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状态。

前一秒，所有仪器还在尖啸，屏幕上翻滚着代表毁灭的红色数据流，以及“长城”空间站解体的最后残影。下一秒，一切归零。

能量读数消失，异常引力波纹平复，连太平洋上空那肉眼不可见却能让光线扭曲的“存在感”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嗡鸣，以及众人粗重、混乱的喘息。

死寂。

将军瘫在椅子上，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将星上。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试图从这片过于“干净”的空气里榨取氧气。几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技术人员，已经扶着控制台干呕起来，那是极度紧张后生理性的不适。

“它……走了？”有人颤抖着小声问，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隔离室内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凌南依旧站在显微镜前，但背脊微微弓起，一只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与细菌集群的意识连接，远非毫无代价。那不是一个平等的对话，而是将自身的精神投入一片浩瀚、冰冷、充斥着纯粹生存欲望的原始海洋。每一次信息交换，都像是在对抗一股要将自我意识同化、分解的洪流。反馈回来的，不仅仅是文字信息，还有那股对能量永不餍足的饥饿感，以及……刚刚在异界展开“净化”时，传来的某种遥远、混乱、却带着血腥味的“愉悦”。

他强行切断了那种令人不适的共感。

抬起头，迎上玻璃外那些惊魂未定、混杂着恐惧与探寻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它们……去了另一边。”

将军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另一边？异界？你……你命令它们去的？”

“是引导。”凌南纠正，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它们需要能量，而地球……暂时无法提供它们所需的规模。异界，是更好的‘牧场’。”

“牧场”这个词，让所有听到的人脊背发凉。他们刚刚目睹了这“牧场主”是如何对待“牲畜”的。

“你能……实时知道那边的情况吗？”一位戴着眼镜，负责能量分析的老专家急切地问，眼神里闪烁着科学探知欲，尽管这探知的对象令人毛骨悚然。

凌南摇了摇头，指向旁边的显微镜：“只能通过它，进行间歇性、有限的意识连接。接收一些……片段信息。”他顿了顿，补充道，“它们刚刚报告，异界的能量环境……很‘丰沛’。”

丰沛。这个词让指挥中心的气氛更加复杂。一方面，这意味着入侵地球的异兽老巢正在被攻击，是人类的反击。另一方面，这意味着那个未知的异界，正在经历着与太平洋舰队和空间站类似的命运。

“我们需要数据！任何数据！”老专家几乎要扑到防弹玻璃上，“它们是如何跨越空间裂缝的？以什么形态存在？攻击模式？能量转化效率？这可能是我们理解异界，甚至理解空间裂缝本身的关键！”

将军挥了挥手，打断了老专家的狂热。“现在不是搞研究的时候！”他看向凌南，眼神锐利起来，“凌南，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如何保证，它们清理完异界之后，不会……掉头回来？”

这是所有人心头最大的恐惧。请神容易送神难，而这尊“神”，是以世界为食的。

凌南沉默了片刻。他无法保证。他与细菌集群的关系，更像是一种脆弱的共生，或者说是……驯兽师与一头拥有自我意志、且力量无限膨胀的猛兽。他能用“能量”作为诱饵引导它，却无法用锁链束缚它。

“我需要一个团队，”他没有直接回答将军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要求，“微生物学、高能物理、空间理论，最顶尖的专家。还有，最高级别的能量供应权限。”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那个空了的培养皿。“我需要理解它们，才能真正……建立有效的沟通机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限于‘饿’和‘吃’。”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必然之举。将军与身边几位高层快速交换了眼神，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可以。你需要的一切资源，最高优先等级。”将军沉声道，“但凌南，你和你那‘小伙伴’的一切活动，必须在最高监管下进行。你明白其中的利害。”

凌南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他从一个被嘲笑的废物，变成了一个手握灭世开关的“危险品”。

就在命令下达，整个基地开始为凌南的要求高速运转时，一名通讯兵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愕。

“将军！检测到……全球范围内的空间裂缝能量波动，正在……急剧衰减！”

全息星图上，那些代表空间裂缝的、不断扭曲闪烁的红色光斑，如同被无形之手抚平，亮度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范围也在收缩。

“太平洋上空的K-3裂缝，能量级别已跌破维持阈值！它……它不稳定了！”

“北大西洋H-7裂缝，结构出现崩溃前兆！”

“报告！前线观察站传来消息，正在进攻东部要塞的异兽群……突然陷入混乱！部分低级异兽开始……自我分解！”

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像重锤般砸在指挥中心每个人心上。

不是因为灾难，而是因为灾难的“消退”。

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和预期。

细菌军团的反攻，不是战争，是一场无声的、高效的……抹除。

凌南也听到了这些汇报。他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再次尝试性地触碰那片微观宇宙。

没有清晰的画面，没有具体的信息。只有一种浩大、冰冷、持续推进的“进程”感。仿佛一张无形的沙盘，上面的污渍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以恒定的、无可阻挡的速度，一点点擦去。

以及，那进程背后，始终存在的、仿佛能吞噬星河的……

“饿。”

显微镜的目镜下，一个由无数新生细菌精准排列成的文字，悄然浮现。