查的;今天的柳村依然贫穷,我到农行去跑了贷款的事儿,但资金还有缺口,需要向村民集资,但这很难,我还要想别的办法。”
王春江听了,心情十分沉重地说:“我们对不起柳村的乡亲啊!我们在那里插队多年,并没有改变那里一穷二白的面貌啊!柳村的耕地本来就少,又来了我们这一批知青,增人不增产啊!但柳村的乡亲们宁可自己少吃也没有让我们饿着啊!”
周婷的眼圈红了,她来柳村虽然只有几天,但她对这个村庄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善良的柳婶,热情的张梅,知耻后勇的李二哥都让她感动。于是她郑重地说:“你们放心吧,我们一定让柳村富起来,两年后,欢迎你们再回柳村看看,你们一定能看到一个美丽富饶的乡村,你们这一代人在蹉跎岁月里的追求和理想一定会变成现实!”
孙冬听完周婷的话,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激动地说:“小婷,我们相信你,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啊!”
周婷笑笑说:“我可不行啊!全靠乡亲们了。对了,冬姐!你们刚才说的大兵就是齐兵吧,冉霞姐就是因为他自杀的么?”
“是呀,”孙冬接着说。“其实大兵是个很好的人啊!”
这时就听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我当然是好人啊,春江,小冬!我来报到啦!”
“嘿!”春江高喊了一声便一个健步冲到门口和来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春江激动地说:“刚说曹操,你曹操就到了!”
周婷向门口望去。来人定是齐兵无疑了,他一米八的个头,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浓黑的眉毛下闪烁着一双智慧的眼睛,他有着高高的鼻梁和宽阔的嘴巴,显现出独特的阳刚气质。
孙冬也快步到了门口和齐兵紧紧握手,齐兵边握手边说:“你刚才和谁夸我呢?”
孙冬笑笑,指着周婷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周婷小姐,美女大学生,她是从柳村来的,专门看望我们的。”
齐兵把目光投向周婷并向她伸出手,周婷能够感受到他目光里带有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她也向他礼貌地伸出手,齐兵的大手几乎能把她的小手完全握在手心里。
大兵对春江说:“给我分配点活儿干吧,团支书同志!”
春江也笑呵呵地说:“你呀,你还真不能白吃,一会儿大家就到齐了,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呀!”
大兵说:“那就痛快安排活儿吧,老点长同志!”
春江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说:“好,你到厨房收拾鱼吧,可要把鳞弄净啊!”
周婷也对春江说:“春江哥,给我也安排点儿事儿做吧,我也不好意思白吃呀!”
春江说:“那好吧,你就和兵哥一起收拾鱼吧,看着点儿他,别让他偷懒!”
周婷和大兵来到厨房,一个大盆里有四条约一斤重的鲤鱼,鱼已经死了,要是活的,周婷是绝对不忍刮鱼鳞的。他们坐下来,大兵一边干活儿一边问:“小婷啊,你是专门跑上海来看我们的?”
周婷说:“我是为了冉霞姐来的。”
说完她抬起头观察着大兵的表情,齐兵的手停止了刮鱼鳞,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从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闪过。周婷看到了,停了一会儿她说:“兵哥,我知道冉霞姐是你内心的一个痛,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齐兵慢慢地点点头然后说:"我和冉霞是中学同学,毕业后,由于我父母有一些权势,我本来可以不下乡的,但为了冉霞,我闹了很久父母才同意我下乡并和她一起来到柳村。后来,上海的红卫兵焚烧大量图书,冉霞的父母都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他们不忍心让宝贵的文史科技资料付之一炬就阻止红卫兵的行为,结果被造反派打成**,一次又一次挨**,最后被下放到江西蹲牛棚,冉霞也一下子变成了黑五类的狗崽子。一个造反派的头头夺了上海轻工局的权当上了革委会主任,他有个女儿看上了我,她比我大三岁,但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我心里只有冉霞。我爸爸也是个造反派的小头头,当然也想攀这个高枝,于是就不经过我同意私定了这门亲事。我下乡两个月后就收到了调令,调到上海轻工局任团委书记。主任的女儿三天两头找我,可我就是烦她。七一年元旦前,父母逼我和这个女人结婚,我不同意,妈妈就跑出去说要去卧轨,我拗不过他们,也担心妈妈真去卧轨,就在七一年元旦和这个主任的女儿结了婚。结婚后我就被提升为轻工局革委会副主任。春节前我给冉霞写了封信,请求她原谅我,她没有收到我的信就回到了上海,她回上海没有看到我,我妈妈对她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她在上海没有亲人,她是在火车站候车室过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个除夕夜。她回到柳村后看到我的信就绝望地自杀了。是我害死了冉霞呀!"
说完,这个七尺高的坚强汉子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周婷眼圈红了,她声音低沉地说:“兵哥,你别难过了,那原本就是一个制造悲剧的年代;如果冉霞姐在天有灵,她也会原谅你的。”
大兵摇摇头痛苦地说:“可我怎么原谅我自己呀!”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冉霞去逝两个月后,我悄悄地回过柳村,在她的墓旁栽了一棵白杨树,以后就再也没去过柳村。”
周婷说:“那棵树现在又高又壮,像个伟岸的男子汉在保护着冉霞姐,她在九泉之下睡得很香甜!”
大兵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周婷,然后真诚地说:“谢谢,谢谢你小婷!”
周婷把语气放缓些然后问道:“兵哥,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呀?”
齐兵说:"**结束后,我这个被突击提拔起来的干部也被撤了职,那个主任也被清除了轻工局。我和他女儿本来就没有感情,结婚七八年也没有孩子,我们就离婚了。冉霞的父母落实政策后回到上海,冉霞是他们的独生女,我现在和冉霞父母一起生活,不,应该说,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我要照料二老的晚年,让他们生活得幸福,一方面是赎我的罪,另一方面也是替冉霞尽孝啊!"
周婷听了,十分感动,她从心里敬佩这位重情重义的男子汉。
两小时后,当年在柳村插队的十二名知青终于聚齐了。大家握手,拥抱,都流下了激动的泪。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菜也上齐了。老点长王春江颤抖着端起酒杯激动地说:“我们今天再次相聚,回首我们的青春岁月,用欢笑的泪和痛苦的泪酿成了今天团聚的酒,首先,我提议,这第一杯酒让我们感谢柳村的父老乡亲,也祝愿那遥远的柳村越来越好!”
大家喝过第一杯酒后都坐了下来,王春江把一只鼓鼓的皮包递给周婷说:“小婷,我们大家已经商量好了,我们当年插队到柳村的知青每人为柳村捐赠一万元帮助柳村修路,以报答柳村人民的养育之恩。刚好周小姐来了,这里是十四万元,请你代为转交给柳村。”
周婷激动地接过钱包,她站起身向大家深鞠一躬说:“谢谢,谢谢你们这些在柳村留下过热血和汗水的一代英雄!”
她坐下后问道:“你们十二个人怎么会捐十四万呀?”
孙冬语气沉重地说:“那两万是我们大家代冉霞和巧欣捐的,她们是柳村的女儿!如果不代她们,她们在天堂里也不会快乐呀!”
周婷庄重地说:“我也捐一万,我是柳村的女儿!”
大家一齐起立为周婷鼓掌。大兵高兴地说:“我们请周小姐唱个歌吧!”
大家一齐说:“好呀!”接下来便是热烈欢迎的掌声。
周婷站起来说:“那我就唱首《蹉跎岁月》的片头曲《一支难忘的歌》吧!”
“好呀!”孙冬高兴地说:“我去放伴奏带!”
音乐响起,周婷高声唱道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
岁月的河啊汇成歌
一支歌一支真情的歌
一支拨动着人们心弦的歌
一支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
希望和理想是那么多
啊……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
岁月的河啊汇成歌
一支歌一支高亢的歌
一支蹉跎岁月里追求的歌
一支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
幸福和欢乐是那么多
啊……
夜幕降临了,喧闹的黄浦江安静下来了,仿佛在听这曲高亢的歌,这曲蹉跎岁月里追求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