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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运河畔的那盏灯
Summer



母亲,运河畔的那盏灯
作者/李邦贵
编审/天美五星
记忆的风,总是在不经意间,轻轻拂过岁月的堤岸,将我带回那片魂牵梦绕的运河畔。那里,有我最亲爱的母亲,一位裹着小脚却无比坦然、无比坚毅的农村女人。
母亲姓胡名继英,娘家在梁山县韩垓镇翟庄村,18岁嫁到徐集镇刘楼村。母亲的一生,都与运河紧紧相连。她那瘦小的身影,在运河的波光里,在岸边的田埂上,忙碌了大半辈子。小脚的她,走路时总是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小时候,我常常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却又执着地前行。
母亲的小脚,是旧时代留下的痕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她,却从来没有停下过为生活奔波的脚步,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我懵懂记得,每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了,为全家准备早饭。那时候,灶火映红了她的脸庞,我从睡梦中醒来,听到风箱嘎达嘎达的响声,闻到饭菜淡淡的香蕴,心里就觉得无比踏实。那间简陋的厨房,总是弥漫着温暖的烟火气。饭后,她便挎着篮子,迈着小脚走向田间地头。除草、施肥、浇水,每一项农活,她都做得一丝不苟。在那个生产队计工分的年代,男女有别,男劳力一天能记10分,女人干的再多却只能记7分8分。即便如此,母亲也从不抱怨,总是默默地在田间地头忙碌着。父亲下地干活,母亲也丝毫不逊色,家里家外的活儿她都得操持。那时候的我,还不懂生活的艰辛,只是看着母亲在田间劳作的身影,觉得她像个陀螺那样不停歇的转来转去。运河水波光粼粼,滋养着两岸的土地,母亲忙碌的身影,成了我童年里最深刻的记忆。

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新衣服,母亲就自己动手给我们做。她会把旧衣服拆了,重新裁剪、拼接,缝制成新的样式。记忆中,每逢过年,别人家的孩子都能穿上新鞋新衣裳,而我总是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并没有自责和焦虑。她用手比划着,一个一个为我们量脚的尺寸,剪出鞋样,得空就纳鞋底,做新鞋。还翻出了压箱底的几块布,戴上老花镜,坐在那台老旧煤油灯前,一针一线地为我们缝制新衣。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愁容,专注而从容。当那件带着母亲体温和爱意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母亲笑着说:“咱不跟人家比,自己高兴就好。”从那时起,我便在母亲的坦然中,学会了知足常乐。
母亲生育我们五男二女七个孩子,可以说吃尽了苦头。家里孩子多,是村里数得着的缺粮户,粮食常常不够吃。她总是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把最好吃的留给我们这些孩子,自己却常常饿着肚子。她的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变得粗糙不堪,布满了厚厚的茧子。但就是这双手,为我们遮风挡雨,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

记忆深处,村里的坑塘像嵌在大地上的明镜,映着悠悠白云,藏着无限生机。每至盛夏,日头把空气烤得发烫,坑塘便到了翻坑的时节。水面翻腾,鱼儿乱窜,我和小伙伴们挽起裤脚,赤着脚丫,拿着筐子,满心欢喜地扑进清凉的水中。坑塘里,鲫鱼、鲤鱼欢快地游弋,时不时甩动尾巴,溅起朵朵水花。我们几个在水中追逐着鱼儿,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大家你追我赶,笑声、呼喊声回荡在坑塘上空。忙活大半天,收获颇丰,篮子里的鱼儿活蹦乱跳,仿佛在诉说着我们的喜悦。
回到家,母亲总会仔细挑选出五六条肥美的鱼,轻轻放在一旁,笑着说:“这几条留着,要是有客人来,正好招待。”接着,她又会麻利地收拾出两三条,准备给全家改善生活。当热气腾腾的炖鱼端上桌,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我们几个孩子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夹起鲜嫩的鱼肉,大快朵颐。而母亲,总是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然后轻轻夹起鱼头,说:“我就爱吃这鱼头,你们多吃点鱼肉。”那时的我们,虽然年幼,却也明白,鱼肉才是最美味的,母亲只是想把最好的留给我们。
当坑塘的水渐渐干涸,捉泥鳅便成了我们最期待的乐事。坑塘底部的泥面,星星点点分布着小小的洞眼,那是泥鳅的藏身之处。我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双手叉开,小心翼翼地伸进泥里。冰凉的泥土从指缝间滑过,带来一种奇妙的触感。慢慢地往下挖,每一次探索都充满了期待。突然,指尖触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心猛地一紧,迅速将连泥带鳅的“战利品”抛到岸上。只见那泥鳅在地上欢蹦乱跳,溅起一片片泥花,我们兴奋地欢呼起来,赶紧扑过去将它捉住。
太阳西斜,我们满载而归。把泥鳅倒进大水盆,再小心地盖上盖子,生怕它们溜走。每隔一会儿,就跑去换一次水,看着水盆里的水渐渐变清,知道泥鳅正在一点点吐出泥沫。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一盆干净的泥鳅便准备好了。母亲烧开一壶滚烫的开水,将泥鳅倒入其中,瞬间,水盆里翻腾起来。待泥鳅不再动弹,母亲熟练地扒出内脏,反复冲洗干净,撒上细细的食用盐,让它们在盐里“腌制”两个小时。 终于,到了母亲大显身手的时候。她从面缸里抓出几把雪白的白面,又倒上些许香喷喷的花椒粉,均匀地洒在泥鳅身上。接着,双手轻轻搅拌,让每一条泥鳅都裹上面粉的“外衣”。锅中的油渐渐烧热,母亲将裹好面粉的泥鳅小心翼翼地放入锅中,只听“刺啦”一声,香气瞬间四溢。泥鳅在油锅里欢快地“歌唱”,渐渐变成金黄色,母亲迅速将它们盛出。随后,她又往锅里添了些菜籽油,放入切好的葱姜辣椒。刹那间,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接着,母亲把炸好的泥鳅重新倒入锅中,加入清水和泡好的粉条,盖上锅盖。不一会儿,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香味更加浓郁了。最后,母亲搅入事先准备好的面糊,轻轻搅拌,不一会儿,一锅香气四溢的辣椒泥鳅面糊便大功告成。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糊,就着球弹的地瓜窝头或香甜的玉米锅饼,咬上一口,泥鳅的鲜美、辣椒的香辣、面糊的软糯,在舌尖上交织成一曲美妙的乐章。那滋味,是童年最温暖的回忆,是母亲的爱,是家乡的味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永远铭刻在心底,历久弥新。
我有俩姐俩哥俩弟弟,我们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倾注了母亲无数的心血。然而,命运却对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大姐的英年早逝,让母亲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我永远忘不了大姐出殡的那一天,母亲得知消息,沉默片刻,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我的妮啊”,那哭声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舍。她的眼泪,仿佛流干了所有的悲伤。可即便如此,母亲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继续为了这个家操劳。
母亲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织布高手。儿时记忆里的春夜总蒙着层薄纱般的月光,母亲的织布机就摆在堂屋中央。晚风穿过窗棂,带着槐花甜香掠过机杼,将织布声酿成一首流动的曲子。那架老织布机是老槐木打造的,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横梁上,还留着曾祖父刻下的吉祥纹。母亲把粗布围裙系在蓝布衫外,银簪别住鬓角碎发,动作利落地将梭子浸进清水——这是她独有的习惯,说湿润的梭子在棉线间穿行更顺畅。随着她纤巧的小脚踩动踏板,经纱如瀑布般交替起落,木梭便载着纬纱,在经纬交错间跳起永不停歇的圆舞曲。白天在田间劳作的疲惫,似乎都被这节奏熨平了。踏板声、机杼声与蛐蛐的鸣叫声混在一起,成了最特别的乐章。我趴在织机旁的苇席上,看月光透过织布机的经纬,在母亲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她睫毛的颤动都会惊起一片光斑。那些雪白的棉线,仿佛是从月光里抽出来的,在她手中渐渐变成平整的粗布。有时夜露渐重,母亲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给我们讲古早的故事,比如牛郎织女的鹊桥要织多少匹云锦才能架起?孟姜女的眼泪有没有滴在织布机上?在这些故事与机杼声里,我的梦境都染上了布纹的细密。最难忘秋收后的夜晚,仓囤满了,母亲便开始织过冬的棉布。橘色的油灯在织机旁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新织的布面上。踏板声变得更沉更稳,像是大地的心跳。我常常数着那规律的节奏入睡,数到第三十七下,眼皮就会像被棉线轻轻系住,沉沉坠入梦乡。如今那架老织布机早已停摆,木梁上爬满岁月的裂纹。可每当深夜听雨,或是在异乡的街头听见类似的声响,记忆里的织布声便会突然清晰起来。原来母亲用月光和棉线织就的摇篮曲,早已缝进我生命的经纬,成为最温暖的底色。
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母亲始终鼓励我们要好好上学。家里的条件并不好,可她却想尽办法让我们接受教育。她常说:“孩啊,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再苦再难,爹和娘都供你们。”为了让我们有足够的学费和书本费,母亲省吃俭用,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穿了又穿。
我的姥姥家,母亲的娘家人,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出生就没见过姥爷,姥娘善良仁厚。母亲常常跟我说起姥爷带着她闯关东的经历。那时候的日子很苦,一路上风餐露宿,可母亲从未抱怨过。她说,姥爷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带着她走南闯北,教会了她很多东西。那些故事,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能从母亲的眼神里看到对过去的怀念和对姥爷的敬重。我有三个舅舅、一个小姨,二舅和小姨因生活艰难相继夭折。大舅挑着担子卖鱼,走街串巷,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三舅在村里是个能问事的人,为人正直憨厚,颇受乡亲们的敬重。记得有一年我高考落榜,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觉得自己没有了希望,不想再复读了。母亲看到我这样,心里很着急。她把三舅叫了过来,让三舅托人找学校的熟人,希望能支持我复课。三舅也很帮忙,四处奔走,终于让我有了再次学习的机会。母亲看着我重新走进校园,眼里满是期待和鼓励。她说:“三啊,别灰心,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行。”在复读的日子里,母亲更加辛苦了,她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为我准备一周的干粮,让我能有足够的精力学习。每当我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想要放弃的时候,一想到母亲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就又有了动力。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考上了大学。当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母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骄傲和欣慰。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不住口的说:“娘就知道你行,娘就知道你行,娘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
母亲从不在我们面前掉眼泪,家里遇到再大的事情,再大的困难,她总是挺直了腰板,勇敢地去面对,默默地想办法解决。农村的日子,靠天吃饭,收成的好坏全看老天爷的脸色。那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整个村庄,田里的庄稼大片大片地倒伏。父亲望着满目疮痍的田地,愁得直叹气,可母亲却没有丝毫的慌乱,轻声说道:“这老天爷的事儿,咱们左右不了。地还在,人还在,就不怕没饭吃。”第二天,母亲便和父亲带着我们去田里收拾残局,将那些还能抢救的庄稼一点点扶正。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沮丧,眼神坚定而坦然,仿佛在告诉我们,困难并不可怕。
农闲的时候,母亲也不闲着。她会在院子里开辟出一小块菜地,种上各种蔬菜。每天清晨,她总是第一个起床,去菜地里浇水、施肥、除草。有一回,邻居家的鸡跑到了我们家菜地里,把刚长出的菜苗啄得七零八落。我看到后,又气又急,可母亲却只是笑了笑,说:“没事,它们也是饿了。咱们再种就是了。”有一年,家里的收成不好,欠了一些钱。母亲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带着全家,起早贪黑地干活,一点一点地把钱还上。她常说:“人活着,可不能没了骨气,咱穷归穷,不能占别人便宜,不能让人看不起。”母亲对我们的教育,没有华丽的言辞,只有朴实的道理。她教会我们要善良,要勤劳,要懂得感恩。在她的影响下,我们兄弟姐妹都养成了吃苦耐劳的良好品德,努力地生活着,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为社会奉献着。
后来,母亲来到我工作的城市山东菏泽。菏泽古称曹州,向来有“曹州牡丹甲天下”美誉,是著名的中国牡丹之都。记得第一次带着母亲去看牡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晶的光芒,就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她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牡丹花,不停地赞叹:“真好看啊,这辈子能看到这么美的花,值了。”看着母亲开心的样子,我心里既愧疚也很满足。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了我们,可运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每次回到家乡,站在运河畔,我仿佛还能看到母亲那忙碌的身影,听到她那温柔的呼唤。母亲,您就像运河畔的那盏灯,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温暖了我们的一生。愿清风能捎去我的思念,愿运河的水,能带着我的感恩,流向那遥远的天际,告诉您,您的孩子,永远爱您。

本文配图由即梦AI生成
作者简介

李邦贵
李邦贵,男,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宣盛世国际书画院会员。菏泽古称曹州,素有“曹州牡丹甲天下”之誉,是著名的中国牡丹之都。牡丹花正艳,诗酒著华章。欢迎大家来大美菏泽做客,书一笔清远,留岁月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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