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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故事:尸怪

在山东栖霞地界,提起乞丐薛四,十里八乡几乎无人不识。他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整日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油光发亮的百衲衣,头发纠

在山东栖霞地界,提起乞丐薛四,十里八乡几乎无人不识。他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整日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油光发亮的百衲衣,头发纠结如乱草,脸上总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污垢。他的身影常年活跃在集市、村落之间,拄着一根光滑的竹棍,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见人便露出讨好的、有些木讷的笑容。因其从不纠缠,给一口便千恩万谢,不给也不恼,只是默默走开,久了,人们倒也习惯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他的“家”,是城外山脚下那座早已断了香火的荒废山神庙。

庙宇不知建于何年,早已墙垣倾颓,瓦砾遍地。殿内的几尊泥塑神像,彩漆剥落,露出里面暗黄的草胎泥骨,脸上挂着诡异的、似悲似喜的表情,在蛛网和灰尘的笼罩下,更显得阴森。薛四就在神像后面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角落铺了些干草,这便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每日清晨,他蹒跚出门,傍晚时分,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归来,年复一年,日子就像庙前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平淡得激不起一丝涟漪。

然而,就在几年前,这种一成不变的节奏被打破了。起初是集市上卖烧饼的王老汉觉得少了点什么,嘀咕了一句:“咦,今儿个好像没见着薛四?”旁边茶摊的伙计随口应和:“许是走到别处讨生活去了吧。” 一天,两天……十天半月过去了,薛四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人们开始感到惊奇,茶余饭后不免议论纷纷。

“莫不是冻死、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或是得了急病,没了?”

“也可能是被过路的强人害了?”

各种猜测都有,但随着时间流逝,新鲜感一过,薛四这个名字便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那点涟漪最终也消散无踪,再无人提起。毕竟,一个无亲无故的乞丐的消失,在这纷扰的人世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岁月如流,几年时间倏忽而过。这一日,栖霞县城忽然热闹起来。一队盔明甲亮、旗帜鲜明的军马簇拥着一位将军入了城。那将军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身披锦绣战袍,腰挎宝刀,面容虽经风霜却英气勃勃,目光锐利如鹰。有眼尖的老人认出,这竟是多年前离乡投军的孟忌!听说他在外立了军功,如今已做了不小的武官。乡民们围在道旁,看着这衣锦还乡的场面,眼中满是羡慕与敬畏。

孟忌处理完公务,与乡邻故旧寒暄之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诸位乡邻,可知那薛四,如今何在?他是我一房远亲,虽家境贫寒,总归是亲戚,我想去看看他。”

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下。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里正上前一步,叹息着回答:“将军问起薛四……唉,那孩子以乞讨为生,在破庙住了多年。可说起来也怪,大约从半年前起,就再没人见过他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也曾去庙里寻过,一无所获。”

孟忌闻言,眉头紧锁,脸上的荣光黯淡了几分。他虽与薛四血缘已远,且多年未见,但幼时也曾一同玩耍,听闻此人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悲凉。他当即决定,要去那破庙看一看。

在一位老村民的指引下,孟忌带着几名亲随来到了山神庙。眼前的景象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庙门歪斜,院内荒草丛生,几乎没过人膝。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神像依旧沉默地矗立着,脸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仿佛戴上了面具。孟忌仔细搜寻,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在薛四往常栖身的草铺旁,他弯腰拾起一只几乎烂透了的草鞋,鞋底已经磨穿,样式正是薛四常穿的那种。

“将军,这……这多半是薛四的鞋。”老村民在一旁低声道。

孟忌握着那只破草鞋,心中沉甸甸的。数月不见踪影,只留下这一只破鞋,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他怀疑薛四是否被夜间出没的野兽拖走吃掉了。想到这里,一股义愤涌上心头。他虽已富贵,但军人的血性和对故人的一丝情谊,让他无法就此离去。

“你们先回城去。”孟忌对身后的侍从下令,“给我留下些干粮清水,再买两床被褥送来。我今晚要留在此处,倒要看看,是什么孽畜在此害人!”

侍从们面面相觑,但不敢违抗命令,依言照办后便退去了,只留下一个胆小的贴身仆人阿福相伴。阿福看着这阴森的环境,腿肚子直打颤,却又不敢独自离开。

夜幕降临,一轮冷月爬上中天,清辉遍洒,将破庙、荒草、古树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青白色。孟忌心绪难平,毫无睡意,便带着战战兢兢的阿福到庙外漫步。四野寂静,唯有风吹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啼鸣,更添寂寥。他们直到深夜,也未见任何野兽踪迹,只得失望而归。身心俱疲,主仆二人在神像后铺开被褥,和衣而卧。

不知过了多久,孟忌在睡梦中猛地惊醒!一种细微却清晰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传入耳中。他久经沙场,警觉性极高,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跃起,顺手抓过枕边的宝剑,对同样被惊醒、吓得面无人色的阿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蹑手蹑脚地潜到破败的殿门边,屏住呼吸,透过门板的裂缝向外窥视。

月光下,景象令他汗毛倒竖!只见一个身着宽大白色寿衣、满头白发拖曳及地的老妇人,正以一种异常僵直又迅捷的姿态,悄无声息地从庙门方向掠过,径直向庙后的密林深处“飘”去。她的动作全然不似活人!

孟忌心中剧震,低声道:“你在此等候,我出去看看!”

阿福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住孟忌的衣角,带着哭腔哀求:“将……将军,别丢下小人一个,小的……小的害怕……”

孟忌见他确实吓得厉害,无奈,只好按捺住冲动,继续在门后潜伏观察。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白衣老妇去而复返。她的嘴里发出“嘿嘿呵呵”的、令人牙酸的怪笑声,手里竟提着一只血淋淋的野兔!她一边走,一边低下头,张开嘴巴,那嘴巴裂开的幅度远超常人,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便撕扯下大块带皮毛的兔肉,贪婪地咀嚼着,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滴滴答答落下,在青白的月色下,那情景骇人到了极点!

她径直朝着主仆二人藏身的大殿走来,在离殿门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步,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浑浊而贪婪的光,直勾勾地“盯”着殿门!阿福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抖若筛糠。孟忌急忙死死捂住他的嘴,自己也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僵持了令人窒息的片刻,那老妇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又或许是刚饱饮了兔血,不再感兴趣,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然后僵硬地转过身,朝着破庙西侧一间独立、常年锁着的偏房走去。那偏房的门上挂着一把早已锈蚀不堪的铁锁。

接下来的一幕,让孟忌这等见惯了生死的人都感到心底发寒——那老妇人竟如同没有实体一般,身形一阵模糊,直接“穿”过了紧闭的木门,消失在门内!

“穿墙?!”孟忌倒吸一口凉气,彻底确定这绝非人类!他示意阿福留在原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潜至那偏房门外。刚靠近,一股混合着腐臭和血腥的浓重气味便扑面而来。他将耳朵贴近门缝,只听得里面传来清晰的“咯嘣、咯嘣”的声音,像是在啃嚼骨头,在这死寂的月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孟忌强忍不适,听了一会儿,确认那东西暂时不会出来,便迅速退回大殿。他怕吓坏阿福,并未详说,只推说没追上。但主仆二人经此一吓,哪还敢再睡,紧紧靠在一起,握着兵器,睁着眼睛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光放亮,阳光驱散了夜的恐怖。孟忌这才将昨夜所见详细告知阿福。白天壮人胆,两人拿着武器,再次来到那间偏房前。只见房门前的荒草长得比别处更加茂盛,几乎有一人多高,那股腥臭味也更加浓郁刺鼻。

孟忌不再犹豫,运足力气,一脚踹去!“砰”的一声巨响,那本就腐朽的木门连同锈锁应声而开。尘土飞扬间,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蛛网密布,灰尘积了寸许厚,正中央,赫然停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盖上同样落满灰尘,但边缘处似乎有反复摩擦移动的痕迹。

孟忌与阿福对视一眼,合力推动沉重的棺盖。随着“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棺盖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涌出。二人强忍呕吐的欲望,探头向内望去——

这一看,直吓得二人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棺内躺着一具尸体,正是昨夜所见的那个老妇人!她的面容青紫浮肿,狰狞可怖,嘴角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渍。更令人心惊的是,她周身长满了寸许长的白毛,十指指甲弯曲如钩,漆黑锐利,足有三四寸长!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已被啃噬得只剩下骨架和少许碎肉的野兔残骸。而在她的脚边,赫然是一具完整的人形骸骨!骸骨上的皮肉已被啃食殆尽,白骨上残留着清晰的牙痕。骸骨旁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动物骨骼,以及一堆已然碎裂成布条的、污秽不堪的破旧衣服——那款式和质地,与薛四平日所穿一般无二!

“薛四……是薛四!”阿福尖叫一声,再也忍不住,跑到门外剧烈呕吐起来。

孟忌也是胃里翻江倒海,冷汗涔涔而下。眼前的一切都清楚了。这老妇人尸体不知何故发生了尸变,成了传说中的“白凶”或“僵尸”,从棺中出来害人。失踪的薛四,定然是某夜回到破庙时,不幸遭遇了这具僵尸,被其拖入棺中当作了“储粮”!那些小动物的骨头,想必是它在找不到活人时用以果腹之物。

“此等妖孽,绝不能留!”孟忌强压恐惧与恶心,眼中闪过决绝。他命阿福立刻去召集人手,带来火油、柴薪。不多时,军士们赶到,见此情景也是骇然。众人将大量柴薪堆放在棺材四周,泼上火油。

孟忌亲自举起火把,沉声道:“薛四兄弟,今日便为你报仇雪恨,愿你早日安息!”说罢,将火把投入柴堆。

轰然一声,烈焰冲天而起,迅速吞噬了棺材和里面的尸怪、骸骨。噼啪作响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凄厉的、非人的尖啸,久久回荡在破庙上空,闻者无不色变。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熄灭,连同那间偏房,也化为了一片白地。

自此以后,栖霞县外的这座破庙,以及周边地带,再也未曾发生过任何诡异之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乞丐薛四和那具恐怖白毛尸怪的故事,却作为一则骇人的乡野奇谈,在当地流传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